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流水 西藏篇
    
    （13）走過界山
    （從獅泉河到甜水海）
    
    
    此去葉城，一望無際的崑崙山脈橫亙在前方，一千多公里下山路上只有寥寥幾個部隊兵站，翻越六個大阪後公路高程從五千四百米降到一千三百米，海拔在5000m以上的路段有130公里，堪稱世界之最。
    
    新疆，這個充滿異族情調的歌舞瓜果之鄉，說起來也是「行萬里路」的目的地之一，多少次貪婪的目光從地圖上掃過，總是順河西走廊出嘉峪關過星星峽，哈密、鄯善、吐魯番、輪台、庫車、疏勒、和田，神遊新疆的順序始終是沿古絲綢之路由東而西。而此刻俺正站在阿里高原，俺不想走回頭路而且從沒去過新疆，俺的新疆之旅就是先把車開下崑崙山，再由西南而東北貫穿全疆。
    
    24日清早告別獅泉河，進入了崑崙山區。依然是裸露岩石的高山、戈壁荒漠、鹽湖泥淖，道路有時一條，有時數條，有時什麼路都看不見，但只要跟著部隊的通訊電桿走就不會迷路。
    
     十點半到達日土，縣城與藏西北的大部分袖珍縣城相似，除了機關、部隊、學校的房子外，很少民居，外圍一片黃褐色的荒漠，旁邊有條河流。
    
     十一點到達班公湖畔。
    
     班公湖，在地理課本上學過，有鳥島，湖中盛產高原魚，湖面海拔4500m，這個國際湖泊很狹長，最窄處只有一條小河寬，湖的最西端是鹹水，在印控克什米爾境內。對於內地大多數識字分子來說，班公湖遠比西藏那三大聖湖知名得多。
    
    湖邊唯一的小屋是個叫李老大飯館的漢人小店，店名是隨手用油漆塗上的，店前是一個廢棄碼頭，武警在此設了檢查站登記過往車輛行人，小小店裡一攤麻將如火如荼進行著，有壞了車的司機，有小店老闆李老大（他另一個身份是班公湖漁夫），還有個戴國徽的大蓋帽，好像是檢疫局的，提醒人們這裡再簡陋也是個國際口岸。
    
    趁做飯時間爬到小店背後山頭上遠眺了一番， 219線走的是狹長的班公湖最東端，湖面最寬，一幅烏雲從半空低垂至湖中央，雲幔幾與水波相連，而不遠處依舊是藍天白雲、陽光燦爛，雪山熠熠，非常奇特的高原景色。
    
    沿班公湖一線應該是新藏線上最嫵媚的路段。再蠻荒的地方只要有水就會有生命，有湖泊就會顯出靈氣，更何況這樣一個煙波浩淼的高原名湖。
    
    極目所至沒看到名聞遐邇的鳥島。
    
    午飯要了湖裡的特產，叫高原裂腹裸鯉什麼的，煮成酸菜魚，其它再沒什麼菜，一個人15塊錢，魚、飯管飽。說實話，不太愛吃這類無鱗魚，軟不拉嘰的，李老大的夥計手藝也欠水準，魚煮得既沒看頭也沒嚼頭，湊合著填飽肚子就行。
    
    來了兩輛大貨車，司機和搭車客也進來吃飯，頓時小店擠得滿滿的。司機說前面路太爛，他們從葉城走了七天才到這。我剛與一旅者裝束的中年男人搭上話，司機就忙著介紹，這位先生是從台灣來的，這話可惹下麻煩，那廂正糊牌的李老大凜然發話了：
    
    嗨，你們那陳水扁怎麼搞的？
    還想不想當中國人？
    你投他票沒有？
    
    就是一副說不清楚不給飯吃的架式。
    
    這台灣哥們沒想到蠻荒如斯的崑崙山頭上一小店主竟跟他理論起兩岸關係，而且還涉及到個人的政治傾向，一時噎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囁嚅著：不問政治。
    
    李老大這一拳算打在棉花上了，想再打卻失去了目標，收拳呢又不知怎麼下台，罵罵咧咧說台灣人不老實、狡猾，一屋子幹部群眾顯然也不滿意台灣人的遁辭，全豎著耳朵等著聽下文呢。
    
    台灣人選擇了沉默，不再吭聲。
    
    我出來和稀泥：老大何必呢，來了都是客嘛，哥們這七天的風餐露宿也夠慘的，倒茶倒茶，別嗆了人家，台灣人真的是只認錢不認人的（這話怎麼聽著都像是罵人呢）。
    
    老茶一副見多識廣的嘴臉，李老大也就不再追究，就坡下驢了。
    
    話這麼說著其實心裡特明白，既使沒投阿扁票的台灣人，對大陸人這種愛台灣勝過愛自已家鄉的政治熱忱也煩著呢，體制不同這種複雜的心情跟你們大陸人幾句話又說不清，或者乾脆就說不著，只好祭出「不問政治」的法寶，閉口緘言為上策。這些年俺遇到的台灣人莫不如此。
    話不投機，都埋頭吃飯。
    
    飯畢沿班公湖岸各奔南北，他們是重車，今晚宿160公里外的獅泉河沒有問題，我們就不知能到哪宿下了，走著瞧吧。
    
    最後告別班公湖時，我蹲在遠離公路的湖灘邊看著延伸到水下十多米還清晰可鑒的卵石灘，看著對岸起伏的雪山發呆。
    「下，還是不下？」真是個問題。
    
    到西藏高原聖湖裡遊一次是此行願望之一，來朝聖的人有在瑪旁雍錯湖中沐浴的傳統（一說是撈神女的首飾圖個吉祥什麼的）。下湖，現在是最後一個機會了，此地海拔4500m，水溫約有6、7度吧。
    
