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1 星期五
    
    217房三個小女子起床了，一起去Bathroom洗晨澡。
    然後約上兔子、David和小玲，幾個人一起去吃早餐。每人交一百元給臨時財務——我。兔子和David去找車，我和小玲坐上一輛三輪車去拉薩百貨買大夥兒的食品。天空中撒了幾粒小豆子雨，買完東西回來，沒想到上海女孩小敏變卦了，要和鄰房另二個人去山南，走時充滿歉意地擁抱了我一下。
    後來聽說她很嬌氣，在山南沒兩天就受不了很快提前回拉薩了。想想在羊湖的辛苦和搭車的不便，好在她沒去。
    那麼，只有五個人了。
    在吉日旅館對面，費了許多口舌，也只是還價到九十元，租了一輛小貨車到曲水。就有那麼巧，再多一個人都坐不下。
    
    幾十公里的路。
    兔子說要在聖湖釣魚，於是我就在小縣城——只有一條街道兩排髒髒舊舊的店舖：買了一些調料和蠟燭，又買了許多蔬菜和水果，比起沒做好準備的前次山南露營真是非常豐富了，前車之鑒在這時對我們發揮了充分的心理作用。
    在街邊一家小店裡吃了一碗又辣又香的牛肉麵，生怕司機變卦，趕緊坐上好不容易以一百三十元的價格租下的一輛帶斗小車送我們直抵羊卓雍措湖邊。
    
    路上經過一個安靜的村子。小玲很喜歡，想要拍照，可我卻一點照相的慾望都沒有，蜷在座位裡動都懶得動。兔子說要喜歡回來就在這兒下車，當時大家不知為什麼真的都不覺得這兒離曲水大橋很遠，後來回來時還真應了兔子的話在這附近下了車，可結果大家也真是明白了有時候錯覺是多麼糟糕的一件事兒，當然山窮水盡時的柳暗花明就是另一回事了。
    中途司機下車加水時，安靜的村邊馬路上忽然就圍上了一些小孩子。我們把筆和糖分給他們，卻還問我們要錢，照了幾張相，看著孩子漸漸多了起來，趕緊走人。
    
    陽光忽隱忽現，在深幽沉重的山巒間折射出時間多稜的光影。
    乾涸的峽谷深處偶有冰清的澗水在寂寂的天空下巨大的溝壑裡漫漫牽出一脈弱弱的細柔。
    
    在四千八百多米的山頂，聖湖的水——藍得深幽藍得純粹——毫無預兆地仿如出塵奇境曲折彎亙在距我們幾百米高綿綿遠遠的山腳下。
    一些等待遊客的藏民牽著耗牛圍轉在我們的周圍，用無神的眼光盯著我們和我們的食物。有個女人甚至很急切地向我們索要香蕉，因為這樣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湖水盈盈。我們本想坐船到對岸去找營地，唯一的碼頭邊船家隨口開大價，在看到我們要走時才肯答應降價。轉念一想回來肯定被他們「宰」，於是採納兔子的建議，還是沿著近公路這邊的湖岸徒步露營安全且方便搭順風車。
    小港裡泊著一艘大船，也不知是怎麼進到這兒的。穿過一個無人的電站，彎彎轉轉，天地茫茫靜寂中一大片油菜花在湖邊斜斜的山腳下盎然盛開，周邊不高不低圍著長長一帶碎石牆，中間還留出了一大片比較平坦的空地。零星的車輛就在不遠的公路上偶爾往來，而灰塵是不會漫過來的。
    兔子和我同時喜歡上這兒的安全感和寧馨景致，於是在大夥兒的一致認同下決定把這兒當作第一夜營地。
    我和兔子負責搭帳篷。湖邊沒有樹木荊棘，小玲、小路和David去撿牛糞準備燒火。湖邊的黃昏安謐，我開玩笑地說他們只當去散步好了。David「收穫」不小，而小玲還撿到了幾張紙皮，小路很開心說居然可以在「荒山野嶺」撿到這玩意到是不錯。兔子帶了一個爐頭以備不時之需，我則把紅狼走之前留給我的上次去山南用剩的兩個都只餘半罐的氣罐都帶來了。
    
    四野的暮色中湖水輕輕拍岸，不經意一抬頭：忽然就發現天邊聖潔的夕照簾籠在聖湖的水面上瞬息萬變著微妙的色彩和光影，正在水邊洗碗的小路和David就像一幅世事輪迴的剪影——我呼喊著跳了起來……
    ——「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
    仿似有神秘的目光犀利地劃開所有的靜漠從周際的山峰穿越而來無語凝立。風，張揚地吹過，整個世界悄靜得只剩下天籟。夜晚這樣的來臨讓我激動地屏住了呼吸，傾聽這通向心靈的聲音……雨來了，敲打在帳篷上，敲打著激奏的樂點，敲打著我們的青春……
    
