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區回來後一直難以平息激動的情緒，總想把那鮮活的故事變成文字，是寫成日記？還是把每個故事都作為一個小片段？一路搭車的奇遇，德格印經院，徒步三天穿越塌方區，天葬，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記錄……但我瞭解自己一向是沒有長性的，半途而廢的事情對我是家常便飯，終於那歷歷在目的情景一點一點漸漸遠去……
    
    直到，
    
    今天，我忽發奇想要自己動手做水煮魚。
    
    打電話呼朋喚友一番，直奔菜場。
    
    在菜場裡，看著魚販宰殺自己選好的那條黑魚。魚，痛苦掙扎著的，終於安靜，殷紅的血蔓延在猶如蛇皮紋樣的皮上。從來不知殺黑魚時會有這樣的血流出，看著魚販熟練的動作，忽然想起了在藏區我和一條魚的故事……
    
    那時是雨季，在川藏線上掙扎了一個月後，終於接近了目的地－－拉薩。
    
    距拉薩三百多公里的巴河鎮有一個美麗的湖泊——巴松錯，從巴河鎮到巴松錯還有近46公里，去巴松錯的路上天氣時雨時晴，到達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剛好天空放晴，四周樹木繁茂，蒼翠欲滴，迎面幾座雪山倒映在湛藍的湖水中，炫目的高原陽光照著雪山散發出耀眼的金屬光澤，那水中的漣漪也被渲染如點點白金。真一幅美景呀
    ！站在湖邊做個深呼吸，靜靜站在那裡，發呆。
    
    可惜好景不長，還不及我發完呆，忽又陰雲密佈下起雨來，剛才湛藍的水霎時變成粉綠色，雪山和那銀色的光影也不見蹤影。心裡後悔沒把剛才的美景拍下來，看看天空，看看時間，今天恐怕沒機會再拍到那美景了，於是決定住一晚，興許明天會是個大晴天。
    
    可這大山深處的度假村床位竟然要八十塊銀子，而且這還是最便宜的。這可是我出門以來最奢侈的一次住宿，但是別無選擇，除非你可以徒步到二十公里以外。
    
    自從由昌都拐到川藏南線以後，我就沒見到過太陽，雨水和著汗水浸透了衣服，穿在身上濕了干，干了又濕，我已經可以嗅到自己身上類似於動物的味道了。時間還早，我可以用這難得的空閒洗洗一身的臭衣服。
    
    洗衣服的地方在院子裡，一整根原木鑿成渠，一頭連著由山上源源不斷流下來的雪水，經由這根原木接到一個大浴缸裡，衣服直接在這個浴缸裡洗。
    
    端了一大盆髒衣服一股腦倒進浴缸，赫然發現浴缸裡有一條大魚，很大，一尺多長，靜靜的臥在缸底一動不動，驚得我三下兩下把衣服都撈了出來。常識告訴我藏民不吃魚，那這魚是用來做什麼的呢？是什麼人拿來養的？個頭這樣大是不是供養的？不管是怎樣養的，洗衣粉對它來說都是不好吃的，還是先問清楚了。服務員告訴我這是從湖裡捕撈的，如果有客人點的時候就吃掉，她讓我放心洗衣服。
    
    原來是養在這裡等人來吃的！真可憐！
    
    西藏旅遊業的飛速發展，帶來的不僅僅是交通的便利，還有日益被同化的藏族同胞，他們竟然已經毫不在乎吃魚了。
    
    我一件一件慢慢洗著我的臭衣服，洗了很久，因為衣服很髒，很多，也因為雪水冰涼刺骨。洗衣服的時候我一直看著那魚，它就一直靜靜的趴在缸底，從來沒有動一下，似乎從來我就不曾打擾過它。我總覺著它也一直在看著我，默默的、淡淡的、冷冷的。一種絕望、無奈，全都化成了它心如死水的無聲姿態……
    
    衣服終於洗完了。回到房間，眼前卻總浮動著那魚無助的神情。我覺得它實在是太可憐了，從偌大的巴松錯裡原本無憂無慮，忽然卻被人捉了養在狹小的浴缸裡。這樣大的一條野生魚在魚裡面大概也可以算個長者了，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長成，卻不知那天就會被一群饕餮頃刻吃個精光。酒足飯飽後還會一邊打著飽嗝、剔著牙一邊念叨還是野生魚味道好。可憐的魚，明知難免一死卻又無法自行了決，毫無所措的等人來吃。
    
    那魚的樣子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要放生！忽然，腦袋中蹦出這樣的念頭。
    
    可是不知在這個床位都要賣八十一晚的地方，這樣足有一尺半長的野生魚要賣多少錢？算算從這兒到拉薩所剩銀子也不是太富裕，這裡的住宿是我這次出行後最心痛的一筆支出了，搞不好一條魚賣我個三四百也說不准吶！我做了很多種推測，滿腦子都是關於魚的價格問題，可還是吃不準到底會是怎樣一個價格。
    
