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實際上已經是26號的凌晨1點50分了，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挺疲倦的，
    可是並不想睡覺，因為今天是我在拉薩的最後一個夜晚了。明天一大早，我就
    將離開拉薩，踏上歸家的路途。
    　　想起來挺傷感的，和每次旅行將要結束時的心境一樣。這就要離開了，雖
    然我對拉薩其實早已有一點兒厭倦，但當真的要離開它時，依依不捨的感覺又
    湧上心頭。
    　　下午去八角街轉了一圈，一直到天快黑了才離去，蒼茫暮色中最後看了看
    大昭寺，看了看寺門前叩長頭的人們。早已是熟悉的場景了，可是明天一旦離
    去，又不知何時才能夠回來，不能不叫人感慨。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到布達拉宮
    廣場，天已經完全黑了。布達拉宮裡只有為數不多的十幾隻窗戶亮著燈，整個
    龐大的身影在夜幕中顯得分外莊重。廣場上的人不算少，熱熱鬧鬧的，但熱鬧
    是他們的，我只需要一個人好好坐坐。於是來到廣場上的旗桿前，面對著布達
    拉宮席地而坐。地磚上太陽的餘溫尚未退去，坐在上面暖洋洋的。我就這麼出
    神地看著布達拉宮，仔細地端詳著它的每個細節，彷彿要把它永遠深深刻在心
    中一樣。我知道，明天我就要離開了，這一走又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看到它。離
    愁別緒一下子湧上心頭，我想抽支煙，可是卻沒有帶在身邊，我便只有輕輕唱
    起憂傷的歌兒，腦子裡回想起這一個月來的一幕一幕，是如此的令人難以忘懷。
    面前，汽車一輛接一輛地呼嘯而過，身邊和身後，人們來來往往，嘻嘻哈哈，
    而此時這一切於我似乎都並不存在。我閉上眼，試圖用心靈去細細感受，試圖
    永遠記住這一難忘的場景，這一難忘的時刻。
    　　離開了布達拉宮，再一次地走在從布達拉宮廣場到八朗學的路上，這是我
    曾經多少次走過的熟悉的道路呀，而明天我就要離開了。我本該放慢腳步，好
    好地再看一看它們的，可是我還有許多的事沒有去做，這使得我不得不反而加
    快了步子。這樣也好，至少可以讓我少一點點機會去增加自己的傷感。
    　　回到八朗學，辦好了退房手續，回到房間開始收拾東西。整理照片的時候，
    忽然翻到那天和敏、華他們一起合影的照片，頓時，往事如潮般一下湧上心頭，
    那已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呀。雖然實際上只是短短一個月不到之前的事情，但給
    我的感覺卻恍若隔世。想想這次在西藏呆了一個多月，從不熟悉到熟悉，從新
    奇到習慣，其中有那麼多熟悉的人，他們都一個個陸續離開了西藏，只留下我
    一個人。而現在，我自己也要走了，一種淡淡的傷感漸漸湧上來。真的挺捨不
    得走的，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照片上的另外5個人現在早已各奔東西，
    回到現實生活之中去了，而我，很快也將是如此。
    　　收拾好行李，我又來到了陽台上，倚著欄杆，想再好好看一看八朗學。從第
    一次來到這裡，到現在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八朗學這個名字對於我已是如
    此的熟悉和親切，甚至真真切切地給我一種家的感覺。而212和226，這兩個普普
    通通的房間號碼，對我來說則包含了各種各樣的情感，有喜悅，有傷感，有歡笑，
    有孤寂。我無法忘記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天，也無法忘記在這裡認識的每一個人。
    我更是無法忘記八朗學的小院子，這座充滿藏式風情的庭院，我想以後我會常常
    在夢中回想起它來的。雖然我現在還在這兒，我還在八朗學，可是明天此時，我
    卻要與它天各一方了。離開它，也就意味著許許多多的記憶漸漸離我而去，真正
    地變成回憶了。我怎麼能忘得了？那第一個夜晚的孤獨，第二個夜晚的熱烈，第
    三個夜晚的歡聚，還有許許多多不同的夜晚，還有那走廊上飄來的輕輕的吉他聲
    與歌聲，院子裡傳來的悅耳的弦子，還有那貼滿紙條的公告欄，那充滿歡聲笑語
    的露天酒吧……我無法讓自己去割捨這一切，可是我又不得不去割捨。我長歎一
    口氣，走到三樓的陽台上，站在那兒，靜靜地抽著煙，一邊再好好地看一看我的
    八朗學，一邊回想起在這裡經歷的每一個難忘的夜晚。
    　　外面起風了，似乎要下雨的樣子。我一個人在二樓的走廊上慢慢地走著，院
    子裡靜極了，除了風聲和我自己的腳步聲，似乎再聽不到別的聲音。人們大概都
    已經安睡了吧，我想。而現在在這裡安睡的人們與我剛剛到來時相比，究竟換了
    多少批呢？這讓我又一次想到旅行，它帶給人們一個短暫的相聚機會，又很快地
    將他們撒向各自的方向，天南海北，從此再無緣得見，只在彼此的記憶中留下或
    深或淺的印記。萍水相逢，緣盡而散，僅此而已。而八朗學仍然是八朗學，一如
    既往的靜靜地站在這兒，漠然注視著進進出出的人們。這讓我不禁想起了《春江
    花月夜》中的一句來：「年年歲歲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沒法讓自己不
    感動，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想起這樣的一首詩。
    　　我想，這會是一個不眠之夜了吧。而明天這個時候，再一次奔馳在青藏公路
    之上，不知我的心情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星期之後呢？一個月之後呢？一年之後
    呢？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也許我的確會很難忘記這樣的夜晚，因為，在人生之
    中，這樣的經歷和感觸，也許不會太多。但是，一旦擁有過，就會讓人永難忘懷
    的。
    　　一個人感受離別的滋味，一個人獨行無人相送，這樣的感覺，怎能不刻骨銘
    心呢？
    
    　　我愛你，西藏。
    　　我會回來的，請等著我！
    
    
     1997年8月26日凌晨3：14分
     於八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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