    燒牛糞做飯大夥兒都是第一次。因為那點小雨，火是偎牆而生。時燃時熄的火苗延長著等候的時間，漫長得讓人飢腸轆轆。兔子的火柴只剩下幾根了，居然忘記帶打火機，好在還帶了蠟燭。小玲用筷子挾著牛糞擱進灶裡，兔子偶爾滴一些菜油在牛糞上助長火勢，大家總是嘻笑成一團。晚餐煮的是速食粉，吃的時候卻是格外地香。星光璀璨的銀河被烏雲遮蔽了一大片，我和兔子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戴著頭燈去湖邊洗碗。雨下大了，於是大家笑嘻嘻地躲進帳篷吃水果。
    
    夜晚聽雨是最容易睡著的。夜深了，我因了一絲隱隱的不安依然疲倦地半睡半醒。忽然聽到有人的聲音，然後看到了帳篷外電筒的燈光。悚然而驚，我故作鎮定地叫著兔子的名字，然後順勢和帳篷外的人搭上了話，原來是找牛的牧民。搭訕了幾句，他們漸漸地遠去，揮動牧鞭的聲音猶如清脆的槍聲在黑夜劃過，不知什麼時候我終於堅持不住睡著了……
    
    8-22 星期六
    
    我靜靜地躺在帳篷裡——我背包上的家。
    每一天從路途中的夢裡醒來，我都會發現：帳裡帳外是我的白天、黑夜與黃昏。
    
    清冷的夜晚過去，早晨，帳篷就開始收集高原陽光炙熱的矄息，我熱得了無睡意，拉開帳門的拉鏈，清涼的晨風迎面而來。
    兔子和小玲、David擠在對面的帳篷裡居然還賴著不肯起身。我惡作劇地拉開拉鏈，明晃晃的陽光直射著他們寫滿睡意的臉。
    睡在我身邊的小路，第一次露營的小路：嘮嘮叨叨地抱怨著昨晚因了地面一點小小的坡度而睡得腰酸背疼。我不屑地懶得理她。也許是習慣野營，也許是我的自動充氣的防潮墊令我睡得很舒適。
    
    和小玲一起，拿了小口杯和牙刷去湖邊漱洗。
    白的雲朵、透的藍天、秀的山巒、澈的聖湖、靈的倒影……彷彿戀愛著的精靈，在這個早晨，彼此展現著最嫵媚的輕盈。成群的羊、無憂的羊從我們的身後走過——我真想告訴誰：我們是大地的寵兒。
    
    早餐一人一個鹵雞蛋、一條香蕉、一塊薰腸，黃瓜任吃。西紅柿擠在塑料袋裡大部份都爛了。兔子又打開一個大西瓜，直吃得我們心滿意足。我對兔子說：「這兒風景這麼好，我們多住上一天吧！」
    附近村子裡跑來玩耍的小孩子開始多起來。他們好奇地圍聚著我們，我和小玲把一些鉛筆和零食分給他們，居然不滿足，還張口閉口地對我們說「Money、Money」，「一塊錢、一塊錢」。拉薩的孩子才要一毛錢，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居然漲了十倍，真是豈有此理。在我們裝模作樣的「威逼利誘」下，總算有些孩子妥協了，不再說要錢的話，可還是不肯散開，仍眼巴巴地瞅著我們的食物。有個還算乖的孩子抱來一隻柔軟的黑色小羊羔，我們雀躍不已，可是一抱它就嚇得尖聲尖氣地咩咩叫。最可惡的是另一個小孩子，堅決不改口，在我們周圍走來走去嘴裡喃喃有詞，仍是錢錢錢，氣壞我們了。我分棉花糖的時候人人都有份，就故意不給他，可他還是「很有性格」地不肯妥協。他們最怕兔子，兔子為防他們得寸進尺，總是陰沉著一張臉。不怕我和小路，可能是覺得我們好欺負，總是跟在我們身邊嘻皮笑臉地。面對這無休止的騷擾，我們只好打包離開。
    
