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按約定朝天空開了一槍。因為夜裡打槍，子彈的軌跡是紅色的，我們用它當信號彈。我們和另一撥找馬的人會面了，但從路面留下的痕跡判斷，已經有兩三匹馬返回連部了。果然，後來是連部來人把我們接了回去。
    「原來當我們在湖邊捕魚的時候，他們怕馬驚了管不住，就拉到避風的地方。後來等不到我們，擔心出事，便騎馬先回了連部，留下一個藏族戰士看九匹馬。那小伙兒真是不賴，挺有經驗的，他把九匹馬串成一圈，自己在中間美美地睡了一覺，結果馬也安然無恙，人也一點事兒都沒有，真是絕了。
    「不過這小子太守紀律了，他明明看見了我們的『信號彈』，卻還是堅守崗位，寸步不離，要不然我們還可以再少受些罪。」
    陳小軍又點了根煙，吞吐著縷縷青煙，「那一次之後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人哪，就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沒了生存下去的慾望。只要還有一口氣，只要還有一點希望，哪怕是爬，也要拚命活下去。」
    我問他：「這些事你講給嫂子聽過嗎？」
    陳小軍說：「講啊，可是我一講她就哭。我說你哭啥呢，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可人家說是不哭了，眼淚還是一個勁地掉。我真是沒轍，你看我也是這麼大個人，別的都不怕，我還就是怕我對像哭。
    「說起我和我對像——我們那兒把女朋友、未婚妻都叫對象，你能聽明白吧？——那也真是不容易。我倆從認識到現在有整十年了。以前我倆是同班同學，後來畢業了我去當兵，她考上了大學。我心裡覺得配不上人家，何況我離得這麼遠，太不現實了。可她卻主動和我確定了戀愛關係。
    「我對象是個挺柔弱的女孩子，可是對我她一直沒動搖過。她家不同意我倆的事，尤其是她媽和她姐，總勸她罵她要她跟我斷。因為她讀書的事是她姐和姐夫一手操辦的，上學期間又一直住她姐家，所以她姐姐姐夫總想對她的事加以干涉。我對像自己也覺得欠他們的情，所以無論她媽也好，她姐姐也好，怎麼罵她也不頂嘴。可是她心裡也苦啊，一個姑娘家，性格又柔順，我又不在她身邊，那一天天的日子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捱過來的。她們家只有她哥支持我們好，可他也是結了婚搬出去單過，根本幫不了我對像什麼忙。後來我對像實在受不了了，就搬到學校去一個人住。那時候她已經畢業當了老師。
    「我不在家鄉的時候，追我對象的人還真不少。她媽、姐姐、姐夫，還有她們家的親戚總給她介紹些小伙子，我對像一個都不見，一個也不答應。她說我有人了，你們崩操這個心！
    「我回去的時候聽說了，心裡就想，就沖人家對我這份情意，我也不能對她有丁點兒的不好。你說她能圖我個啥？我要錢沒啥錢，要地位沒地位，只有這顆心是真真的。
    「後來我上她家提親，一切都是按咱農村的規矩來。她家開始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心想我要歸隊了，這事就得黃。沒想到我的假期比內地的軍人要長，他們怎麼也拖不下去了，只好定下上門提親的日子。
    「提親的時候，她媽尋思著我窮，張口就要一萬六，說是她閨女上學的錢，要我給出了，相當於是我供我對像讀了書，這個人就歸我了。提親的人是我這邊的長輩，他還想講講價，我說『行』，把他們全嚇一跳。」陳小軍笑起來，好像回味著當時的情形，忍不住的得意。
    「咱阿里雖苦，但苦也有苦的好處啊，有錢沒處花，幾年攢下來，這一萬六我也出得起。而且人都是我的了，給她出些錢有什麼不應該？」
    聽到這兒，我才鬆口氣：「那就是說你倆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陳小軍搖搖頭：「農村規矩多，現在咱倆還只是訂了婚，誰知道以後還有什麼呢？她已經等了我五年，要是她家說等我轉業才結婚，那至少還要五六年，夠得一等的。」
    「那就常寫信、常打電話吧。」
    「是啊，在這兒有電話，我每天給她打。可是我馬上到邊防連，那就沒電話了。一年有九個月大雪封山，信寫了也收不到，我們十六個月才通了三封信。
    「我對像挺通情達理的。我說我就要打不上電話了，她說她理解；我說信可能也寄不出來了，她說她知道。說什麼她都懂，可她就是要哭。我說你看看好容易打個電話吧就光聽你哭了，也不知道你們女孩兒怎麼那麼愛哭呢？」
    我沉默著，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我怕他們看見我眼裡的淚花，更不想給他們此去風雪兼程的征途增添任何惆悵與感傷。我只想笑著祝福他們，保衛邊疆、保衛家園，也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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