    要不然跟他們侃侃價？只收魚錢，廚師的加工費總可以免吧！可是萬一談不成，到那時我要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魚弄走了，不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嘛！ 要不然還是直接把魚偷偷地放走，我也沒有損失。反正魚是放在外面的，沒人看管，估計即使是丟了也不會有員工受罰，最多是度假村受點損失，反正房費收這麼高，就算是我買的魚吧！
    
    偷魚去放生？這樣合適嗎？
    
    偷魚？買魚？……買魚？偷魚？……
    
    我被這兩個念頭不停的折磨著……腦袋被搞得嗡嗡作響……
    
    ……
    
    咳！你說這關我什麼事嘛！不要管它了！
    
    晚上十點多去洗臉，又看到那魚，它還在原地，保持著在我洗衣服的時候就保持的那個姿勢，好像從來就沒動過一下。
    
    我心裡又開始嘀咕，要不要放生？一個晚上，我已經快被這個問題折磨死了，再不做出決定，估計等一下我就會死了！於是我眼睛看著魚，心裡念叨：你只要動一下我就把你放了，哪怕只動一小下。
    
    要知道，剛才洗衣服時一直盯著它看，洗了一個多小時的衣服也沒見它動一下。
    
    刷牙的時候我繼續看著魚心裡念叨：要是你不動可就別怪我絕情，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沒有給我暗示啊～！等一下我就走了，再也不會過來看你了啦！機會是你自己掌握的啊～！
    
    刷完牙，正要洗臉，那魚忽然動了一下。天啦！那魚果真動了一下，只一小下，尾巴一擺，斜臥在缸底！
    
    天啦！！難道它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忽然覺得冷颼颼的，好像有什麼鬼呀怪呀的，好像還有幽幽的忽閃忽閃的眼睛。匆匆把臉胡擼了兩下趕快跑回房間。
    
    天意要我放這條魚，我唧咕著，不知前世我和它有什麼淵源？
    
    我又開始尋思是買魚？還是偷魚？
    
    偷魚？……還是買魚？……
    
    哎呀！真是煩死了！反正這魚本來就是屬於湖裡的，原本活得好好的，平白無故被被人撈了來要拿來吃，我為什麼要買呢？反正我也不是拿來吃，既然沒有佔為己有就算不得偷！
    
    打定主意，我開始設想下一步實施時可能會發生的情形。現在外面已經黑透了，黑燈瞎火的雖然別人看不到我可我也看不到魚呀，還是明天一早比較合適。可明早撈魚會不會被抓住？要是被抓住怎麼解釋？說我要放生？他們會以為我腦子出故障了！設想著明天撈魚可能會有兩種情況：一 那魚真的很有靈性，乖乖地讓我撈到盆裡；二 那是條笨魚，我左撈右撈就是逮不住它。再說，這浴缸這麼深，那魚今天可是一直沉在缸底的，就算我整只胳膊伸進去也夠不著底，那魚要是一直掙扎呢？這樣的話羽絨服也不能穿了，穿少一點還可以把袖子擼起來。於是我心裡暗暗對魚說：如果你真想逃生，明天就乖一點，讓我順利把你抓住。可是又一想還是不行，如果反覆抓不著怎麼辦？於是我又對魚說：我只抓你五分鐘，五分鐘裡要是抓不到你，你可別怪我不放你啊！
    
    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不停地胡思亂想，設想著明天抓魚的具體實施步驟：總不能空手抓魚呀，總得有工具吧？抓住以後怎麼把魚拿到湖邊呢？從度假村到湖邊還有幾百米遠吶！這房間裡有什麼東西比較合適吶？盆！對，就用盆撈吧！可是撈起來以後總不能端著盆明目張膽的往湖邊走吧，再說，萬一那魚要是不配合，從盆裡蹦出來，我可就糗大了。於是我把房間的東西逐一掃瞄了一遍，看到了套著垃圾筐的黑色方便袋，嗯～，這個比較合適，就是它了。
    
    找好工具，還得計劃一下步驟：明天五點半起床，先用盆去撈魚，魚撈到了端回房間，裝在方便袋裡，再裝到小背包裡拿到湖邊。
    
    計劃完了，仔細檢查一遍步驟，應該是萬無一失了。唉～，做點偷偷摸摸的事也挺不容易的！
    
    次日五點半手機的鬧鐘準時響了，這西藏的五點半還是漆黑一片，房間裡的空氣似乎也給凍住了，今天已經是七月十三號了，高原上竟然還是這樣冷死人！我開始為昨天的決定懊惱，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美美的睡一覺多好呀！真不願起床啊！可是錯過了今天早上就沒有機會了，為了不讓自己再為這個問題煩惱，於是，起床！瑟瑟穿好衣服，收拾好行禮。已經六點了，外面還是黑得一塌糊塗，望望周圍的窗子，都是黑黢黢一片，於是，我重新鑽進被窩。昨晚好像做了個夢，對，是做了個夢。夢見有個漁夫用魚鉤拖了一條大魚上來，那漁夫的穿著打扮至少得是宋朝年間的人了，我還女俠一樣上去厲聲指責漁夫，讓他把魚放了，最後怎麼著來著？忘了！
    
