踩單車的故事
    
    剛到吉日旅館的門口，就看到豬頭一張黑紅的大臉。見到熟人，小雨很高興。
    放下行李，上茅房。若干飛舞的蒼蠅撲面而來，翅膀拚命煽動著廁所裡濃郁的氣味。媽的，上飛機前，一個司機信誓旦旦的說：「拉薩肯定沒有蒼蠅，三千多米，飛不上去的！！」
    「蒼蠅也會搭飛機的嘛！」這是豬頭的解釋。
    午飯是新疆大盤雞，豬頭請客。我和小雨吃得很撐，腆著肚子走路。一路上豬頭嚇唬我們，說吃太撐了會有高原反應。我和小雨恭敬的低著頭仔細慢慢走，很謙卑的樣子，害怕頭暈。結果直到晚上也沒有反應，豬頭很失望。
    為了去尼泊爾，我們跑去使館兩次。第一次去晚了，關門。第二次去早了，沒開門，只好乾等。遇到一個深圳來的大鬍子，自稱登過珠峰，還上了8000多米，一副曾經走南闖北的架勢,牛得很。結果辦簽證不帶照片，又打電話求人幫他回旅館去拿。別人嚇唬他，說尼泊爾人討厭大鬍子，像他這樣的去了準得挨打。他很是擔心，交完了申請要走時，還傻乎乎的問：「真要刮鬍子啊？」我以為他是在裝傻。結果第二天碰見他，鬍子真剃了，還包括頭髮，整個腦袋又光又圓,象大電燈泡。如果他登珠峰是這模樣,站在山頭人家準以為是十五的月亮。
    晚上飄起了毛毛細雨，我倆發愁，害怕到了那木措還是這天氣，但仍然去每個旅店和酒吧的留言板發貼，尋找一同包車的夥伴。這段時間受「非典」的影響，國內外的遊客比以往少了很多，等了一天也沒有背包客的回復。
    不甘心，又去檢查留言板。正寫著，旁邊冷不丁殺出一個人，一身超酷的專業打扮，大蓋牛仔氈帽，背包，一些叫不出名字鉤鉤圈圈的零件，黑紅著臉，許多青春美麗痘。
    「你好！」他鼻子一扇一扇的，很興奮「我是踩單車上來的！」
    我和小雨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我們也去那木措，明天聯繫。」他丟下這話，推著單車走了。
    「他在說什麼東西？」我倆對看一眼，搞不懂他說踩單車上來是啥意思。但我倆都知道他要去那木措，這就對了嘛，有人分擔車費了！！
    「你們這兩個笨蛋！」豬頭聽我們說完，開始給我們上思想教育課。「像他這種猖狂的傢伙俺見得多了！」豬頭在拉薩呆了一年半，學過藏話，還是算有資歷的老驢，所以，他的教訓我和小雨大多聽得恭畢敬。
    「又是自稱踩單車上來的，你們明天好好問問，是不是走的青藏線？多半又是一個吹牛皮的傢伙。」豬頭不屑的搖頭，「我見過幾個踩單車來的老外，臉都曬開花了，背也打不直，腿也閉不攏，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人家那是貨真價實的踩上來的，沒滲水。像有的國人搭了汽車上來，硬說是自個踩的，你看那單車新得，跟剛買的似的。沒本事就別踩嘛！你們剛才跟那傢伙講話時我在樓上看見他了，精神得很嘛！還什麼踩單車來的，有這麼精神的嗎？」
    原來這就是「踩單車上來的」啊！我恍然大悟。覺得豬頭大可不必如此義憤填膺。
    次日，睡懶覺，養足精神好第二天到那木措撒野。下午收到一條短信：「我就是昨天那個踩單車的人，下午見。」
    哈哈，昨天豬頭看我們對他的話反應木然，強調：「看吧！他一定會反覆念叨他踩單車這事兒的！」果然被豬頭說中了。我和小雨笑得樂不可支。
    下午，到街上逛了一圈。八角街在修建，沒去，大昭寺廣場轉轉，買些小玩意兒。天又開始下雨。剛出門時有太陽，穿得少，此時高原的雨一來，凍得直打抖。找不到三輪車，我們沖了一截，看到前面是旅行者酒吧，立刻跳將進去。
