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雅漂:我們的雅魯藏布江
稅曉潔
(作者聲明:本文文責由作者完全自負,概與刊發媒體無關。)
二十世紀末,地球上一個重大的地理發現誕生在中國西藏。雅魯藏布江下遊大拐彎以全球最高、最深、最長和最險幾乎同時被《吉尼斯世界紀錄》和中國新華社宣佈為世界大峽谷之最,1998年10月,中國國務院正式命名其為"雅魯藏布大峽谷"。
1998年8月28日,一個值得載入中國民間探險史的日子,20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熱血青年組成的「98中國雅魯藏布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在西藏拉薩布達拉宮廣場宣佈:「中國人將要首漂雅江!」……1998年12月9日下午3時許,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有的還拐著傷腿回到了莊嚴的布達拉宮廣場,舉起一條「雅漂勝利了」的簡易橫幅合影留念,宣告雅魯藏布江科考漂流探險取得成功。他們不由自主地將隊長楊勇高高拋起,此時,沒有鮮花也沒有哈達,來助興的只有拉薩的幾位友人和十幾個茫然的圍觀者,只有他們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勝利的喜悅中……
1、 不再掩飾
漂流世界最高大河雅魯藏布江和徒步世界第一大峽谷,用去了我幾乎一整年的時間。回到內地,又一年過去了,時間到了另一個世紀,我才開始寫作有關「雅漂」的一切。
「雅漂」歸來的這一年多,夢一樣的,我生活在浮躁、茫然、無所適從地回憶裡。在城市喧囂紛雜黑洞般的這段漫長而匆匆飛逝的日子裡,我只寫了一篇不到一萬字的《反思雅漂》,我知道這非常糟糕,這是在揮霍青春,我痛恨自己「失語」,但不能自拔。——每次打開電腦,一想起「雅漂」經歷的種種,我就如鯁在喉卻每每無言,一說就覺得辭不達意……但是,還是說吧,哪怕為了身心健康。況且,我們也沒有必要放棄這難得的話語權。
我的「失語症」一時半會還好不了,就先說一些片章斷語吧。
使做了多年記者的我「失語」的「雅漂」,不同於此前我所經歷的徒步長江、徒步漢江、神農架找「野人」、雅礱江考察等等野外活動以及種種名目的萬里行:先是由「國辦」到「民間」,「組委會」莫名其妙消失,再是商人中途撤退雪上加霜,終於到了大峽谷,原本以為是同志的「國家隊」又使一些高山仰止的東西瞬間崩潰……現在,我基本想通了,我覺得沒有必要掩飾自己:作為記者,我視「雅漂」為一個奇跡;做為隊員,我為我們自己感動和自豪。
小丑和蒼蠅都只能付諸笑談。
道路漫長而崎嶇遙遠,但沒有什麼能阻擋前進的步伐。
當時我們深以為不正常的東西,站遠了看,其實都很正常。不過如此。如此而已。
2、變形和質感
我們才從海拔5590米的雅魯藏布江源頭傑馬央宗冰川漂到馬泉湖,一幫鳥人就毫不客氣地由「火星人」改稱我為「烏干達」,這讓我很惱火……這一段海拔一直在5000米上下,水流平緩如一片片大鏡子。雖然我時刻都包著在西寧買的一條穆斯林大頭巾,但嚴酷的高原氣候加上頭頂紫藍天空船下蒼灰水面全方位反射地強烈紫外線,很快就弄的嘴唇乾裂到吃飯都不能張大嘴,每開合一下嘴唇都要經受考驗。
幾天後,漂到仲巴縣城,找到一面真的鏡子,照了照自己,我馬上沒了脾氣,黑得透亮不說,臉上皮還脫得像個篩子底,的確和非洲難民沒什麼兩樣。這綽號這幫鳥人還真他娘的起得挺形象。
不過,這時,我的兩腮還有肉。
三個月後,終於走出恐怖雅魯藏布江大峽谷,來到陽光燦爛的川藏公路,我和民工更桑坐在路邊發呆,我的藏族兄弟更桑摸摸我的兩頰又指指自己,說:我們兩個,可憐,在派區的時候還有肉的……又過了幾天,在八一鎮我又找到了鏡子再看自己,兩頰深陷,真正的皮包骨頭了,這時真有點心疼自己了。回到拉薩再觀照眾兄弟,還好,我本來就骨瘦如柴,再變也變不到哪裡去,還不算「雅漂隊」變形最厲害的……
