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流水 西藏篇（2）
    
    硬闖滇藏線
    （從德欽到芒康）
    
    2001年8月3日離昆開始了西部之行，選定這天做出發日沒什麼特定含義，原計劃7月20日走的，因為有事延期了，只好往後推。
    美女盼盼聯繫的「康巴活佛」也說好8月4日晚在德欽匯合一同進藏。
    橫斷山路難行，7、8月份的正值西藏雨季，滇藏線、川藏線中斷的概率極大，進藏一般都避開這段時間。7月上旬有一網名叫「哈羅德」哥們開一輛「狂潮」（BJ2020）由滇藏線進藏，斷斷續續在新浪驢壇發稿，對橫斷山區路況描繪生動及時，7月20日後哥們就再沒消息了，最後的發稿地在川藏線的左貢，估計給堵了。
    7月下旬虎跳峽至中甸一次塌方居然中斷交通六天，我想了很久記不起這一段有何險峻的路段能堵那麼長時間。出發前一周，我們窮盡了全部「現代資訊手段」，仍無法得知德欽以北滇藏線的路況，心想別卯足了勁卻最後連雲南都出不去就溜回來，那可夠糗的。
    賭一把，上路！
    
    一早經楚雄、大理、麗江，在虎跳峽過金沙江，翻哈巴雪山700公里當晚十點趕到中甸。8月4日出中甸，公路成了沙土路，在奔子欄再過金沙江，翻越白茫雪山丫口（4300m）到達橫斷山中的小城德欽，住下來才得知在佛山鄉（德欽以北45km）多處塌方，滇藏線已中斷了4天，何時能通問誰都不知道。飯館裡遇一哥們已決定次日就打道回昆明，坐飛機進藏。
    
    我們面臨選擇：一、立即返昆北上四川青海轉走青藏線（最穩妥）；二、在縣城耐心等著路修好通車；三、到佛山鄉去，並盡可能逼近塌方地點，弄清情況，伺機而行。
    我們選擇了三。滇藏線不是進藏的主要線路，這樣的雨季多處塌方僅靠道班力量很難短期搞定，但就這麼返回或坐等實在不甘心。
    一路與盼盼保持熱線聯繫的「康巴活佛」沒了音信，我們只能孤車上路了。
    
    5日清晨，3400m的德欽小城飄著細雨，山頭罩著雲霧，似乎預兆前途灰暗。加滿油的「野狼」轉過一道山梁，過了有一排白塔的飛來寺，進入雲山霧罩的瀾滄江峽谷，沿214國道北上。雨停了，霧也開了，對岸梅裡雪山那詭秘壯麗的明永冰川如天河倒懸，氣勢磅礡延伸至山腰林木間，但卡瓦格博峰（梅裡主峰）依舊雲遮霧罩，不肯露真容，瀾滄江象根黃帶子蜿蜒在峽谷底。一路下坡，來到江邊，雲越來越薄，不時透出陽光。
    有一段江面急收束到30米，在怪石崢嶸的峽道中奪路而出，絕壁上開琢出的連續急彎道套著山洞遠遠看上去煞是驚險剌激，其實這一帶地質穩定，車到山前必有路，小心開就成。
    溜筒江是茶馬古道重要渡口，以前用溜索，人和貨物掛上放過去。清初康熙經營西藏，清軍銜旨進藏，因路途艱險進軍遲緩，康熙震怒，令雲貴總督蔣陳錫親自督軍，老蔣就在溜筒江過渡時驚嚇過度，沉痾不起死於進藏途中，朝廷因此折損二品高幹一員。
    現有人行鐵索橋通達彼岸。瀾滄江西岸有零散農田，沿江民居建築納西式和藏式間雜，植被環繞，很有田園味，大部分房頂架有衛星接收天線，有的還不只一個，看上去比較富裕，據說是做木材與松茸生意的積累所致。
    公路邊有一較大的道班院落，兩年前我走滇藏線的全部體驗到此為止。
    
    往前走公路為繞開東岸峭壁，過橋到西岸不久又回到東岸，不到十公里過了兩次瀾滄江大橋。佛山鄉是一個稍大點的村子，沙土公路穿村而過，路好的時候，德欽縣汽車公司隔天有中巴車往返佛山鄉和西藏鹽井鎮。村裡沿路停了一溜加長東風，一問是從大理拉水泥去往西藏察隅的，已經堵在這第五天了，塌方處距此還十來里路。
    剛聊幾句，就有下午可能會通的傳言，大車司機們忙著在小店裡買紅牛飲料、方便食品，陸續發動車出了村。
    好運氣！慶幸啊，忙著吃了碗麵條，捎上半打紅牛、一瓶白酒就開拔。出村口發現「大東風」們都停在那，司機們又恢復了懶散樣子三五扎堆，打牌聊天。一司機說，你這車好，也許能過去。其實有沒有這句話老茶都不想調頭。
    
