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流水 西藏篇
    
    （12）阿里阿里
    （從普蘭到獅泉河）
    
     匆匆吃了點乾糧，就離開孔雀河畔的邊城普蘭，兩個小時後又回到鬼湖拉昂錯邊。下午天氣晴朗，鬼湖湖面呈現深藍色（鹹水湖），似乎比聖湖碧波萬頃的湖面更有味。回程一直沿著鬼湖邊走，遠處的神山在鬼湖中映出的倒影十分清晰。走的已經不再是來時的路了，我們瞄著神山而去，覺得只要到了岡仁波齊腳下肯定能找回新藏公路。
    
     遇到一位朝聖的印度行者，包頭巾、大鬍子、十分乾瘦，身上背很簡單的行囊，忙停車打招呼，老人雙手合十行禮，嘴裡嘟囔著聽不懂的話，微笑是看懂了，很友善，我們也英漢夾雜地說了些祝福的話。
    
     一路行行攝攝，岔進219國道時已經繞過了巴嘎鄉，到了大金寺一帶。極目望去不見老新的車，對講機也呼叫不到，弄不清他們的位置，只好再折返回巴嘎檢查站。值班武警說他們來過，又轉回去找什麼人了，顯然他們走了另一條道。這裡岔路小道多，動不如靜，等吧。過了好一陣，很遠處的山坡上飄下來一團煙塵，隱約是輛白色吉普車，對講機響了，正是老新的「沙漠王」，他們也看到我們的車了。
    
    這可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失而復得的同伴聲音！
    
    會合繼續北上，我斷後。走出不到二十里，趟過幾處泥水潭後，沙漠王嘎然剎車，扎胎了，又是一個沒法自補的大口子，夠瞧的。俺離昆前專門新學了補真空胎的手藝，車上還帶有氣泵等全套補胎工具，可惜只能補小洞，一直沒用武之地。在西藏，破胎多半是石頭所為，一旦破漏很少是小洞。（根本的辦法是隨海拔變化調整胎壓，帶雙備胎）
    
    老新神了，一天前就有強烈預感要扎胎，後來下崑崙山的時候他創造了同時扎破兩隻前胎的紀錄。
    
    這是岡仁波齊腳下的荒郊野地，一片亂石灘，時間下午五點多，距獅泉河有330公里。老新提出讓我們馱上壞胎帶他的司機小趙趕往獅泉河補好再設法找車送回，想了想，似乎這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札達去不成了。
    
     告別時有些淒惻，大曠野地裡就他一個人守一台車，此去獅泉河路況叵測，往返最順也得30個小時以後。他說車上什麼都有別擔心，還說出來快一個月了老在匆匆趕路難得一個人清靜地呆會與神山作伴看看星星月亮什麼的，老新故作輕鬆地盤腿坐在沙礫地上笑著向我們搖手告別的情景讓我想起一個歷史人物的就義：「我看這兒很好」。
     老新是個性情中人，神山腳下一別，再也沒緣相見，只在電話裡聊過，這是後話。
    
    又成了孤車，默默向神山禱告後，沿著喜瑪拉雅山和岡底斯山之間狹長的走廊匆匆北上。過一條激流時又差點沒頂，掙扎上岸後連回頭再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惶惶而逃。
    偶爾遇到的大貨車都在停著修理。我的野狼底盤上有個不明聲響一直不斷，鑽下去也沒查出個所以然，懷疑是左前輪減震器，弄得心懸懸的，生怕這傢伙在關鍵時候掉鏈子，真這樣老新就得申請在巴嘎鄉落戶了。
    
    八點到噶爾縣的門士鄉，這個小村只有一個漢人開的小雜貨店兼飯館，其實就是一土屋居家，掛一小牌子，從車上拿了個軍用罐頭煮鍋大白菜，加上三個人的米飯50元。草草吃晚飯後通過邊防檢查站繼續趕路，天黑定了，噶爾藏布江在路右側泛著微光。
    
    晚十一點到巴爾兵站。聽石頭說過有位姓付的指導員很好，見面果然熱情健談，是個一槓三花的老新藏兵。他鋪上貼一大幅中國地圖，斜靠著一把吉它，窗前精心栽種著幾小盆叫不上名的植物，床頭的書中竟然有一本當年第五期的《中國國家地理》雜誌，此期有專輯「西藏的路」，講五條進藏路線，我在內地都沒買到。他招呼我們住下，陪著聊天到熄燈，講他河北老家，講札達壁畫，講地區（獅泉河）的繁華，還講起了那年大俠余純順孤身走新藏線的事（余大俠日記裡對巴爾兵站讚譽不絕）。
    
    問及到獅泉河修車的事，指導員說沒問題，「地區的『牛頭』比葉城的驢子還多」。後來到葉城見到滿街滿巷的小毛驢，總覺得這話有點擠兌阿里地方官員的味道。
    巴爾兵站歸新疆部隊管轄，新疆人把豐田越野車叫「牛頭」。
    
