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逃亡的晚上
    
     今天和友人bonito在ICQ裡聊天想起了我們一起走川藏路的事情。時間過得真快，他去加拿大已經快一年，漸漸遠去的記憶被「玉樹臨風」這個四個字再度鉤起(因為他高瘦的身材，每每在路邊攔截車輛的時候，就像支竹竿立在路邊，他總愛自諛自己是「玉樹林風」，呵呵)彷彿間又回到了前年的10月的一個秋日，那遙遠的地方—八宿。
    
     在然烏跟了一輛裝滿雞鴨的改裝的破吉普車顛簸了將近五個多小時，終於到達了八宿，我的一顆提在嗓眼的心也終於放下了，不是因為滿車的雞屎、鴨屎的味道，而是因為開車的是一個十四歲、剛開始學車的少年！他的父親一路指點著他開這一路，每次當另一輛車和我們的車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總是有種死亡感覺，每每總覺得會撞上些什麼，然後就是他父親不停的罵他，小男孩小小的黑臉繃得很緊，還有就是坐在後面也甭緊著臉、精神極度集中，彷彿也正在學開車的我。我忍不住提出N次的抗議，希望他父親開車，不要拿生命開玩笑，這個也同樣黝黑的男人回頭瞪我一下，然後繼續他的教子生涯。我們後面這排座位共坐了5個人，三個大男人，一個瘦小的我，還有一個12、3歲的小男孩，他個子不高，眼睛很機靈，聽抱著他的父親說，他居然能很熟練的開東風車了。令坐在前面教兒子開車的父親艷羨不已。進爾更加用勁的罵自己的兒子！一開始並沒有多留意這個小男孩，誰知他竟然是我們逃亡的夜晚的小主角，這是後話了。
     當晚住進了糧食局招待所，已經好幾天沒能洗上澡了，雞屎的味道依然很濃烈，管它呢！老闆很熱心的幫我們聯繫了輛軍隊的油罐車，明天一早就出發，捎上我們去幫達。車的事情有著落，心也定下來，隨便洗把臉睡覺。可第二天一早，車居然不等我們就走了，我們還在招待所門前傻等，後來老闆才告訴我們原因：因為最近部隊檢查，不許載客，特別是女的！所以它一早就直接走了。哎，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只好在路邊攔截過路的車了，但攔車的黃金時間已經過了，去幫達的車基本上早上8點以前就出發的。我們在大街上轉悠了半天也未能找到車，包車居然要600，太宰人了！轉到了一個修車廠，發現一輛東風車，司機說若是能修好的話，就會立刻趕往幫達，終於找到了個希望，跟司機千叮萬囑，一定要捎上我們，我們就在門口等著。於是我們輪流守在門口等車，偶爾也有很多過路的車經過，但卻不載客。bonito因為中午吃的一碗擔擔面，上吐下瀉，倒下了，看著他躺在床上那張發青的臉，我說：「要不今天不要走了，反正也沒有車！」
    「我沒什麼事的，有車就走！」他說的很堅決。我們都有同樣的感覺，對八宿沒有絲毫的好感，不願在這呆多一分鐘。
     於是我每隔半小時就去修車廠那去看看，然後攔經過的每一輛車，問是否能捎我們去幫達……如此重複了一個下午。等車的感覺既無奈也無助，從八一到這裡，一路下來的感覺都是匆匆忙忙，如逃命般，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一天，就這樣一路逃到這裡。老闆很忠懇的對我們說，這麼晚不會有車的，去幫達的路有兩個地方塌荒了，路還沒完全修好。沒有司機敢晚上走這段路的。我們就是不死心，也許我們都沒有趕過夜路，很想試試 。傍晚快7點的時候，那輛東風車終於修好了，準備連夜趕往芒康。飛快拿行李上車，但等我們拿行李來的時候，車上連人帶貨已經擠滿了人，這個下午在八宿街道上遊蕩的民工一下子都聚集在車上了，共有差不多20個人，車上還裝了三個大油桶，一些的蔬菜、幾個大輪胎及一些凌亂的行李，油桶和輪胎上已經坐滿了人，那種感覺彷彿是準備逃難似的。我和bonito終於還是找到了個立足的位置，一個抱著小孩的年輕少婦也許見我是車上唯一和她同性別的緣故吧，為我挪出了一個屁股的位置，他的年輕的丈夫為了照顧她和孩子免受過分的顛簸，特意用棉被做了個坐墊子，而她居然把那寶貴的一點點地方讓給了一個陌生的我，心裡有種莫名的感動。我特意把我的口罩給拿下，對她咧嘴一笑，以表示我的無限感激。坐在我另一側的是兩個憨憨的、結實的漢子，說不準是哪裡的人，他們把伸直的腳收回來，於是BONITO就有了個屁股的位置，這個位置是O型的，因為這是汽車內胎的凹陷處。我們兩人相視一笑，哦，畢竟我們能夠出發了並且有了座位！