    路，在前方。
    ——沒有明確的目的，只在有緣的地方停駐。
    
    沒走多遠，我們三個落後的小女子很幸運地搭到了廣州電視台「廣州—西藏中國西部文化采風萬里行」的吉普車。
    他們是去珠峰的。我告訴他們如果遇到湖邊開闊的草地適宜露營我們就下車。
    很長很遠的路，只是，坐車就快多了，二隻腳和四隻輪子始終是沒得比的，然而收穫卻也是不容置疑的，電視台那些「男生」們只有徒然羨慕的份兒了。
    大片的草坪忽然在岸邊鋪開，湖水在遠處輕輕地拍岸。顯然大家都非常喜歡這兒：電視台的人想在這兒吃中餐，而我們是想在這兒享受日子。下了車才發現這麼浩蕩的幾十輛吉普的車隊，居然沒有一輛搭上我們的二位男同伴，看來還是女生比較容易受到關照的。不過，在被對方邀請共餐的我們就快結束這頓倉促的中餐時，他們很快也搭到了一輛麵包車在這兒和我們「勝利會合」。
    車隊走的時候，留了很多食物給我們。我們就像一夜之間意外富起來的窮人，高興得不得了。
    
    搭好帳篷，一件件把背囊裡的物品塞進去——有了家的安全感，雖然只是臨時而且單薄的。
    換上遊泳衣，招呼著小路幫我照相。風兒吹來點點涼意，吹來一朵朵秋天的雲。小路沒帶遊泳衣，卻奢侈地帶了一條橙色的大浴巾，被我借來在鏡頭前發揮浪漫小情調。
    水很清，卻因了含鹽而有點黏黏的。近岸的水淺，湖底的泥軟軟的，輕輕踩下去水裡漾起一襲薄煙。湖中深水處和淺水處劃分出一道明顯的分界線，水色幽藍幽藍。我很想知道那抹藍色的下面隱藏著的是如何一種神秘，可我不會遊泳，也不敢踩著爛泥往中間走，也許會像沼澤一樣忽然無聲無息地把我給陷了進去。
    淡淡的太陽躲進了雲層後面，冷得我打著哆嗦上下牙直磕架裹著濕透了的大浴巾蹲在水裡都不敢怎麼動。
    小路和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藏族男孩子正拿著兔子的魚竿站在湖岸裝模作樣地釣魚。岸邊的水太淺，魚竿和魚線太長，不小心就糾纏在一起了，只能徒勞地望著水裡的魚兒自在地遊來遊去。
    冷得夠嗆，換上衣服，蹲在湖邊清洗髒衣服。兔子和小玲躺在湖邊的草地上懶懶地曬太陽。聽小路說藏族男孩子是公路對面不遠處那個道班的。要是像神話裡的田螺姑娘那般從聖湖裡鑽個美男子出來到也罷，想想而已。
    我的遊泳衣不適合豐滿的小路，她就只穿了紅色的內衣褲用浴巾一裹丰姿綽約地款款走向湖水。
    據說凡人是不可以隨便在聖湖裡洗澡的，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惹惱什麼神靈呢。我們不相信也不懷疑冥冥中的什麼：老天自有他的道理。
    洗完衣服，攤在帳篷上晾曬，我就趴在暖暖的帳篷裡看書。兔子穿了一條短褲跳下水去遊泳，David則一個人往來時的路返回去捕捉風景了。
    
    沒想到阿珚就在這樣的時候坐著光頭的摩托車來了。他們這時本應該是在德仲溫泉——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方向。
    阿珚滿臉笑容地被兔子騎著摩托車載去兜風了。光頭滿肚子不高興地告訴我們阿珚喜歡兔子，一路心神不寧，哭鬧著要找兔子，他只好帶著她返回吉日旅館，一打聽我們來了羊湖，就追過來了。我和小玲讓光頭一會兒也載著我倆去看看傍晚的聖湖，光頭答應了。兔子和阿英不久就回來了，我穿著取掉了褲腿的半截快干褲，等不及換，心想著反正會很快回來的，衝去帳篷裡隨手撈了一件外套穿上，急急地就和小玲坐上了光頭的摩托車。
    