使我心理能夠平衡的是:從開漂直到我們走出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在這條世界最高大河上,不是自我作踐,我們這支探險隊的外在形象整個就像一群乞丐,包括深圳的老闆老包,雖然這廝最後離開拉薩時匯款一到光送人的小工藝品買了有近萬元,但在整個雅漂過程中,誰也不可能避免那副慘兮兮的形象。
有人描述我們是「蓬頭垢面」,這個詞是準確的……最後的時刻,我們困守拉薩等待親友寄路費返家,為了少吃飯便少走動,幾個人不約而同每天坐羅布林卡附近的圖書館看書。這時有了故事,有一天,隊長楊勇和我們同去,院子裡的一隻狗竟衝著他狂吠不已。眾所周知,拉薩的狗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圖書館院子裡的狗以前從沒見它對讀者叫過,這天,大約是它也奇怪怎麼這種形象的人也會跑到這種高雅地方來?這事後來成了我們的段子之一。
半年後,我到雲南去採訪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的饒定齊副研究員,這時,「科學家」西裝革履讓我很不習慣。與我在高原對他的印象實在相去甚遠了。我只好從目光裡找尋昔日隊友的影子。——要知道,在雅漂後半截,我是把撫摸饒的胳膊稱為十大快感之一的。饒的皮膚那時比他捉的蜥蜴要皮實、粗糙、有質感。
饒「科學家」那時像什麼?民工。這可不是我說的。他被別人認作民工的事情在雅漂時發生過不止一次。
我面無表情地想: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在這條世界最高大河上,我們慘兮兮的形象保持的時間太久了,難以磨滅。
3、餓了·哭了·醉了
翻越著名的多雄拉雪山進入墨脫那天,我一直在拉肚子,拉得我幾近虛脫。原因說起來卻有點荒唐:早上從墨脫出發前,我們買了一袋奶粉煮了,分而喝之,腸胃竟已經不能適應那點脂肪……到達墨脫後,主要是因為沒東西吃了,我們「雅漂」二分隊又不得不分出個我和藏族民工更桑的三分隊。在108k分手時,奢侈了一把,每兩個人就有一個紅燒肉罐頭,又不行了,這邊,我和更桑全倒下了,肚子翻騰了兩天。那一路的兄弟也集體拉稀。——罐頭沒問題,前幾天8個人吃一個,一點事沒有。原因仍只是我們的腸胃素得太久,早已不能承受太多油水。
這樣的事後來在我們到達八一鎮、拉薩多次出現,油水一多就上吐下瀉,出了許多只有我們自己明白的「段子」……在大峽谷,沿江而下的我們「雅漂」一分隊更慘,隊友《黃金時代》記者黎文描述說:「從進入無人區開始,我們就不敢煮飯了,每頓都是熬一大鍋清水稀飯以節省大米。而且那小小的一聽豬肉罐頭,竟然是8名隊員一同分吃。每次宿營吃飯時,楊勇掌勺,每人只能有三瓢稀飯,而切成薄片的寶貴的肉,更是一清二楚,每人分幾塊。那種情景,仿若一群等待救濟的饑民,大夥兒笑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隊長飯瓢抖一下!」吃完之後,大家都只能聽到互相肚子裡「咕嚕嚕」的水聲,啞然失笑,我感覺就從來沒有飽過……」我和更桑的三分隊在大峽谷深處的甘代和一分隊相遇時,楊勇他們在斷糧數天後已經又吃上了第二頓飽飯,但見我送上壓縮餅乾,都當場狼吞虎嚥了,連對壓縮餅乾深惡痛絕(我此前也的確再怎麼餓也沒見他吃過)的楊勇,也當場吃了……後來,我和更桑在找尋大瀑布時也數次斷糧。餓到想吃草的時候,再回想在江上漂流的那段日子,就顯得無比幸福。儘管在江上每天只有天亮開漂前的一頓和天黑停漂後的一頓,但每天都有個盼頭,再怎麼著,壓縮餅乾還有。
在江上飢餓的時候,我們說的參照是:在家是多麼幸福呀?想吃什麼吃什麼。
在上遊馬泉湖區,有一天我們四條船走散了,36小時沒正經吃上東西,我們就聊好吃的「望梅止渴」,同船的楊勇、李宏、張濤、林波生活在成都,遍數大街小巷什麼什麼地方有什麼什麼佳餚,一天下來,竟沒重樣,聽的我這外地人一句都插不上嘴。