    沿江疾行，半小時後接近了塌方處，十來輛大貨車沿路胡亂停著，司機和搭車的藏民男女老少席地而坐，茶壺、飯碗、被捲堆放周圍，像是在此野營了好多天，不見誰有著急樣（唉，這個民族）。阿鵬步行到前面用對講機通報著前方路況，俺一個個央求司機和老鄉挪開點地方，一點點往前蹭，逼近到了塌方區。
    狹窄的江邊路基上，碎石泥漿裹著樹枝堆得到處是，一片狼藉，挖掘機停在一邊，作業面上無人施工，似乎已對「愚公移山」失去了信心。下午通車的傳言真扯淡！仗著4.5升排量和四輪驅動優勢，「野狼」緩緩駛進了塌方區，沿挖掘機履帶轍向高處工作面爬去，左面是滔滔瀾滄江急流，右面是陡峭的山崖，胡亂理出的「路」僅夠兩條車轍寬度，還「嚴重左傾」，向江面傾斜的車體給人很大的錯覺和精神壓力，略一打偏就得滾下江去，戰戰兢兢擰著方向盤，硬著頭皮往前拱，心裡只有一個祈禱：最好還能退得回去。
    
    拱過一道山梁，作業面忽然消失了，這裡是塌方堆積最高點，也是最狹窄的地段，短期內這個坎顯然不可能再削平了，近40度陡坡指向江心，旁邊再無立足之地。「路基」是泥石流漿上裹了些乾土，軟軟地象海綿，必須保持相當速度才能衝上去，一到坡頂就得立馬剎車並向右側急打方向，強大的慣性控制不好就將直栽下瀾滄江。更要命的是一旦駛上這樣的陡坡，駕駛座上就只能看到引擎蓋和蘭天白雲而見不到一寸路面，地形狹窄，輔助人員無法從旁引示。
     老茶身為雲南人，雖沒專門練過障礙越野，大小世面也算見得多了，一看這地形就傻了，手腳發軟，心跳幾近停止。這這這是車能上去的地方嗎？
     後來見過那些玩越野障礙哥們的場地，那坎那坡也是匪夷所思足夠刺激，玩砸了不過一笑還能調轉重來。在瀾滄江邊上，這哪是玩車簡直就是在玩命那。
     時至今日，俺還是很難準確描述當時眼前那幅近乎絕望的景象。
    
    想說不玩了，退回去也難，就仗著一股被逼無奈的鳥氣，硬著頭皮一拼！從坡頂下來，給野狼留了個「遺照」，把相機交給阿鵬讓他到坡頂觀察情況。
    叫美女下車頗費口舌，不管好說歹說，盼盼不肯下車，一副生死同在的樣子，她以為這樣做很仗義，態度凜然一點不聽招呼。乾脆交個任務，讓她在後座拍攝過險區的錄像，下地獄還有俠女相伴老茶也算值了。
    坐上駕駛座，迸息凝神點火、掛四驅、推一檔，轟油、一、二、三、松離合，野狼咆嘯著「干拔」上了塌方頂，猛簸了一下車頭住下一沉，渾黃的瀾滄江水湧進眼簾，向右猛打方向，阿鵬示意，左前輪正落在塌方區邊緣。發自肺腑地一聲怪叫：耶，過來了！
    轉頭與盼盼擊掌以示慶祝。順便說一下，她拍這段錄相沒法看，就一個字：暈。
    
    往前還有一些塌方、泥石流區，其間碰到一輛當地BJ2020迎面駛過，會車時彼此略減速，飄出一句話：「通了？通了！」既是對前途的疑問也是答覆，那時的心情好極了，正所謂「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車還貼著瀾滄江東岸邊跑，但路越來越好走了。
    
    滇藏界碑與214線3550km里程碑立在一處，用藏漢兩種文字刻著「西藏、2B、國務院」。旁邊更顯眼的是一大塊鑲瓷磚的天然保護林宣傳牌，路右邊山崖有一條山澗，左邊還是滾滾瀾滄江，但這裡的地質狀況穩定多了。
    從昆明出來兩天半，我們這就算進藏了！
    
    進入塌方區到現在僅2小時，感覺就像過了大半天，心力交瘁，疲憊飢餓一起襲來，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是如此虛弱和渺小。以後交由阿鵬駕駛，經鹽井鎮，公路逐漸脫離了瀾滄江峽谷爬上4700m的紅拉山口（沒雪），看遠處瀾滄江對面的大米勇雪山群峰聳立，形狀怪異。漸行下山，出現較大的平壩，青稞地，村鎮也多了，傍晚到達芒康。
    
    國道214線和318線在芒康交匯（在邦達又分開），三叉路口標示著：
    拉薩 1214 km，成都 928 km，昆明 1115 km
    一個戰略交通樞紐。
     狹義的滇藏線到此為止，雨季硬闖滇藏線成功了。
    
