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流水 西藏篇
    
    （3）落難怒江
    （從芒康到八宿）
    
    8月6日早晨離開芒康，計劃當晚到八宿，在芒康打聽路況時沒人說這段路難走，一店主說跑得快可以到波密，最不濟也到然烏。
    地圖上看，我們這一天將穿越橫斷山脈，即翻越金沙江、瀾滄江、怒江、雅魯藏布布江的三座分水嶺，並跨過瀾滄江和怒江，一直挺進到到念青唐古拉和喜瑪拉雅山系，這樣的跨越光是想想都令人激動不已。
    那可都是些有著顯赫名聲的名山大川，在這直線距離不到三百公里的地方匯合、糾葛、打結，創造出氣勢宏偉的高山深谷，「只要往這無可名狀的巨大山川裡一走，你的魂魄將永遠羈留於那冰雪山峰和洶湧波濤之上；那都是些大名鼎鼎、充滿神話和傳奇的地方，只是一瞥，她就成了生命的永遠，成為了血脈中不停的吶喊。」（摘自熊育群《探險西藏》）
    行前所看的各類資料不記得誰說過在這段有什麼重大險阻，頭腦中只留下老柴《第一鋼琴》交響音詩畫一般波瀾壯闊的印象。
    詩化的語言能喚起理想主義的澎湃激情，令你對未知世界躍躍欲試。但駕車走西部前你還是得非常現實地找資料，不厭其精，不棄其細，不煩其多，總之下功夫做好作業。
    
    一早上路，天氣晴朗，加上昨天瀾滄江邊硬闖滇藏路成功，心情不錯。
    通過5008m的東達拉山口（金沙江與瀾滄江分水嶺），再次進入到瀾滄江峽谷。過了著名的進藏咽喉竹卡大橋，公路蜿蜒上腳巴山，在一處修路工地，跑來了個軍官，啪一個立正敬禮，還以為不准通行了，原來他是要搭車到兩百里外的支隊部取工程圖，想都沒想，上車（在西藏，特別想為子弟兵做點什麼）。
    
    這是位安徽籍的中尉，在川藏線上當兵修路八年了。川藏線中段有800公里路由部隊管理，都是武警工程兵但分成養路的和修路的。中尉屬修路的，負責公路建設改造，也就是設計與工程發包、監理。收入不低，每年冬天還放三個月大假回家。
    在一山路內彎處，阿鵬差點與一占道急速下坡的軍用卡車迎頭撞上，一陣剌耳的急剎車聲中，心說完了完了至少車頭得毀了，下車一看，軍車斜靠在懸崖邊緣，兩車前保險槓僅相距半拳，冥冥中的奇跡啊！中尉當即聲色俱厲地訓斥當兵的，俺覺得有些過了勸了幾句，上車後中尉才說這小子去年毀了一台車，剛剛解禁又險些闖下大禍，我KAO！走出幾十里脊樑都是涼的。在川藏線上開車不怕軍車隊，就怕這些散兵遊勇的二楞子。
    
    到左貢前有四十公里柏油路，進縣城碰到中尉的一夥戰友，一塊吃了午飯。左貢出來柏油路沒了，沿玉曲河谷來到川藏線重要樞紐邦達兵站，214線往北去經邦達草原、昌都後進入青海省玉樹州，318線向南翻越4618m的業拉山口蜿蜒進入怒江峽谷。一路大小施工路段，走走停停，下午快五點，中尉在嘎瑪溝支隊部下車，我們繼續前行不久就被堵住了，前方施工，雙向禁行。嘎瑪溝是怒江邊一個災害頻發的有名地段，正投入重兵全線整治。
    
    等待時發現前後路邊有典型「驢子」打扮的人，聊起來知道他們是廣東的，從昌都包租BJ2020去拉薩。兩個小時後開始放行，天快黑了，山道在怒江峽谷中盤旋而下（據說有七十二道拐），偶爾可見到陡壁下黝黑湍急的江面。把車頂射燈全打開，小心翼翼往前趕。
    怒江大橋建在陡峭的巖壁上，橋頭九十度彎，過橋就進隧道，與瀾滄江竹卡大橋相比，更堪稱天險。黑暗中，守橋哨兵攔住了車，說有位部隊家屬要搭車去八宿，上車唄。再走五公里，發生了意外。
    
