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鮮花上面是什麼聲音？
    
    我如此著迷於回憶一個地方，只是因為我可能不會再去。3年前再到西藏林芝，想重訪米林，卻被告之只要交進山費若干，任何人都可以進去採挖蟲草。這裡，已經是蟲草販子的天堂了。
    心裡難受了一下。
    
    回憶你20歲的時候，總是有很多你認為不能被侵犯的東西。
    而危險的是現在開始回頭去想。發現，不能侵犯的那個部分只是在你的心裡。
    像希臘神話裡面說的那樣：
    "既然已經離開了你的故土，就不要回頭，復仇女神厄裡倪尼斯就在你身後。" 這是畢達拉斯提出的忠告。
    因為如果回頭，就會被厄裡倪尼斯變成石頭。
    我回了頭，在10年後。
    
    
    這裡，本來是很多年以來的世外桃源，
    如今卻也不能躲過蟲草販子的無孔不入。
    
    ——終於要說到米林了。
    米林是這樣的地方： 去過一次，從此就在心裡留下深深印痕。這個事實，如同已經感光的底片一樣無法改變。
    這是西藏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在雅魯藏布江水系旁邊的小小一點。我幾次印象深刻的進藏記憶中，始終離不開兩條河流：雅魯藏布江、怒江。
    如何強調雅魯藏布江對於西藏的意義也不過分。從貢嘎機場下了飛機，你會見到的是拉薩河。而拉薩河不過是雅魯藏布的一條支流而已。雅魯藏布，是你橫穿西藏很難避開的地理血脈。
    而川藏線，這條我走過不止一遍的夢幻般的路程。恰恰是緊貼著雅魯藏布的不同支流修成的。秀美不可方物的尼洋河、脾氣火爆的帕隆藏布是川藏線西藏路段不同的地方一定會緊緊相隨的河流。
    從拉薩到林芝，第一次走的時候是快10年前了。那個時候要走整整的一天。我坐在班車的最後一排。那是一段著名的搓板路，顛的程度超過一般人之前最狂野的想像。絕不會讓人安安生生地坐著。於是，我和我的鄰座，齊刷刷地以半蹲的、甚為古怪的姿勢站了一路——因為即使是坐著，也會被拋得頭碰上車頂。
    
    那個時候的林芝，唯一的夜生活場所：大大小小的錄像廳充斥了縣城窄窄的街道。巴松錯還沒有開發，大多數人只是把林芝作為川藏路上的一個必經的節點。
    而這個節點，向西南沿著雅魯藏布延伸，在江的對岸，就可以到達米林。沿途的路都是順著江水，從林芝上的一輛5人座的北京吉普，整整塞下了11個人後，司機竟然還在沿途攬客。
    米林的縣城只有兩條街。我來到米林的時候，用了5分鐘把整個縣城走了一遍。雅魯藏布江就在縣城的邊上，赤著腳趟過冰冷刺骨的江水，到達江中的沙洲。雅魯藏布此時此刻，變得讓人可以親近。
    水面平緩，早晨的雲低低地就在你的頭上。一伸手就可以撈到。鷗鳥在水面掠過。對岸是縣裡唯一的小學。有孩子們的讀書聲越過早晨清冽得不像話的空氣，和緩緩的水面，依稀傳來。
    一定是以前在哪個夢裡見過這個場景。我站在沙洲之上，環顧四周，有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在更遠處的雪山上面，雲據其上，濃郁的綠樹圍繞整個山腳。像這個巨大的夢境的一部分。
    我們開始向南伊溝——少有人知的美麗山溝進發。兩側鮮花像地毯一樣盛開，下點兒小雨，四周雪峰的線條柔和。空氣純淨的味道滲到我記憶的最深處。
    和邊防的小戰士聊，一邊聽著雨聲。
    安靜的天地，雨打在鮮花上面的聲音都聽得到。
    
    
    那一次的照片，一摞反轉，始終在一個抽屜裡面。我也不想去動。回頭的一個瞬間。那些從來沒有被公開放過幻燈的照片。細雨裡面，鮮花遍地的地方。
    米林，雅魯藏布江左岸的一個小小黑點。
    
    副作用就是：到過米林後不久就首次拜訪瑞士的阿爾卑斯山。我絲毫沒有激動。
    那著名的因特拉肯（Interlaken）像明信片一樣，湖水映著少女峰波光粼粼，並不比米林——那個巨大的夢境更讓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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