    沿湖的公路遙伸在黃昏的深沉裡，兩隻水鳥輕捷地滑過冰冷的水面。罩在黛色山尖上的天空一層層鋪展著深深淺淺的藍——那是讓人幾乎屏住呼吸的一種不真實的真實！湖水在一天中的顏色是不同的，隨著光線的變化而變化。匆匆而過的遠客無緣融入她幻化的真實——我們是幸福的！
    總想揭開前方的陌生，總想知道遠處更美的地域——直到開出去很遠很遠，到了一個名叫「白地」的村子——詭譎的色彩在天空上浮移。如果不是光頭說一定要返回了——因為這一路都不可能有加油站，我真想就這麼繼續開下去，在風馳電掣裡擁抱另一種飛揚。
    天色愈發陰沉，西藏的天氣真是說變臉就變臉，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對我們在聖湖洗澡的行為給點小小的警告。
    回程的路上下了幾粒小冰雹，打得臉上生疼。風嗖嗖地刮在腿上像刀子似的，我冷得要命，膝蓋隱隱生疼，後悔不該只穿條短褲就跑出來。這會兒只希望車子開快點，開到一片沒有烏雲的天空下，開回我們可愛的營地。
    好在冰雹沒有一直追著我們。經過營地附近那個道班，光頭去問住宿的事情。藏族男孩和小路也在。嬌氣的小路說她晚上就睡道班，不睡帳篷了。一隻凶巴巴的狗對著我們不停地吠叫，我興奮地衝著它回吼了幾聲，它氣得暴跳如雷，卻在它的小主人——也就是那個藏族男孩——現在已是我們的朋友的控制下對我無可奈何。我們嘻嘻哈哈地說了幾句話，就留下小路回營地了。
    我們真是「無可救藥」地幸運！才回到營地，密集的冰雹就鋪天蓋地從暗沉沉的天空中直撲而下，我們趕緊躲進帳篷。紅色藍色的閃電銳利地刺劃過墨藍的天際，掠過我們的帳篷。緊接是可怕的雷鳴，彷彿就在我們的周圍一次次炸響。
    我第一次看到下這麼密這麼大的冰雹，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辟哩啪啦的冰粒清脆地擊打著我的帳篷，我有點膽怯地拉開帳門的一角看那外面淒冷的世界，伸手去帳篷外抓了一把那些圓圓的冰冷。不小心頭挨著篷頂，被幾粒冰雹打得生疼，真擔心會打爛我的帳篷——此刻我脆弱的保護、溫暖的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冰勢才漸漸轉小，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帳篷周圍的草地已成了一片白色的澤國，到處是積著水和冰雹的小水窪。我圍著帳篷激動地又叫又跳——我的帳篷——又和我共同經歷了一次不普通的經歷。我抓著照相機一頓狂拍，大家都躲在帳篷裡不肯出來，只聽著我傻傻地在外面胡亂叫著「太浪漫了！太浪漫了！」
    
    冰雹停了不久，小路和那個藏族男孩還有他的媽媽——一位看起來很和善的藏族大媽，一起來到營地。他媽媽擔心我們會出事，讓我們搬到道班裡去住。我們的營地面對著聖湖，背後越過公路是一面開闊的斜切下來的山谷，無數道水流正從高山上汩汩流下，淹過這片草地，大有山洪傾瀉的跡象。我們只得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背囊。藏族男孩慇勤地幫我們運送行李，母子倆還推來一輛平板小車裝我們散亂的雜物。
    最後，我和兔子每人扛著自己沒有收起的帳篷艱難地逆著風向走向道班。
    天彷彿在一瞬間黑下來。
    
    藏族大媽騰出了三間屋子給我們住。屋裡很簡陋，只有大房子裡擺著兩張床、一張桌子、一個大水缸和一個正暖烘烘燒著牛糞燃著明亮火焰的大鐵爐，可以燒足夠的熱水讓我們泡方便麵充飢。小玲圍著爐子好奇地研究了半天，說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我們第一天在羊湖邊燒牛糞時為什麼總是燒不起來了，那是因為牛糞不夠干。我們在曲水買的那些土豆，現在都被小玲塞到爐灰裡燜著了，她說明天可以當早餐吃。兩個小房間沒有床，但每一間都剛好可以塞得下一個帳篷。我經過剛才那一陣急切的忙亂，胃疼發作了，疼得不想吃東西，只喝了一杯熱乎乎的麥片。出於照顧，大家都說讓我睡床，但我堅持要睡自己的帳篷。後來決定阿英和光頭各睡一張，我們五個人還是按昨天的「搭配」。房間裡黑乎乎的，我們戴著頭燈倚在床上聊天，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覺得安全了。
    我幾乎忘記了院子裡還有一隻惡狗。一個人經過一排房子去院子角落的廁所時，它惡狠狠的吼叫聲忽然就在我的身邊響起，我扭頭在黑暗中只看到兩隻閃灼的綠眼睛，也辯不清它和我之間到底有沒有足夠的安全距離，就驚恐地大叫起來中，聲音帶著哭腔，掉頭跌跌撞撞地往回跑，那一瞬的意識慌張而錯亂，總以為它會追上來咬住我，好在只是一場虛驚：它是被拴在大門那兒的。後來藏族大媽陪我去廁所，還把它關在房間裡了。可是半夜起身獨自去上廁所時，經過那排房子我還是戰戰兢兢地依稀聽到它在房間裡低吼，彷彿它會掙斷鐵鏈衝破那房門躥出來似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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