    這裡陡崖對峙，路面已降到與洶湧的江面平行，大燈射處一溜貨車靠邊停著，一問前面是嚴重塌方區，地名怒江溝，因經常塌方毀車死人，也叫「死人溝」。插空子走了一段，讓阿鵬和盼盼下車打著手電往前偵察，不一會，對講機激動地響起來：「老大快來，可以過小車！」俺忙拱到跟前，就著車頭燈光匆匆看了一眼地形，江邊公路在一大堆亂石中消失，臨時便道左轉上塌方區，半坡上有輛超載水泥的東風車後尾斜撞在左邊山石上拋錨了，佔據了大半路面，緊靠江邊有點間隙。前面有幾輛藏牌BJ2020在靠江邊的路肩上臨時墊了些石塊，仗著車體短小、重量輕、地形熟衝了過去。
    我的野狼號稱「陸上巡洋艦」，可當坦克用的，豈能輸給BJ吉普，頭腦一熱，推四驅、掛一檔，轟油門、松離合起動，爬坡、松油門急打方向繞過拋錨東風的前保險槓，再猛踏油門沖坡，機聲轟鳴，車輪打滑，大燈茫然照在塌方巨石頂部，忙拉手閘，車在向右後嚴重傾斜，人在失衡，一串條件反射式的「坡上起步」動作完成，車非但沒動好像還在下滑，頭嗡的一下大了，黑暗中人們在車外大聲叫嚷著，咆哮的怒江就在右側後，驚濤拍岸騰起的水霧令人緊張到幾乎窒息……。
    俺忽略了「野狼」身圍和體重均大過BJ吉普一倍，衝動的結果是右邊輪子壓塌了臨時疊起的石堆，車子向右後滑陷，不甘心吶，困獸慾鬥，在眾人推拉下又試了兩次坡上起步，後底盤坐地，三隻輪子懸空使不上勁，動力再大也沒用了。一司機忠告，別折騰了，你這位置非常危險。打手燈前後看看，頭皮陣陣發麻，車尾離怒江水就兩米。現場的人七手八腳打仗似忙著搬石塊掩車輪頂車尾，說起來都是陌路人，危難之時，情義無價。
    
    禍不單行，嘩嘩下起了雨，黑暗中有人嚷嚷，趕快離開，隨時會再塌方，下面已經埋了兩台車了！真要再塌方，斜坡邊搖搖欲墜的「野狼」不是被砸到江裡，就是被亂石活埋。於是拚命轉移車上細軟，嚴重向右後傾斜的車體連把門打開都困難，一通手忙腳亂，身上掛滿大包小包難民一般，唉，先保命再尋求救援吧。
    
    負責這一段的部隊駐地在三十五公里外的八宿縣城，只有一種聯絡方式，用橋頭守橋部隊無線電台，一好心藏族司機洛桑大哥把盼盼和那部隊家屬送到橋頭。
    半小時後，盼盼淚眼婆娑地跟著洛桑大哥回來，好像是錯過了晚十點三十分的電台關機時間，人家也不太配合。晚十一點，坡上那輛拋錨東風卸下一半水泥掙過了坡頭，騰出了路面。盼盼帶著俺們的細軟和獲救希望擠進了洛桑大哥的豐田62去往八宿縣城，準備明天一早找工兵來撈我們。
    
    雨停了，月光照進深峽，車裡是無論如何不敢呆了，我和阿鵬走出塌方區，在路邊找一塊巨石下權做營地，吃了點巧克力、紅牛便和衣倒下，濤聲依舊，江風獵獵。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中聽到有人說「是老大嗎？」，一黑影逆著月光站面前，驚起，身旁只有一空睡袋，阿鵬不知所蹤，我暈。
    黑影是盼盼，我問：你不在八宿好好呆著，跑來幹嗎？她說她找來了部隊裝載機。俺看表不到兩點，裝載機？天上掉下來的？疑還在夢中。半信半疑來到現場，阿鵬已經和兩當兵的在掛牽引繩了，問裝載機在哪，丫頭一指，我倒，那不是輛4噸東風翻斗卡車嗎。唉，人家半夜趕來已十分難得，就試試吧。東風也怕被拖下怒江，它只能在十米外的坡頭過彎處拽拉，牽引繩太長且矢量明顯不對，折騰了一鐘頭鋼索拉斷兩次沒動窩，兩當兵瞅著這地形悻悻然。俺謝了兵哥囑盼盼回八宿找地方住下，一切的一切都等天亮後再說。
    
