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時間的謊言
    
    之四
    然烏----純粹的美景
    
    然烏，最初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它是從紙面上透著一種雍容的氣度和異國情調來的。在念出『然烏』這幾個音節的時候，舌間輕輕收放，是溫柔的，含蓄的。想像當中，然烏的湖是這個樣子，雪山倒影，松柏青翠，寧靜怡人，應該如一個婉媚的異族女子。在徒步去然烏湖的途中，我就是這樣一路想像著。
    
    一些澄澈的溪流從路邊匯進河谷，形成水域，兩邊則是青山懷抱。見慣了前兩天所翻過的光禿禿只有草石的高原的景色，乍一見到滿眼的蒼綠，儘管和自己想像當中相符，卻也是有些嚇一跳。一些雲呈哈達的形狀，懸在遠處所見的雪山腰間，讓人見了，滿心歡喜。白雲閒逸，隨著陽光的移動而顯出不同的色彩質地，看高原天空的白雲，會讓人覺得，白色原來也可以和墨色一樣啊，深淺濃淡之中自蘊五彩。
    
    來到湖邊，波平如鏡，與我想像的相差無幾，而那些雲，纏繞在雪山青松之間，更襯得然烏湖澄明婉約。然烏湖很靜，很靜很靜，靜到哪怕可以悄悄觸摸那些風所掠過的水紋，你也會擔心驚醒湖中沉睡的神靈。
    
    我因如此多的靜謐而困惑，如果有一朵花兒在我面前細細開放，我想，我恐怕能夠錄下花瓣開啟的聲音。
    
    我長時間的坐在它的面前，和身邊的人一起，等到夕陽染紅雪山上的雲彩，那時候，然烏湖就像素淨的女子突然變得活潑潑起來，披上氣韻生動的五綵衣，要去赴一場時光的盛宴。轉眼間已是彩霞滿天，那些山的剪影，有的深如潑墨，有的淺青如素描，無論是沉鬱還是纖秀，霞光所映照出的然烏湖的美都是一樣的，令人有瑰麗的幻想。
    
    月出來了，隱隱的，那些湖水帶著淺笑和夜的涼意，一直沁到我夢裡去。
    
    之五
    瑪旁雍錯
    
    寫下瑪旁雍錯這四個字的時候，心裡悠然的浮現出一片藍，令我呆了一呆。
    想起站在山頂高高的瑪尼堆旁，整個瑪旁雍錯猝不及防的躍進眼簾時候的景象，我也是呆呆的，說不出話來，那時候，總算知道什麼叫「言有盡而意無窮」。
    
    無法形容的藍。天空大概是融化在湖水裡的吧，更加的透徹玲瓏。湖水大概是鎮過千年寒冰的吧，幽幽的，泛著冷玉的晶瑩，帶些曠古的微涼氣息。地球山石是宇宙之塵，人是塵中之塵，那麼，這裡該是宇宙的心吧。
    
    第一眼看到，已經像被瑪旁雍錯的靈氣從頭到腳的浸染過，身心俱是清清爽爽。
    第二眼再看，我已是平心靜氣。
    到第三眼的時候，我開始祈禱時間可以走得慢一點，讓我可以從容虔誠地，在瑪旁雍錯的注視下，合掌，做樸素的禮敬，微啟，又如蓮花來仰望和感恩。
    
    高原上美麗的湖泊很多，大多呈現的是清澈寧靜，有著非常純粹的美意。旅人看到的，是景象，但它會倏忽而逝，不具備可以與之深刻交談的靈魂。你可能會為一種美感動，卻不會有所震撼。而瑪旁雍錯是美的，美得恬靜，美得聖潔，美得攝人心魄，更美得尊貴而有智慧。那是一種會被它深深折服的美。它是安然的，有包容一切的氣度，它的安然足以消解世間一切的躁戾，撫平所有憂傷的皺紋，收歸所有惶恐無所依的靈魂。
    
    我身不由己的被它吸引。
    
    心平氣和看著陽光照進湖裡，白色的鳥類在湖面滑翔，水色明澈如玉，光滑如絲。這種感覺真好，一些單純明晰的味道在心裡慢慢浸融開來，叫做喜悅。世間一切在心中層層剝落，彷彿可以看到最本質的東西。在瑪旁雍錯身邊，那些高大的可以如蟻，渺小的可以具足，驕傲的可以謙和蹲踞，卑微的可以成就莊嚴。抬起頭來，雲天浩渺，眼前的湖水清亮和深沉，正包容著這整個世界。想起佛教裡所說的這是個「娑婆世界」，翻譯成中文就是能忍許多缺憾的世界，在瑪旁雍錯，我看到的世界是圓滿。
    光影相照，有如百千明鏡鑒像，我完全懂了，何以這本是無色的湖水，能夠收我散在四方的心。
    
    瑪旁雍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靈魂」。西裡伯斯的托蘭波人相信只要你寫下一個人的名字，你就可以連他的靈魂和名字一起帶走。在瑪旁雍錯，這個被稱做"世界永恆的中心"的地方，我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那麼，是不是，不管走到哪裡，我都將不會失掉自己的靈魂。
    
    那裡，離天堂很近，是宇宙的心。
    
    
    （天上雲，自卷自舒，何親何疏？湖中水，遇曲遇直，無彼無此。現在回頭想想，在瑪旁雍錯最大的感慨是認識到-----由現實的一切所產生的印象，無非是滲入了感知和虛榮，當你敞開心胸的時候，就會感到一切的平淡和反覆。
    其實，常常在路上飄著，在城市裡蜷著，在紅塵中修行情感，在現實外體會單純。總是忙忙碌碌尋尋覓覓的，將自己淹沒在人潮裡。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對於不想要的卻又無能為力。那些詩裡歌裡的風花雪月也只是城市人們想像出來的精緻，再怎麼抒情，人心仍然在這樣人為的精緻中慢慢粗礪了。精神漂流，是因為失掉了自然的趣味。為什麼西藏成為那麼多人夢想停留的地方，它的樸野，不加修飾，可以讓人直視內心，恐怕也是一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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