    黑燈瞎火的，人家還沒開張。
    「妹妹，兩杯熱姜可樂。謝謝！」我美美的跟看店的姑娘提要求：「姜要多一點，切得碎碎的啊！要勺子。」
    「叫踩單車的到這裡來嘛，大家見見面，反正也得聯繫汽車，一塊商量商量。把那幾個司機也請來，大家講價。」小雨撥通了電話。
    「乾脆以後就叫他們『踩單車的』好了。」我說「沒準兒人家還挺樂意。」小雨聽了直點頭，她說：「豬頭也會同意的。」
    在電話裡跟那邊細細講了半天我們的位置，酒吧在什麼地方，哪條路，如何走。結果還是等了半天才到，說是找錯路了，還是坐三輪來的。
    昨天那位「踩單車」的剛大大咧咧坐下，就張著嘴「哎喲！」了一聲：「拉薩真好啊，住得好，吃得好。比我們在路上……那個青藏線，哎，那叫個苦啊！」我立刻想起豬頭的話來，埋頭猛看從書架取的書，忍住不笑。偷眼瞄小雨，她看地圖很起勁，沒有表情，然後用腳在桌下踩我。
    原來「踩單車」的是上海人，還有一個福建同伴，一樣的黑黑壯壯。大概覺得我們對於他們「踩單車」的壯舉不太關心，倆人多少有些失望，自顧自的交談一些路上的見聞。
    「我們昨天聯繫了一些越野車，價錢都不一樣，說好了今天細談。」實在有必要進入正題了，我們不得已打斷倆位「踩單車」的談話。
    提到包車四個人一件很一致，節約，狠狠的砍價。「車況要好，我們要先看車。」上海單車很興奮，「一定要有行李架！」
    就我們那幾個包還需要行李架？一輛越野車只塞我們四個人，還有後箱，至於那麼擠，還把包放車頂上啊？我和小雨都納了悶兒了：「你們的包包很大啵？」
    「哪裡是放包，我們要把單車帶去。」
    啊！！我和小雨都對看一眼，使勁不讓嘴巴張大開來。我老覺得跟他們一塊包車走有點怪怪的，人家是踩單車上來的嘛，那麼長途的苦都吃了，從拉薩到那木措這截路幹嘛還要巴巴的租個車去。現在明白了，人家是坐車去，到了那木措再踩踩單車。
    我開始有些相信豬頭的話了。小雨一邊看書一邊撇著嘴笑，我又被踩了幾腳。一直到辦完事，我們都沒有請教人家的尊姓大名，看來很失禮。大概覺得我倆不太識趣吧，他們也沒問咱倆的名字。
    「光憑這點還不足以證明我的正確觀點、敏銳洞察以及天才智慧。」回吉日跟豬頭把經過一講，他很得意：「相信我的話了吧，小妹妹。不要急，他們還會有很多破綻露出來的！！」
    我覺得說大話的人天下有的是，頂多一笑了之，也不能完全否定別人，就算是搭車，這一路應該也吃了不少苦。況且，還不能認定人家就一定是搭車來的。
    「哈哈，這兩個人好可憐哦，哈！遇到你們這兩個不識趣的傢伙，一點也不問問人家是怎麼樣艱苦跋涉的，有沒有吃什麼苦？有多少艱難險阻?嘿嘿！再崇拜的凝視英雄幾分鐘嘛！哈！換了其他的女孩子，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可憐啊，嘿！！剛到拉薩就被潑了一瓢冷水。呵呵！」豬頭兀自在那裡一個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早晨，越野車到旅店來接我們。現在交警管的嚴，單車沒法架在汽車頂上，他倆人不辭辛勞的卸了單車前輪，把單車放後箱裡。這樣一來，我們的大包沒法放，只好擠在後座上。抬起頭，豬頭在三樓上怪模怪樣的朝我們鬼笑。
    出發了。
    我坐前面，小雨跟他們坐後面。拉薩城外路上儘是搞修建的，沒有什麼看頭，我閉上眼睛打瞌睡。
    「布達拉宮去了嗎？」上海單車問。
    「沒有啊。」小雨說：「我們一到拉薩就天天下雨，去了也浪費菲林。過一陣子吧。」
