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幾個背夫就跑進來衝我們喊，「起啦！起啦！」然後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我們起床，我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強烈要求他們別看了。收拾停當，來到外面的平台，朝霞已經在東邊的山後面了，一夜的雪把面前山峰都覆蓋住了，河谷裡也是銀白的世界。這時，陽光漸漸爬過山峰，把橘紅色的光輝灑到了被白雪覆蓋的巍峨的崗仁波齊。大家被這樣奇妙的景象驚呆了，然後紛紛拿起相機衝到外面，又是一陣辟里啪啦。在我們還沒有盡興的時候，這偉大而奇妙的光芒就毫無眷戀地悄然引退了，留下的只有在清晨雪地裡發呆的我，還有一隻不懼怕人的小麻雀，不停地在雪裡亂蹦著。
    到了該出發的時候了，今天要從現在5100米的高度，上行600多米到5720的山口。我揣上幾塊巧克力和一點水，就跟著大家一起上路了。天是蔚藍，雪是銀白，沒有風刮過，一彎上弦月懸在神山上方的天空裡。早上七、八點鐘的陽光被銀妝素裹的大地反射回來，晃得眼睛睜不開。我把有些像劫銀行用的頭罩戴上，眼睛處又戴著深色墨鏡，然後再加一個棒球帽，這樣全部都包住了。一路轉山的藏民也已經很多了，可能有些人是天不亮就已經上路了。大家稀稀拉拉地沿著雪上一條被許多人踩出來的路陸續向那望不見的，令人無限嚮往卓瑪拉山口走去。
    上午的路很好走，有些緩坡，這時可以好好享受這裡的極限狀態下的美景，可以看到崗仁波齊不同的側面。對著迎面來的苯教徒和從我身邊超過的佛教徒友好地說著「扎西德勒」。一個喇嘛打扮的人過來與我搭訕，原來他和另外幾個是從四川甘孜來朝聖的。他見到我帽子上防護鏡，一定要戴上看看，我也覺得好有趣，給他戴著鏡子留了張影，他略帶小心而又爽朗幽默地笑著對我說，「這個就給我了吧！」。 「哈哈哈。。。」我也回報以略帶稍許豪情的笑聲，拍著他的肩膀說，「這個的不行啊！」。他也不以為忤，笑著還給我。我又問他山口還有多遠，他像安慰小孩子說，「不怕，不怕！中午就到了。」
    我也高興與他們一起走一段，在路過一個緩坡的時候，看到上面的雪地裡露出幾塊石頭，有藏民在膜拜。他拉著我過去，對我講這是佛的腳印。我定睛細看，果然石頭上有兩個很大的腳的輪廓。他也跪拜在腳印前，其他幾個人也跟著拜下去。離這些腳印不遠的地方，有幾座大瑪尼堆，路過的藏民手裡拿著石頭在上面輕輕地敲著，嘴裡念著經文。甘孜的喇嘛幾人在磕完頭後，繼續向前走。我自己又在這裡盤恆了一會兒，這會兒的溫度已經暖和了很多，露在外面的手也不覺得凍了。前面山上有一群人已經圍坐在雪地上起火燒茶了，清煙緩緩地飄起來，在不遠的高處消散在藍藍的天空裡。女人們厚厚的藏袍雖然好像很久沒有洗過的樣子，但在陽光下襯著白茫茫的雪地還是非常得鮮艷，男人們則基本清一色的深色袍子，坐在雪地裡開始大嚼風乾羊肉或是用剛燒熱的酥油茶和著糌粑。
    前方的山坡突然陡了起來，我和一對藏族夫婦一起向上爬，女的背後還有一個可能連話還不會說的孩子。翻過這山坡應該就是卓瑪拉山口了，我努力地向上爬，透過面罩我大口地吸著氣，空氣異常的乾燥，我的喉嚨很快就火辣辣地疼起來，鞋踩在被人踏硬的雪地裡直打滑，可那一對帶小孩的藏族夫婦，卻如履平地般地向山口走去。山口處的經幡已經歷歷在目了，迎面而來不少苯教徒，也輕鬆地下山而去。在最後一段衝刺後，我也終於來到了我們嚮往已久的卓瑪拉山口，道路被紅、藍、黃、白色的經幡帶擋住，另一頭都繫在旁邊的經幡柱上。