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0月3日
    
     天還黑濛濛的導遊就來敲門，還是沒電，靠著手電筒收拾東西。別人都陸陸續續走了，才發現有些房間點著蠟燭。去隔壁拿了一根，果然方便多了。樓下只有昨天預約的飯館開了門，其他地方還都黑咕隆咚的，幾隻狗在馬路上叫。吃完飯還沒見司機來，導遊去客房找，他們還沒起床，昨晚又去歌廳泡，凌晨三點才回來。大家心裡很不滿，耽誤時間不說，這樣的狀態開車安全有保證嗎？
     拖到七點半才離開拉孜，白起了個大早。格桑似乎看出了我們的怨氣，一個勁的說還早，路上時間很充裕。為避免搞得太僵，我們沒再說什麼，在廣州開會時導遊就交待過的，民族地區嘛，很多時候只能忍氣吞聲，況且我們的幾條小命還掌握在司機手裡呢，讓他分心也是不什麼好事。
     下了嘉措拉山口不久，格桑說可以看見珠峰了，我們以為他開玩笑，看地圖還遠著呢！他又用手指了指遠處，我們這才留意到天際厚厚雲層之上還露出一座雪山的尖頂。激動地歡呼讚歎著，又讓格桑停車，拿著相機狂拍了好一陣。
     格桑這輛破車真是麻煩多多。那扇玻璃老掉下來的窗在日喀則沒修，被格桑搖到頂後用封箱膠固定了起來，雖然很滑稽，卻也不用再煩。這次的問題出在門上，在拉薩一上車我們就發現門鎖不好用，經常下不了車。格桑知道他車子的毛病，每次都很耐心地幫我們開。次數多了，我們自己也掌握了竅門，又發現右邊的門稍微好一點，於是每次下車都只開右門。肇慶的團友不知道這個情況，又正好坐在左門邊，總喜歡自己開門下去，格桑提醒他開門不要太用力，他也沒在意。到達定日前的最後一次停車休息，肇慶團友弄了幾下都沒打開門，使勁一扳，鎖舌掉出來了。格桑大為光火，一個勁埋怨著，又沒時間修，只好拿條繩子臨時綁住，又叫肇慶團友一路用手拉著，免得車門在行駛途中打開。不一會就到了定日城外的一個小鎮，格桑說這就是協嘎爾，但我看地圖協嘎爾應該是定日縣城，我們不經過的。格桑直接把車開到一個賣汽車配件的小店門口，把店主喊出來一起檢修，發現有個構件斷裂了，這間店沒得換。格桑更加煩躁，又喊別的司機商量。我們見幫不上什麼忙，就先吃飯去了。
     又是一間川菜館，老闆兼夥計就兄弟倆人。問起協嘎爾，果然在幾里地外。又問珠峰還有多遠，說是這個季節四個半小時就能到。隨便點了幾個菜，嗑著瓜子等著，彭小姐她們的車子也停在了門口，趕緊通知老闆加飯加菜。發現鍋裡正鹵著豬耳朵，彭小姐她們想先來上一盤，嘗了嘗還沒入味。她們又進廚房指指點點，還要老闆鹵上雞蛋。我心裡納悶，這來得及嗎？彭小姐告訴我導遊已經在附近的私人旅館定了今晚的房，她們準備的是晚餐。我心裡又咯登一下，按計劃是住絨布寺或扎西宗鄉的呀！如果要趕回這裡，那在珠峰能玩多久？吃完飯去問，古導解釋說珠峰的住宿條件很差，怕團友有意見，而且只交了一百塊定金，可以不住的。
     忐忑不安地繼續上路。格桑搞了一個中午，終於把左車門固定死了。過魯魯邊檢站很順利，沒想到前面又是一個關卡，據說是收珠峰環保費的，值班人員還不知跑哪裡了。一大群小孩很有經驗地守候在這個地方，不停敲著我們的車窗，嘴裡喊著「Hello,Hello!」，我們不敢開窗，人太多了。古導好不容易找到人同意放行，在這裡浪費了十多分鐘。
     路兩旁的山很高，山谷寬闊平坦，地勢在逐漸升高，頗有進山（而不是爬山）的味道。車到加拉山口停下，很意外地又遇見了前天的那個「康巴漢子」。他看見我們，大步迎上前來，笑嘻嘻地喊：「How are you ?Mr.格桑，Good afternoon!Fuck you!」搞得格桑哭笑不得，我們自然又是一陣捧腹大笑，沒想到他還這麼幽默。「康巴漢子」看來常接鬼佬團，上次就看見他的車上坐著鬼佬，這次又是。
     加拉山口又稱「觀景台」，可見在此觀賞喜馬拉雅山全景是多麼絕妙。天氣很好，大部分山頭都可以看見，珠峰卻被一大片濃雲籠罩，不肯露出真面目。