    其實不光是阿里地區，整個西藏地區的豐田越野車都很多，偶爾也見三菱，但基本就是豐田的一統天下。是個級別的單位都有幾輛，以前是豐田62，這些年都更新了，一水的4500或4700，在西藏你可以看到最新款的沙漠王。淘汰下的車大部分到了旅行社，少部到了民間，聽朋友說，藏旅有八百輛豐田62，敢問哪個省級旅行社有這等排場？
    
    「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豐田車，」西藏很多地方其實是沒路的，從這點上說人家豐田公司的廣告還做得比較—務實。
    
    站長也是個上尉，一直陪我們坐著，話不多。延時熄燈半小時，為的是給俺相機和筆記本多充點電。新藏線戍邊的軍人執勤環境很封閉，在兵站還偶然可以與旅行者交流，前沿哨所就苦了，除了烏鴉，常年見不到生靈與綠色。
    
    兵站裡有兩女一男等著搭便車，要去札達玩，已經等了幾天。若不是要急著去撈老新，札達是鐵定要去的。
    
    次晨七點開拔時，當兵的還沒出操（也許在兵站當兵就沒出操一說）。
    仍然沿著噶爾藏布河谷北上，仍然是單調調粗礪的高寒荒漠景色，喜瑪拉雅和岡底斯越擠越緊，三個小時後道路脫離了噶爾藏布河谷盤旋翻過岡底斯山。
    噶爾藏布則繼續直奔西北與森格藏布（獅泉河）合流到印控克什米爾，出境後改叫印度河。
    
    從巴爾兵站到獅泉河大部分沿著河谷走，道路缺乏養護，不過除了顛簸外也沒有碰到太玄乎的事，翻過山口不久就遠遠看見阿里首府獅泉河鎮。從岡底斯山上往下看寬敞的獅泉河谷中除了石頭山沙土嶺外，就是茫茫戈壁荒灘，極目所至見不到一棵樹、一點綠。據說三十年前獅泉河沿岸全是大片大片的紅柳林，全給人們砍盡燒光了。
    
    獅泉河是藏西北的政治軍事中心，因為出了個好官孔繁森而名聞全國。
    
    望山跑死馬，十一點半開過獅泉河大橋進鎮。
    聽拉薩的司機朋友說涉過獅泉河是進阿里的最後一道難關，好多常跑阿里的老駕在涉灘時眼睜睜地在河心給「掛了」，看著阿里近在咫尺而功虧一簣。朋友交待了涉過獅泉河的一應要領，其中最重要一條是：
    「一定要等有車安全通過後再循跡跟進，千萬不可獨自下水。」
    
    何時冒出的這座水泥大橋，讓人有種拔劍茫然感覺。
    
    先忙著找到補胎的店，老闆身手麻利，不到一刻鐘就搞定。吃了碗餛飩就忙去找回頭車，足足找了兩個小時沒結果，根本就沒車去普蘭。橋頭加油站老闆的豐田62願意去跑一趟，開價三千元沒一點還價餘地，算下來大約是按往返4.8元/公里計，愛去不去的。三十塊錢補個胎，再花三千塊錢、往返二十多個小時送回去，這就是阿里。
    想想在曠野地裡望眼欲穿的老新，小趙只好咬咬牙認了。
    
    送走了老新的司機，把野狼開進阿里藏羚羊汽修廠檢修，這是獅泉河兩家有實力的修車廠之一（另一家是公安開的，待修車太多）。藏羚羊設備工具齊全，也有修豐田車的經驗，換了左前減震器和五個連桿膠套，緊固了所有可疑的螺栓，再到荒灘上試車，底盤異響果然消除。備胎補好後加襯了個內膽，又買了個舊胎背上，雙保險，真給嚇怕了。
    
    天黑才從車廠出來，洗澡吃飯睡覺。
    
    住在獅泉河發電廠的輝煌招待所，說是發電廠其實就是六輛柴油發電機拖掛車，依次停在一個大院裡。這兩天是阿里解放五十年大慶，整天供電，平時僅在晚上供三小時。水就沒那麼好了，自來水龍頭全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旅館走廊頂頭放一大桶，靠人到獅泉河裡背水來用。街上有外地人開的簡易澡堂，二十平米地方隔出十多個淋浴間，十塊錢一位。
    
    一覺睡到次日中午，出去吃飯期間，老新按留在補胎店的條找來了，他留了個條說已去札達看古格遺址，回來後還要參加25日的阿里解放五十慶典云云（在獅泉河移動的手機沒信號）。看著條子有些哭笑不得，從時間看輪胎是昨天半夜送到的，換胎後他們就跟著豐田62連夜往回趕，到獅泉河買了個新胎又折返札達去了，精力挺旺盛的嗨，還五十大慶呢，I服了you！
    