到了山口的藏民興奮地高聲喊著什麼，伸手拉起條條經幡從下面鑽過去，圍著經幡柱轉上一圈，跪倒在瑪尼堆前，以頭輕輕地觸它，嘴裡唸唸有詞。然後取出自己帶來的經幡，繫在其它的經幡上。風吹起經幡，在藍天和雪地之間抖動著，就像是神靈與他的信徒之間的一種約定。我蹲在經幡柱邊的雪地裡，不停地用相機捕捉著每個讓人激動的鏡頭。一個香客在一邊的瑪尼堆前點起了桑煙，將飲料瓶裡的青稞酒倒在上面，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來，在手中捏起一把像是鹽一樣的白色粉末拋向空中，接著拋的是叫龍達的白色方型紙片，上面印著經文和神像。看到我後，好心地教我像他一樣跪在瑪尼堆前祈福，一臉認真和虔誠。我不想讓他失望，就照他的樣子跪在瑪尼堆前，用頭輕觸石頭，也許下心願。
    同伴這時早就走散，有前有後了。我們的幾個背夫這時也上來了，做在雪地裡休息，和其他的背夫說笑聊天。我沒有催他們，先獨自向山下走去。沒想到，下山的路比上來要難走不知多少倍。有的地方相當危險，因為雪地被踩硬了，而另一邊是陡峭的山坡，而我又沒有藏民那樣如履平地般的「凌波微步」之類的功夫，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踩在左邊厚厚的雪裡慢慢地走。在下到山谷之前不可能有什麼歇腳的地方,為了保持體力，拿出三塊巧克力吃下，甜得我有些噁心。這時已是午後，我終於來到山邊，下面是寬闊的河谷，要下去的路是在很陡的岩石之間。陽光直射下來，雪已經變成水，沿著山路流下去，我在這混合著水和泥漿的山路上踉踉蹌蹌地向下走著，胃被顛得很難受。知道自己不會像那些藏民一樣跑著下山去，只能夢想著長出一對翅膀來可以借風滑翔下去，或是像米拉日巴那樣遁光而下。
    終於下到谷裡，小腿稍有些麻木，胃裡也被顛得有些脹氣。又走了不知道多長的距離，前面看到一些帳篷，是供轉山的藏民歇腳的地方。我走到一帳篷邊，裡面已經有人招呼我進去了。裡面黑乎乎的，我拿下墨鏡，這才看的清楚些。一屁股坐到墊子上，發了會兒呆，慢慢地緩過勁兒來。帳篷裡坐著幾個人，有老闆和夥計。面前的爐子上放著幾口大鍋，小夥計在把從外面揀回來的冰塊放到鍋裡融成水，用來給客人沖茶喝。我要了一罐健力寶，胃好脹，只能慢慢地喝下去。旁邊坐著剛進來的次仁，他詢問我的來歷，又拿起我帽子上的眼鏡好奇地左看右看。他今天也回塔欽，告訴我可能6點左右會到。我看看表，才2點鐘，站起來邀他一起走。
    外面路上的雪已經融化很多，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泥濘的草地上走著。次仁用他很有限的漢語詞彙與我聊著，原來他就住在離塔欽不遠的巴噶鄉，這次已經是他第8次來轉山了，他說起來相當自豪的樣子。對於內地的瞭解，他也只停留在講出現在領導人名字的層次上，從毛主席到華主席到鄧大人到江大人，還有就是朱熔基等。路上我們又遇到一對帶小孩的藏族夫婦，兩人輪流來抱著睡著的孩子在走。次仁也放慢腳步和他們聊天，並把手中的木杖給我，我把剩下的巧克力分給他吃。山谷裡寂靜的很，我回頭看看，隱約還有人跟在後面，前面也有些轉山人的身影。我們走到5點多鐘，來到了一般轉山第二天歇腳的寺廟，我看看沒有我同伴的蹤影，我也不打算再住，今天一定要回塔欽休息。於是我們幾個在外面的帳篷裡又稍是休息。次仁要了一壺鹹茶請我喝，帳篷裡還坐了一群轉山的，我問了一下，他們是甘孜德格的，我又試問了一聲，「白玉的嗎？」他們馬上興奮地點頭，他們沒想到我知道白玉。