    「布達拉宮正面夠雄偉吧，你們從北京中路過肯定看到了，你不知道啊，它的側面，哦喲！難看得來！」上海單車說著去推福建單車，「哎，幸好我們是踩單車來的，從後邊繞過看到它側面的樣子，奇怪得很，對吧。」
    我從後視鏡裡看見小雨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啊呀！嗑長頭的嘛！」上海單車一叫，小雨立刻睜開眼睛伸長了頭往窗外看。
    幾個藏族人，很虔誠的向著布達拉的方向一步一拜的前進。
    「這個咱們路上見得多了是吧！」上海單車又去推福建單車,:「記得青藏線上那一長串磕頭的，對吧！」
    「我怎麼沒看見？」福建單車詫道。
    「有的，有的！！」上海單車急急的說「我一定看到的！！」
    小雨悄悄附過頭來說：「準是搭汽車時福建睡著了，所以沒看到。你看上海多著急。」
    我不敢大聲笑，豬頭的話我信了百分之八十。
    一路上裝睡，後來真睡著了。在翻過最高的那個山口時砸了一陣冰雹，醒了照相，沒多久就到了那木措。
    下車，住店。
    上海和福建急急的上輪子，十分專業。我和小雨壞心眼的坐在邊上仔細的看人家的單車。
    「新的很！」他們剛騎走，我們馬上交換意見。
    「就是，我看過了，輪圈也亮。車鏈子也不是很髒。」兩個女生很雞婆的議論。
    「人是很精神，你看他們走路也不羅圈腿。」
    「豬頭說那些踩單車上來的要叉著腿走路的，閉不攏嘛。」
    「那你說……」小雨看著我，我悶笑。
    然後我們去爬山。山腳下看見上海單車全副武裝的往回衝，說回旅店拿膠卷。他剛過去，小雨壞笑著說她過會兒要去偷他們的車來騎。我奇怪她為何這樣惡狠狠的笑。
    「然後我在湖邊照相，踩著單車。然後把照片掛到網上去，說：我——也——是——踩——單——車——來——的！！」小雨張牙舞爪的向我撲過來。
    我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晚上，跟著福建上海跑到他們剛認識的朋友那裡聊天，上海張口又說起他們「踩單車」來的事，新認識的一位大哥立刻不失時機得抒發了自己的敬佩之情。
    這時,一路上不太講話的福建開口了：「哪裡。其實我們後來基本上是搭汽車上來的。」
    謎底揭曉了！！我和小雨差點要跳起來擊掌。上海背對著我們，看不到他的臉。
    福建說了老實話，我和小雨對他的印象好了很多。
    「我身體不好，沒這勇氣。你們敢這麼騎車來就不容易了！」大哥又說；「又不是專業運動員。吃不消就搭車嘛，這有什麼！」
    大哥說的其實是我真正的心裡話，有勇氣踩著單車走上一趟不容易，搭沒搭過車也不算什麼，但實在沒必要把自己的一點點破事老掛在嘴邊，想英雄似的讓人崇拜。
    後來上海再沒提起踩單車的事。
    當我們去了尼泊爾，再回到拉薩時，豬頭告訴我們：「那個上海單車還沒走呢！前天又從青藏線上來一幫自稱『踩單車』的，上海守在旅館門口，來一個他就去跟人家握手，道辛苦。」
    我實在沒有語言了。
    其實在那木措的那個下午，我們真的偷了他們放在院子裡的單車來騎，還踩著車照相。不敢在網上掛出來，怕搶了人家的風頭。況且，人家是半真半假，我們完全是冒牌貨嘛。
    不知道現在這樣「踩單車」的人是不是很多的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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