     下到山腳，有一部車刮底，幾個人加上千斤頂才搞上來。沒走幾步，另一部車又壞了，一時還修不好，讓人乾著急。又有小孩圍上來，孫小姐拿著朱古力叫小孩說「你好！」，說了半天沒有一個小孩明白，仍然「Hello,Hello」亂叫，讓孫小姐的「國語」獎勵計劃無從實施。一路上觀察這些小孩很有意思，剛開始沒經驗，拿一包糖叫他們自己分，結果誰拿到手就獨吞了，轉眼又伸出手來討，搏你認不出他。萬一被你揭露，他就會爭分奪秒跑地到另一部車旁加入戰團。有些小孩特別貪心，拿了朱古力藏起來，看到別人分到文具又想要，還很委屈地訴說別人有他沒有（文具），好像別人沒分到食品就是應該的。看樣子貪婪和狡猾是人類的天性，只不過成年人不像他們表現得這般赤裸裸罷了。
     我們關上車窗，小孩們迅速轉移了陣地。遠處又跑來一個小小孩，看他跌跌撞撞的樣子，大家一致決定加派一份給他。也許因為太心急，也許剛剛才學會跑，那小孩還摔了一跤。爬起來繼續跑，眼睛直盯著「戰鬥」最激烈的地方，竟對我們的招呼視而不見，讓我們一陣惋惜。
     珠峰漸漸近了，雲層也早已消散，心情輕鬆得想飛。報名時旅行社就提醒過每十個團平均有兩個團會因為天氣和道路原因無法到達絨布寺，而古導又告訴過我們就算到達絨布寺也不一定能看到珠峰，看來我們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一路上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
     六點十五分到達絨布寺，一些團友迫不及待地開始拍照，我卻不以為然，等會不是還要去大本營嗎？古導說其他部分沒什麼好看的，就到尼姑庵轉轉吧！徵得同意，進去看了看，很小很簡陋，十分鐘就看完了。出門再看，形勢不妙，剛才還高高的太陽轉眼就要下山了。趕緊請盧先生用他的高級相機給我們拍一張，剛拍完陽光就從我們身上消失了。用自己的傻瓜機繼續拍，心裡很明白反差太強烈了，雪山和人都照得清楚的可能性不大，只能暗暗希望大本營還有陽光。
     絨布寺附設的旅館就在寺院對面，古導說今天沒房，我們不能住這裡。看著那些等待欣賞日落景色的遊客在悠閒地散步，我心裡萬分羨慕，如果不是交通問題，真想就此離團。古導又說他們帶團實際上是很少住絨布寺的，尤其在當天已經看到珠峰的情況下，因為海拔太高，怕有危險。既然是這樣，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珠峰看了個清清楚楚，行程表也註明了有可能住紮西宗鄉的。又問絨布冰川在那裡，古導指了指旁邊的一座山，說要爬到上面才看得見，他只爬過一次，來回花了四個小時。又一個景點落了空，很無奈。晚上住這裡的遊客還不少，又看見幾個老鄉。附近還紮了不少帳篷，主人全是鬼佬。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團友們卻還在不緊不慢地照像，有些後來的人還在寺裡參觀，老半天集中不了。看看人已差不多到齊，導遊建議不再往前走，竟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響應。我一聽就急了，辛苦了兩三天專門跑到這，難道連大本營都沒去就往回走？團友們有些可能是不舒服，有些可能覺得已經功德圓滿，都陸陸續續上了車。司機們也發動了車子，一副準備開路的樣子，還嚷嚷著天快黑了，要抓緊時間等等。我心想，還不是你們晚起床和一路走走停停休息耽誤的時間嗎？都覺得有些絕望了，導遊和司機方面比較好辦，白紙黑字的合同和行程表抓在手裡呢！可其他團友那麼齊心，又有人高山反應強烈，再提出異議恐怕也不妥。問了一下同車的人，肇慶人不去，孫小姐雖然剛嘔吐過，吸完氧後卻出乎意料地表示可以堅持，艾先生自然也同去。我大喜過望，跑去跟古導商量分兩批走，反正扎西宗鄉也不遠。古導同意了，問還有誰要去，結果肇慶的一位女士上了我們的車，古導自己也擠了進來。司機們顯然都不高興，因為他們想趕回定日過夜，扎西宗鄉沒有「小姐」。格桑嘴裡嘟嘟囔囔的，我們也顧不得了，只要能去大本營就行。