    盼盼在危機中盡顯俠女本色，第一次沖坡失敗後，她居然鑽上車，又是一幅要生死同在的神情。KAO，這可不是昨天的瀾滄江，我聲色俱利不容商量地攆她下車，正色告訴她，一旦掉到江裡，以我的水性，尚有一線生機，如果還要撈她，兩人必死無疑。看到我臉都綠了，她才怏怏下車。
    她當然對這套說辭不以為然，怒江近在咫尺，宛如天河倒流，一旦掉下江去，湍流漩渦中能從車裡脫身已是奇跡，要生還近乎是奢望。
    
    再次沖坡失敗後，她回八宿縣城瞇了兩小時天一亮又繼續奔波於修路和養路的兩個部隊駐地搬兵求援。早晨準備讓阿鵬去八宿增援她，等了一上午沒有過路車，到中午她神采飛揚地搬來了養路的工兵，連長親自帶隊，那自重16噸工程裝載機拽出俺的2噸車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從昨晚算起，盼盼前後四進「死人溝」，這女孩的韌勁讓咱哥們佩服。盼盼受了表彰後不驕不矜，從此參與軍國大事，成了俺們這支流竄部隊的首席公關，全權負責外聯業務。
    
    一直以為，真正的西部屬於男人，女生到西部不是盲目趕時尚，就是衝著去麗江或拉薩泡吧找布爾喬亞感覺。雪域荒漠中帶女生如錦衣夜行純是一累贅。現在老茶改觀念啦，慎重建議想去還沒去的哥們：帶個女生去走西藏吧，當然最好是靚女，哈哈。在尋求外援上女的就是比男的強，巧笑倩兮、淚如泉湧都是女生的拿手戲。男人呢天生愛扮硬漢，最擅長干英雄救美的勾當，而且所有問題都想自已扛，很怕去求人，勉強去了也是幾句話不投機扭頭就走。
    
    倒不是說俺去就搬不來工兵，畢竟已無生命之虞，將心比己半夜把人家從被子裡拽到現場就有些過了，不過說到底還是沒那個魅力。
    
     天亮了，地形看得很清楚，這一帶地質極為惡劣，大塌方曾數度阻斷江流，形成明顯落差，兩岸懸崖陡峭，江中激流暗湧在亂石間翻滾跌宕，凸現出怒江狂放暴戾的一面，
    有人說，在這掉一列火車下去，明天就能轟隆隆開到雲南。
    
    江邊原來的公路給埋了，往來車輛僅靠石堆裡胡亂刨出的簡陋便道單向行駛，如果不是那輛拋錨車攔住大部分上坡道，昨晚黑洞洞地也就過去了，不會留下什麼印象。現在那輛拋錨車已經移走，路面騰出來了，昨晚就停著的一溜西行貨車還是不敢過，他們在等工兵來把道剷平改直。
    
    昨晚有人建議用千斤頂起車，再把輪子下墊實，這個主意夠玄的，先別說亂石堆上找不著千斤的支點，就這這傾斜度也太可觀了，一失衡側滾翻就下江去了。如有絞盤也用不上，前方亂石堆，沒個固錨的地點。經驗：夜裡情況不明最好別蠢蠢欲動。
    
    怒江以特別方式，挽留了我們整整13個小時，有了這驚險剌激一幕，我們近距離感受了怒江峽谷的險惡，回來後誰見照片都搖頭，哥們玩得也太玄了！
    行走江湖，這也是運氣。
    
    中午到了八宿縣城，到部隊駐地留了感謝信，留言簿上寫滿了人們對這支工兵部隊救危解困的感激之情，川藏線的工兵弟兄是真好，人家一個連隊百十號人得負責整整100公里路段的修理養護，不容易啊。晚上想請當兵的吃飯，連長婉拒了，接了四個兵哥來喝了不少川啤，共敘軍民魚水情，也慶祝俺們劫後餘生。
    
    得知此去波密半天時間，無險工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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