    他們熱情地拿出糌粑來，倒在我的茶碗裡。我試著學一些藏人的吃法，先不和好，而是用舌頭舔著吃，但卻忘了面還是粉狀，我還在用嘴呼吸呢，一下麵粉嗆到氣管裡，不停地大聲咳嗽起來，而一帳篷的人都轟然大笑。一藏族小伙子幫我把糌粑揉好給我，吃下去後，感覺好一些。白玉的人起身出發，他們也要回塔欽。我又坐了一會兒，而次仁沒有走的意思，於是我自己上路了。天還很亮，但太陽已經下到峽谷西邊的山後面了，我除去了面罩和墨鏡，這樣呼吸順暢一些。沒有陽光的照射，氣溫馬上就涼了下來，風又開始在峽谷亂竄。我加快了腳步，過了不久，那隊白玉的就被我追上了，他們要我坐一會兒休息然後和他們一起走。看天色還早，於是路邊坐下，後面陸續有人走來把我們超過。站在這裡，已經可以看到遠處山谷的出口了，看來就快到了，我不由一陣興奮。於是不想再歇，拉他們一起向山谷走去。
    我們越走越高，下面谷裡一條小河在緩緩流淌，對面的山脊上一隊犛牛也慢慢地向山谷出口走去。晚上7點，我們終於來到出口，夕陽柔和的光線又灑在廣闊的荒原上，又看到了那木那尼峰矗立在寂靜的黃昏裡。風越來越大，夾雜著從荒原上捲起的塵土迎面而來。出口那裡停著一輛越野車，我在想該不會是接我的吧。走近看清不是接我的的，這樣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走回塔欽了，這時又想起洛桑說過的話，「要走回來哦！」，是啊，總不能前功盡棄吧。於是頂著把人向後吹的烈風和夕陽，低著頭繼續在山坡上走，遠處塔欽的的房屋和外面的帳篷歷歷在目，炊煙裊裊地冒起來。白玉的那隊人不堪忍受這塵土和罡風，躲在瑪尼堆後面休息避風，他們叫我停下，我可不想再停留了，一鼓作氣趕快回去吧。腦子已經在想著那家山東水餃店的餃子了。
    越是走近塔欽，越感覺路途的漫長，好在我還超過一些人，這樣讓我覺得我還是在向前走。到了帳篷區，路上的轉山人陸續回到自己的帳篷，我也拖著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邁過地面上的水溝和小河，回到神山茶館，不見同伴的蹤跡，突然想到他們肯定在吃餃子，跑到山東水餃那裡，他們果然在。見面了大家都很興奮，馬上點了水餃，吃了幾天來第一頓正經飯，感覺好香！晚上我們在神山茶館找到宿頭，像上次一樣20元每人。
    出來到帳篷區散步，夕陽低低地掛在遠處的山樑上，柔和的金色光芒灑到轉山人堆起的石塊瑪尼堆上，它們的剪影像是一個個跳舞的精靈。夕陽的光輝裡又有從遠道轉山來的卡車緩緩地開來，車上的人臉上掛著風塵帶給他們的疲憊，但卻掩飾不住眼睛裡的些許興奮和喜悅。大家忙著卸下行李，搭起帳篷，生火煮茶。在馬年的這個還帶著瑟瑟寒氣的五月，這個遠在天邊一樣的岡底斯山下的小小的塔欽就像遠古的傳說裡一樣，好像變成了世界的中心。有這樣的一群體人，他們用各自的方式來到這裡，說著不同的話，但心裡卻有著共同的一個目標，讓他們可以不辭風塵勞頓，千里萬里來到這裡獻上一份虔誠。
    回頭望著夕陽最後一抹光輝中的崗仁波齊，下面山口處的經幡在蕭瑟的晚風不停的抖動，在空中劃出一到弧線。一天的星斗開始從隱退的白天的光輝中顯出身來，我在寒風中拉緊衣服，走回茶館。坐在爐火邊，看著藏族普木不停地往裡加柴，暖意從腳傳遍全身，疲倦也慢慢爬上來。今夜可以睡個好覺了，望著舔上來的火苗，想起那些帶著喜悅轉山回來的人，還有那些的還在路上的人，心裡默默祝福他們也能像我們一樣，完成他們的心願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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