     肇慶的那位女士此前沒有與我們交談過，但整個團沒有不認識她的。從青海湖開始我們就留意到她的活躍，不管在哪裡停車，她總是抓著相機一路小跑衝到最前面。就是在可可西裡，也沒有看見她有絲毫高原反應的跡象。
     接近大本營時看見有牛有羊，覺得奇怪。古導介紹羊是岩羊，野生的。犛牛是為登山隊運輸物資的，不用時就放養在野外。大本營後面是一片平坦的沙礫地，吉普車在這裡停下，路到頭了。不敢讓格桑久等，大家迅速下車。為了選取最好的角度和爭取時間，我自恃已經適應了高原反應，在這片海拔五千多米的山谷裡跑得飛快。停下腳步時心頭狂跳，突然有喘不過氣的感覺，不敢大意，邊欣賞著眼前壯麗的景象，邊慢慢退回車旁。最後提議讓肇慶的女士給我們這部車的人合影，拉上司機和導遊在吉普車前站成一排，留下了我們這次旅行終點的紀念。
     回來在大本營旁又停了一會車，帳篷裡有炊煙冒出，想去看看裡面是什麼人，卻撲了個空。古導說現在不是登山季節，煮飯的應該是大本營的留守人員。
     剛才跑步過急，頭有點暈。經過絨布寺的時候，我安慰著自己，高原反應使我不用再為沒能住在這裡感到沮喪，況且最美的景色都看到了。絨布冰川也一樣，即使有充足的時間，我其實也不一定能爬到那裡，珠峰之旅對我而言應該已經算是非常圓滿的了。
     天很快黑了下來，格桑不再說話，小心地開著車。和古導聊了好一陣，得知他是馬來西亞歸僑，英語、馬來語、粵語都說得很好，普通話反而差點。他干導遊挺久了，非常喜歡這條線路。一方面是喜歡這裡的景色和民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參加這條線路的團友都很配合體諒他，從未發生過被人投訴的事件，而帶常規線路團被人投訴則是家常便飯。
     行李箱的「床鋪」早被顛得面目全非，也沒辦法再整理，躺得極不舒服。車子顛簸得厲害，我的腦袋還曾經很響地「咚」一聲撞到車頂，只好緊緊地抓著座椅靠背。時間長了，全身又酸又麻，中途也不再休息，只盼著扎西宗鄉早點到。
     到達預定要住的家庭旅店，門口亂哄哄的，團友們還沒住進去。原來是司機們賊心不死，還想回定日住，一部分團友聽信司機那邊條件好的說法，也隨聲附和，另一部分團友卻不肯走，爭持不下，只好等導遊來了再作決定。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司機們也罷了，他們習慣了夜夜笙歌的生活，不惜拿生命當兒戲，我們卻有什麼必要陪他們冒險？又沒有如花似玉的小姐、五星級的酒店和海鮮大餐在等著，有的只是幾個小時的山路，一座五千多米的山口！今天白天來就不太順利，夜晚在荒山野嶺拋錨怎麼辦，就憑這些破車？司機們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今天開了一整天車，誰知道會不會在經過懸崖邊時打起盹來？況且我們的遊程已圓滿結束，又不趕時間。我們覺得那些團友的想法實在是不可理喻，根本不想爭論，直截了當地對古導說我們不想走了，誰愛走誰走。古導只好按剛才的辦法處理，結果走和留的人數是一半對一半，約定明天在定日匯合。
     我們人太多，一家旅館安排不下，古導把我們倆和艾先生夫婦安排到了隔壁。這也是一幢藏式建築，一樓是餐廳和主人自用房，二樓是客房。沒有電，店主打著手電領我們爬上窄窄的木樓梯。客房很大，有六張床，還算乾淨，窗外還傳來淙淙流水聲，環境不錯嘛！主人又送來一盞氣燈，房間裡登時亮堂起來。孫小姐不想吃東西，早早睡下了。我到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結果只有麵條，叫他們下三碗，每碗加個蛋，就走到門外看看為什麼還吵吵鬧鬧。原來是那些團友不知為什麼又不走了，導遊在重新安排住房，折騰！沒交待清楚，雞蛋被廚師炸過，咬一口滿嘴油，只好吃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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