    想想久治未癒的咳嗽就有些氣餒，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構想，不管它有多麼牛叉，人在高原，安全第一。做為沒下水一遊的補償，咚咚喝下不少班公湖水，還打滿一瓶路上喝，絕對的天然純淨水嘛，沒多想什麼。
    坐在車裡的阿鵬是旱鴨子，無法理解老茶為何在湖邊流連不返。
    
    下午三點，到多瑪兵站，這裡相對海拔較低，一般行程都在此歇一宿，攢足精神次日過界山大阪，而我們今天就準備翻過界山大阪至少到趕到「死人溝」，一加油門過了多瑪。
    
    臨近界山大阪前，四周山上融雪雨水彙集到周邊谷地，219國道被長期浸泡成了大片沼澤，紛亂的車轍印串連著一個個不知深淺大小泥潭，一公里地段竟陷了七輛大貨車，敢問路在何方？
    
    大凡陷車處總是折騰得一片狼藉，後來車都繞著走，正所謂「前車之鑒」。走不好的又陷下去，七橫八豎擺在一片沼澤爛泥中，有的車掙扎到輪子陷沒了，連底盤都完全坐地陷入泥淖才死心塌地認栽。據說要等兩個月後天寒上了凍，泥淖土凍硬了才挖得出來，那份絕望哦。
    
    在兵站聽說有一年春運高峰，崑崙山上的雪融翻漿又突遇暴風雪大降溫，新藏線被困。新疆軍區首長從直升機上住下看，眼淚都急出來了，那個慘烈喲，上千台車在界山大阪附近絡繹幾百公里，進退不得，一碗乾飯一百塊，一碗麵條一百五十塊還沒得吃，軍區全力救援還是凍餓死不少人。
    
     界山大阪是新藏公路的最高點，走了這一趟俺明白了老司機們所以懼怕它，不是因其高而是因其爛。
    
     仗著相對輕巧的車身，275cm的寬胎和強勁驅動力，掛上四驅檔自己在沼澤草甸間探條路遠遠繞著走吧。注意：這季節在此開夜車八成要栽。
    
    界山大阪就兩土丘間一小坡，山口路邊有座瑪尼堆，一簡陋牌子上赫然寫著「界山大阪6700米」，這個標高有些讓人發暈，我們帶的GPS這時的讀數也就5400m，懷疑牌子上是指旁邊界山山峰標高而非公路標高。
    說來也奇，在亞洲之脊的崑崙山系裡就找不到7000m以上的山峰。
    
     回首界山，你也很難相信這個山頭的相對高差有1300m，如果沒雪覆蓋，老茶自信四十分鐘內能登頂（人在高原上會有不少錯覺和妄想，高估自己，這也許是其一吧）。
    
    過了界山大阪不遠就出了西藏，路上沒有明顯界標，也沒見沙漠綠洲，這就算進入了新疆和田縣地界。
    
    再見西藏。
    
    從鹽井入藏到界山大阪出藏，二十天時間駕車走過了西藏主要地區，做為2001年夏末的一次經歷已經成為過去。自已開車來走一次西藏，只要一次，今生足矣。
    
    再來一次？回來快兩年了，凡電視上播有關西藏的新聞都放下一切去聽去看，凡有西藏專題的雜誌書籍都不吝買下，但一直沒有再去一次西藏的衝動。
    
    再見西藏！哪怕只是再翻翻舊照片。
    
    依舊在崑崙山巔的無人區，雪山都不高，倒像是些丘陵，間或大片戈壁荒漠、沼澤鹽湖，除了稀疏的野草和苔蘚，極目望去見不到一棵樹，只有低飛的烏鴉，這些生命禁區的老客，悠然自得地盤旋著，給人不祥之感。
    
    一瓶班公湖水喝完了，還渴得慌，一邊喝日喀則買的瓶裝純水一邊納悶，是中午魚弄鹹了嗎？沒弄明白，開始頭痛，渾身發冷。開車的阿鵬只穿一件短T恤和馬甲更讓我發暈，覺得自己已病入膏肓。
    不時見到大型修路機械在作業，壘築新的路基，可路還是那麼爛。
    
    晚八點，來到一低凹背風處，一座院落門前掛有新藏公路機械化養護段的牌子，路邊停兩輛大車在裝卸貨，還有幾個簡陋的帳篷商店兼飯館，一問，此乃新藏線上大名鼎鼎的「死人溝」，地圖上標的是泉水溝，海拔近5200米，從新疆初上高原的人因高原反應很多就在這裡倒下永別人世，最壯烈的紀錄是一個步兵連整整上百號人，泉水溝由此背上了惡名。也許是太陽沒落山吧，一點都沒覺得死人溝恐怖。
    
    下一站是距此90公里的甜水海兵站，乘黃昏繼續趕路。
    
    晚十點半，摸黑岔進甜水海兵站，大房間裡八張鋪緊緊挨著，二十塊錢一人，走道上有吸氧機，只覺頭痛疲倦渾身發冷，阿鵬要了壺水泡了方便麵，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吃了兩包頭痛粉，裹上睡袋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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