     芒康，藏語「妙善之地」，手機信號不通，全縣僅有四部長途電話，小小郵電局裡擠滿打電話的人，掛了n次才通：「我已到芒康」，這個平安信息價值幾何，只有雨季走過滇藏線的人才懂。城中心就一狹窄的十字街頭，暮色中站著三五成群、無所事事的康巴漢子。好像沒看到四層以上的樓房，大一點的單位是兵站與駐軍營房。住進縣城最好的旅館（是糧食局還是商業局招待所記不清了，20元/間），「總台」地板吱吱作響，一口大銅鍋燒著洗臉水。芒康海拔3900m，天一黑氣溫就降下來了，薄板門拴不上，夜裡得用桌子頂住，旁邊的縣俱樂部準備放露天電影，高音喇叭放著小曲喧鬧得像要過年。
    芒康處於川藏線中段，往西有瀾滄江、怒江、通麥天險，往東有金沙江、巴塘高原阻隔，往南滇藏線路況難測，在地理上可謂絕地，較比之下同處荒僻之地的雲南小城德欽就繁榮和現代化多了。
    
    
    滇藏線小札：邂逅畫家
    
     雨季八月的滇藏線，瀾滄江邊塌方險區連連不斷，剛翻過一處大塌方，有人湊到車門旁想搭車到鹽井，哥們講一口江南國語，一看是頭背包驢。
     滇、川藏線上的背包驢是典型的「投機分子」，碰到嚴重塌方路斷就棄車，徒步走過塌方區再截對面車繼續走，一點不耽誤。前途凶險幾何，俺這裡冷汗還攢在手心裡沒乾透呢，哪有心思搭人。他鍥而不捨繼續遊說，老茶耳朵軟，路斷四、五天了，在這裡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驢們又沒有當地人那份隨遇而安的心態，想想也慘，都是天涯淪落驢，惻隱心一發俺鬆口了：上車唄。
     哥們上車後囁嚅半天才說還有一伴在坡下……，我KAO，太過份了，俺車上也有倆人在坡下等著呢，他見我臉色巨難看，忙不迭解釋：不搭那人也行，路上碰到的也不熟，是個當老師的……，俺把湧到嗓子眼最最難聽的罵人話生生嚥回肚裡，臉上橫肉次第鬆弛，哥們看著這副臉嘴變化有些懵懂，他哪知「老師」二字在老茶心中份量直接等同於美眉。
    
     「老師」是個畫家，身材瘦削，一身淺色西裝，領帶扎得一絲不苟，沒留長髮長鬚什麼的，不大象搞藝術的主，這身裝束與周邊亂烘烘環境不襯感覺怪怪的。行李除了一大行囊外還多了畫箱、畫夾。俺車上帶的是走阿里無人區的重裝備，本來已是滿載，一進顛簸路段就擔心著拖底，再塞進這兩人加上行囊，哎，夠瞧的。
    
     坐定開車，畫家發現身邊有一美女，話開始見多。哥們上車晚，不知道這車上誰是老大，憑經驗大致認定了在副駕座上的阿鵬，阿鵬三十而立，秀郎眼鏡滿臉深沉很有領導相，老茶一身工作服沉默寡言埋頭開車就一專職司機的幹活，沒有領導自已開車走滇藏線的。美女嘛不是領導的小蜜那就是跟自已一樣搭順風車的。
    
     先說說自已的來歷，南方某學院美術教頭，利用暑假遊走西南邊陲千里采風，一路上不看俗景專走最偏僻的山寨小路，於人跡罕到處採集人間真情歷盡雨雪風霜癡心不改當初……。俺車上這美女長那麼大還從沒如此之近地邂逅一位藝術家，仰慕之情一時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有美女捧場藝術家的話頭也就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拾了。
    
     好容易走完了瀾滄江邊命懸一線的塌方險道，精神鬆弛下來，開始分神聽畫家布道。此時的話題已在縱論天下英雄，美女是認得自已家鄉英雄的，如油畫《父親》的作者羅中立等，而畫家數落出的一大串名字連我都聽懵了，美女更是目瞪口呆，該美女乃文科畢業的新新人類，哪能沒點藝術細胞呢，碰上了如此誨人不倦的大師點撥，惺惺相惜，熱情洋溢，也就是千年修來同船渡，此去西天共取經的意思，局面變得有些失控。
    
     「靳尚誼現在哪裡？」好容易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俺小心問。
     「當過中央美院院長，現在退了，你認識他？」
     「哦，好多年沒聽到他的消息，都當了美院院長啦，以前臨摹過他的畫《…》，恍如隔世啊。」俺不勝感慨。
     這以後畫家的話少了很多，有些不自在。
    
     鹽井鎮口的客棧到了，兩人如先約定下車，記得畫家說過要在鹽井周邊做幾天采風。救人救個急，俺們還得繼續趕路奔芒康。
    
     與畫家搖手作別，美女若有所失。俺們忙著寬慰：「過幾天沒準你還能再見到他」。
     這當然是在扯謊，以俺們跑公路拉力賽的節奏，能再見那才叫怪呢。
    
     四天後，在八一鎮街頭遠遠見一淺西裝，心裡老大不踏實，念叨著別是又遇見了畫家，趕上去一看果然就是，阿鵬和我面面相覷，以為天人。
     畫家一身淺色西裝依舊，領帶扎得一絲不苟，皮鞋珵亮，像剛從機場出來。這千里川藏線又沒有直通車，這哥們竟一點沒耽擱地攆上來了，納悶。
     對俺們的熱情招呼他顯得冷淡，弄得美女訕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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