    耗到六點半，天漸漸亮了。推門看看院子裡空無一人，準備實施計劃。拿方便袋的時候撇見了字紙簍，覺得這東西撈魚比盆要好用。於是我拿起簍和袋子往浴缸方向走去。到了浴缸往裡一看，吃了一驚，魚不見了！此時天還沒大亮看不清出，我又瞪大眼睛仔細看，確實沒有魚！見鬼！我冷汗都快出來了。魚自己飛了？不可能！有客人吃了？不可能！昨天十點多了魚還在，誰半夜三更起來吃魚啊？被當地藏民吃了？也不可能！一是藏民不吃魚，二是如果想吃早就沒了。難道也有人想放生，早我一步？會有這樣的巧合？也不太可能吧！不管它，反正魚不在了，不關我事。
    
    低頭去拿字紙簍，赫然發現魚在地上，哎呀～媽呀！嚇得我差點坐地上。浴缸下面有一條小水溝，是浴缸裡溢出來得水沖刷而成的，那大魚就被困在那裡。水溝很淺，不能漠及魚的半條身子，魚身平翻過來躺在裡面。看著魚腮還在一張一合，估計跳出來時間也不是很長。
    
    還等什麼，拿起方便袋去套魚，那魚到也乖，並不掙扎，乖乖地讓我裝到袋子裡。慌慌張張提了袋子就往湖邊走。剛靠近度假村門口，赫然發現一隻碩大的狗立在坡上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媽呀～我的魂魄霎時被嚇飛了三分了！雖然我不怕狗，雖然我喜歡狗，雖然自己也養了一隻小獵犬，可我不喜歡這時的這隻大狗出現。我瞭解狗的秉性，這種看門狗如果看到有人大清早鬼鬼祟祟拎著東西出門不知會有什麼舉措。再定睛一看，那狗好像栓起來了。這大狗開始低聲嗚咽，這是要咬人之前的警告，我盡可能離它距離遠一點，繞出弧線往外走。「汪！汪汪！」這狗的吠叫聲音極具穿透力，大概連它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夠到我，所以只是狂叫，並沒有撲過來。我頭也不回繼續往湖邊走，出來度假村的門口，那狗就不叫了。
    
    路上很安靜，只有鳥兒啾啾鳴叫，四周悄無聲息。我屏住呼吸匆匆往湖邊走。突然，魚在袋子裡猛地一掙，媽呀～嚇得我差點把袋子仍出去！魂魄又嚇飛了三分！原來是因為剛才太慌張了，忘了往袋子裡加水，魚一定是憋壞了。我的心崩崩直跳，加快步伐往湖邊走，邊走邊念叨：魚啊魚，你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湖邊了。
    
    已經可以看到湖邊了，由這些石階下去我就大功告成了。三步並作兩步跑下去，在離湖邊還有兩三個台階的時候，魚忽然又猛地一掙，那袋子竟然破了，魚摔在台階上，繼而又滑進水裡去了。
    
    我一怔，愣在那裡。回過神來走下台階往水裡瞧，魚，早已不見了蹤影。
    
    噢～，我長舒一口氣。只覺得手心冰涼，腿腳發軟，渾身冷汗，魂魄也丟得差不多了！
    
    我怔怔地望著湖面，終於了了一樁心事。
    
    忽然，我想起還有一件作案工具落在浴缸旁邊－－那個字紙簍！如果被人看見了也是難以解釋。匆匆走回去，所幸並沒有人起來，撿起紙簍回到房間，看看表，用了二十分鐘，好彩沒人發現。
    
    坐在床上，想著自己剛才的舉動覺得好笑。不知這些人發現魚沒了會怎樣？說不定會杜撰出個故事來，什麼魚化作什麼仙飛到湖邊扎進水裡不見了……哈哈，好玩！
    
    我知道回去城市我依舊會吃酸菜魚、水煮魚、火鍋魚……，我抗拒不了那美味的誘惑，我從來就沒想抗拒過！這又算不算形式主意吶？或許我和這魚真的有什麼緣分吧！
    
    躺在房間裡糗到九點，聽聽外面人聲漸多，拉開門走出去，還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做剛起床狀！好像沒人發現魚不見了。去收自己昨天洗的衣服，呵！比昨天還濕！下了一晚的雨，衣服一擰一把水，好彩昨天沒發傻把衣服都洗了！
    
    很快，我就把這段故事忘記了。直到今天，在菜場看到那條黑魚。
    
    我已經記不得被我放走的那條魚長什麼樣子了，只是它靜靜臥在缸底的那一幕我卻怎麼也忘不了。
    
    今天的水煮魚做得很成功，絲毫不遜色給川菜館的。和朋友們爭食著這美味的魚，不知被我放走的那條魚它還好嗎？
    
    
    莫菲蓮花
    
    2003.11.18
    
    
    圖片是巴松錯的湖心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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