    他們已走了一個小時，去不去追？此去札達得往返五百八十公里，想想那破路就猶豫，看看阿鵬的樣子，對去札達也不積極。
    
    人說不去阿里等於沒到西藏，不去古格等於沒到阿里，不知到了古格還有什麼「等式」在等著你，沒準哪個洞窟你給逛漏了，回來才聽說「不進那洞等於沒到古格」，把這些經典等式連起來就是：你沒去西藏或者乾脆就沒出門，沒聽人說不去西藏等於沒出來旅遊嗎？按這種邏輯咱還瞎忙什麼，端盆水扎進去算了。
    
    俺知道在札達古格廢墟裡積澱了太多歷史文化的遺跡還有那n個世紀的不解之秘沒準俺去能看破一二；俺也知道札達土林夕照聚集了高原瑰麗萬千的光影變幻令人心醉神迷用傻瓜機都可拍出精品，可此時此刻，俺是麻木的。
    
    阿里奇麗的山川湖泊連續不斷的視覺衝擊，令俺眼花繚亂；阿里廣袤的大地上那些破得無以倫比的道路顛得俺神經麻木；三千塊錢補個胎的經歷令俺們整個旅行預算失去基點；持續一星期的整夜咳嗽折磨得俺身心交瘁接近崩潰，連帶靈魂都麻木了。
    
    根本的問題是害怕。知道什麼叫「視為畏途」嗎？那就是你走過一次後再也不想走也不敢去走的路。站在獅泉河邊看著岡底斯山上的來路，俺就這種感覺。
    
    就這麼決定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不去札達，就算留個念想吧，養精蓄銳準備明天下山。
    
    小鎮獅泉河太新了，寬闊的水泥大道，主要路口都有交警，有六、七層的高樓，路兩旁建築都鑲外牆瓷磚，最新的建築大量使用玻牆和塑鋁板做外裝。滿街的商店、飯館、汽配店、歌舞廳，到處有IC卡電話亭，中國移動的手機沒信號，聯通的有。最神的是獅泉河還有出租車，統一著綠白兩色。總之，現在的獅泉河與電視劇《孔繁森》中那個土屋土街的村落形象恍如隔世，在阿里高原上絕對夠得起奢侈二字。
    
    小鎮是個典型的移民城市，除了軍人和黨政幹部，就是外來經商者，大興土木使建築包工頭風光無限。鎮上最大的單位是阿里軍分區，以下是行署機關、噶爾縣級黨政機關，郵局銀行等等。職工宿舍樓也不少。
    
    小鎮的軍民除了喝的水外，吃的穿的用的燒的、包括建房子的一應材料都是從1100公里外的新疆葉城翻越崑崙山五個大阪拉上來的，新藏線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略運輸線、生命線。出小鎮北口有一排大標語，大意是阿里軍民衷心感謝葉城縣人民的無私支援，新藏線上這兩個相距千里縣城間生死攸關的情份，不身臨其境，很難體會。
    
    明天就是阿里解放五十週年大慶，滿街張燈結綵洋溢著節慶氣氛，說是還有賽馬會，但戶外裝備的旅遊者難得一見。
    阿里地區轄七個縣，面積近三十萬平方公里，總人口不足七萬，遊牧民為主，大部逐水草而居，很難想像獅泉河的慶典有自已地方特色。
    
    阿里客運站在行署院前，是一個叫「藏羚羊」的運輸公司在經營，每兩天發一班往返拉薩的客車，1600公里晝夜行駛，如無意外48小時可到拉薩。客車走的是措勤、改則、革吉，即北線。客運站裡等著一夥心急如焚的乘客，他們買的是兩天前的票一直沒走成，因為從拉薩回來的車沒到，客運站的職員也不知道在哪給堵了，好像是常事，也不著急。有位要去拉薩趕飛機的爺們急得都快哭了，這季節的機票好難買啊。
    
    至於去新疆葉城縣的客車，對不起，根本沒有，走這條線上的旅客都是搭拉貨的車，運氣不好的得上千公里路「扛大廂」。時間少則四、五天，多則十天半月沒準。
    
    據說葉城運輸公司曾開行過到阿里的班車，沒跑兩趟，車窗玻璃顛碎不說，高原反應又死幾人，架不住賠錢草草收了場，從此以後葉城人再不敢輕言上阿里。
    
    在阿里，看著千里之外的拉薩、葉城就是「內地」。俺看著地圖掐算過，不管走哪條線直回昆明，最順利的情況都得跑上兩個星期。家鄉，竟是那麼的遙遠。
    這種望斷天涯路的感覺就是在西半球時也沒那麼強烈過，歸心似箭歸心似箭。
    
    給車和4個備用油桶加滿油，下館子腐敗了一頓，明天一早打道下山。
    在招待所給老新留了條：烏魯木齊再見！
    

---

上載圖片:

所屬類別：西藏自助旅遊 | 點擊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