     又爬上來了些人，直把車內的塞得滿滿為止。我們不得不興幸自己早到了那麼一點。有點不明白怎麼就那麼多人擠這趟車，包括我在內，就像逃避戰亂似的。司機還在檢查著車的各部件，磨蹭到八點多，終於要出發了，謝天謝地！一個小男孩跳上車來收錢，居然是昨天跟我們坐吉普車來八宿的那個十三歲的小孩，這世界真小！除了我們兩個要每人30元以外，其他人是10元的車錢。「為什麼？」我忍不住發問，「因為是我父親說的」，小男孩回答的很乾脆。我們也沒有太大的異意，立刻給錢。這一路下來，也習慣了這種奇怪的待遇，有的司機會分文不取，有些會飛起來大咬你一口，這種種遭遇也是旅行的精彩部分之一吧。坐我旁邊的漢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在他褲兜裡掏出一包用塑料袋裝的麵團，伸到我面前，怯怯的問：「吃包子嗎？」哦，那一團已經被他壓得扁扁的東西？！我哭笑不得的說聲：「謝謝，我吃過了！」「他真的收了你們30塊錢的車票？」他滿是疑惑的問我。我點點頭，他的表情很不解和為我們表示不平，但卻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覺得他真的很「憨居居」的。坐在靠近車頭的人開始議論紛紛，因為他們看到現在駕駛車輛的竟然是那個瘦小的男孩，因為個子不夠，座位上還墊了兩個厚墊子以便更好的握住方向盤。天的！我們又遇上了，昨天的命握在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手裡，今天的命又握在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手裡，真懸呀！這就是聞名遐邇的川藏公路，就算你順利通過通麥天險，卻還有更多你無法估算的驚魂事件！
     路況實在很差，車顛簸得就像沖在巨浪裡的帆船，我已無法坐直自己的身體，陷進那床棉被和車板形成的三角窩裡，抱著攝影包的我整個中心就壓在我旁邊憨厚的漢子的大腿上，動撣不得，稍一移動，又被顛回原來的窩陷處，腰和大腿開始發麻，身體因為坐的位置的局限扭曲成S形。漢子一直沒有挪動身體來支撐著我，任我顛簸時重重的壓著他的腿，一聲不吭，我知道他所承受的壓力，也許他默想自己是一具壓不壞的青銅雕塑，藉以暫時成為一個陌生女子的保護屏！在廣州我會對這些衣衫不整的民工很不屑，甚至白眼相待，有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但此時此刻，我們坐在同一個車廂裡，何謂高等和低等呢？！我們都只是個普通人而已！腦袋有種抽空的空白，等待信息的重新刷新。
     bonito總是徒勞的想從他那O型的位置上坐直身體，結果還是再度栽進去。黑暗中我們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只知道這車司機年紀雖然很小，車也開得很慢，但還沒有出什麼意外的走了一段又一段的山路。不知道整條路是什麼樣子，偶爾藉著車燈的餘光看到路邊的一些嶙峋的怪石，然後聽到些流水聲，應該沿著江邊走了，感覺車走上了盤山公路，越爬越高，星星彷彿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好個美麗的星空，在這顛簸感覺中看星星又是另外一種感覺，很奇特！我要去摘星星了，送給誰？突然想起了某人，若是萬一我在這路上發生了意外？他會想念我嗎？我喜歡冒險的性格令生活多姿彩，同時也令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在這清冷的夜，希望星星的光芒能幫我洗去所有的記憶，擁有藍天一樣透明的清藍！
     車終於開到了一處塌荒處，原來的橋斷了，臨時用木頭拼成僅容一輛車通過的木橋，作為連接的通道。老師傅不敢造次，下車觀察了周圍的情況，終於把他的兒子換下來由他來親自駕駛了。車顫巍巍的爬上那木橋，車身的每一次顛簸，都讓我的心抖動一次，心裡默念著六字真言，哦，生命還是很美好的！終於過去了，身邊的人都長噓了口氣，車過了橋後像慶祝似的加了點速，還沒走多遠，突然一個急剎，我們都大聲的叫了起來，聽著司機下車後那大嗓門在吼：是懸崖，要掉頭！這是個Y字形的路口，晚上不留意直往前就是懸崖，也許是修路把那警示牌給推倒了。哦，多虧了司機的直覺，在這黑漆的夜晚，揀回了我們車上這二十多條命！這個老師傅的車技的確是一流，無論是打彎和倒車都拿捏的恰到好處，由他開車也許是心理的緣故，覺得穩當了很多。又到了一窄窄的木橋，這次司機下車看了很久，然後叫車上的人下車，他要減輕負重過這橋！也許也是對別人和自己生命的負責！人們紛紛下車，我沒有下，bonito也沒動，我覺得很累，不想動了，他們下車了我可以趁機伸直一下腿。我也想跟自己賭一把，我相信司機會把車安全的開過去的。司機也許沒想到還會有人留在車上，毫不猶豫的把車開過去了，過了橋的人在鼓掌，為他的膽量和技術！
     過了這段路以後，開始進入幫達了，路面也開始開闊起來，凌晨的3點，我們終於到達了幫達的兵站，迎接我們的是一陳兇猛的狗吠聲，他們很劇烈的跳著叫著，抖動著身上套著的鐵鏈的聲音，彷彿隨時會蹭脫鏈子衝過來飛咬我們一口，但我還是覺得親切和高興，因為我的腳終於踏實的踩在地面上，我對著夜空大喊：幫達，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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