後來在大峽谷,聊吃的卻成了我們的一種忌諱,望梅止渴也不行,受不了那份刺激……飢餓到一定程度時,先是強烈地感覺到胃的跳動,到大腦裡會呈現出一片灰白色時,你就感覺不到胃的存在了,就感覺不到餓了。只能憑本能不讓自己倒下……人在這時其實很脆弱,很容易火冒三丈。
有一天,我們最小的「小妖」萬麟終於忍不住去撿了「國家隊」丟下的牛肉乾袋子舔,成為「段子」。這孩子當著人不承認。後來,他私下對我說,實在是餓「疼」了……
有一個參照:在大峽谷,同時進入的「國家隊」僅民工費就是45萬,我們「雅漂」隊20多人所有公款私款加起來卻不到2萬元。
有人統計過,就是在這樣的物質條件下,雅漂隊在江上漂流的時候,每人每天要劃26000多漿;在大峽谷的一個多月,每天不停地走啊走,「國家隊」的統計是他們走了近600公里。兩支隊伍走的路基本相同,同一天進入大峽谷,雅漂隊還晚幾天才出來。
陰差陽錯,最後時分,我和更桑的二人雅漂第三分隊擔負起了去看那兩處新發現的大瀑布的重任,終於完成任務……我們筋疲力盡趕到八一鎮,先期匯合的大隊人馬卻在兩天前就已趕往拉薩了。我呆在孤獨的八一鎮街頭無比憤怒。這時我連民工更桑身上的錢都花光,已經又餓了兩頓。萬幸採訪本裡還有張磁卡,電話打往拉薩我們的義務聯絡官林潔,林潔說:你別怨他們,他們也沒飯吃,這陣子尚吉凶未卜,現在還沒到拉薩哪……
我們終於在拉薩匯合,晚上就開會宣佈各自想辦法回家,因為所有的錢都光了,最簡單的一頓飯對我們都是巨款。楊勇做總結,沒說兩句,哽咽了,泣不成聲,這是我認識他4年來唯一見他落的一次淚……
楊勇對我說:不是我不管你……真有事,我們會再回去找你。我知道你不會有事。
我說:你別說了,我知道……
我的氣早已消了。我知道,當時的情況,換我也會那麼做。按我們「民間隊」在大峽谷的條件,不管是誰出了事,都只有來年再尋屍骨。
幸好,這些現在都可以笑談了。
印象裡還有兩次哭讓我感動。一次是在前往源頭途中,走到薩嘎,情況突變,答應資助我們四川佳恆影視公司突然要撤人撤機器,這雪上加霜來得太突然了,按雅漂隊慣例,大事全體開會商量民主決策,56歲的老林哭了……不得不送人家走,攝影家羅浩和隊醫曹德莫名其妙大吵一架,忍著,不讓淚流出來。還是得開車返回日喀則送人家走,我看見羅浩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淚流滿面,和李宏一樣,終於還是哭出了聲……另一次是在大峽谷裡,全隊走到加拉村發現即補充不到糧草又請不到民工,決定撤一半人走墨脫的名單一出,「苦菜花」張健旺哭了。晚飯時,楊勇像他媽似的端著碗在帳篷門口勸他,越勸越哭,他只是念叨:老子地質隊的,什麼山沒爬過?老子比誰差了?老子怎麼就不能走艱險的白馬狗熊?
當時,我也因為楊勇全然不顧長江上多年的交情把我劃入二分隊,對他恨的牙癢癢,看看那場面,就沒脾氣和他吵了。
脾氣歸脾氣,意見歸意見,一旦決定,就不折不扣執行,雅漂隊的自始至終難能可貴保持了這一點。
第二天,「老苦」還是瞪著眼睛和我們二分隊集中全部壓縮餅乾給了一分隊,送他們上路。
我也有一次掉淚:那是最後散伙的時候,隊長楊勇等四人走在最後,從青藏公路開回那兩台飽經風霜的後勤車,走到格爾木,馮春一個月前在大峽谷的腳傷發作,膝蓋以下腫得發黑,住了兩天醫院絲毫不見好轉。
「搞不好要截肢。」楊勇在電話中說。
我急了:「那不成瘸子了?!……」馮春是老長漂隊員,以前我「徒步長江」時就結下過深情厚誼,喊了多年「哥」。
那天晚上,我縮在楊勇辦公室地板上的睡袋裡抖動著獨自哭了,睡不著,終於很不像話的出去弄了瓶白酒催眠……我和哥都喜歡喝酒。我想起快到派區那天,要上岸了,酒癮也快抗斷了,我倆忍不住花五元錢買了一瓶最便宜的白酒,打算好好對飲。一喝,卻是假酒。每人還是灌了好幾口才扔掉。
4、生與死這時都顯得無比真實。為尊嚴而戰!
一切都是自找的。什麼也不能讓我們後退。我們什麼都能承受。可是,「哥」怎能沒有腿?我難過而且很想不通:奇怪!「哥」腿傷後走出了無人區,走到墨脫,翻越了多雄拉,走出大峽谷,一直到拉薩都沒事,怎麼一個多月後卻出事了?
隊友警察李宏幫我分析道:我們在高原就跟那些流浪街頭的瘋子一樣,精神處於非正常狀態,他們吃髒東西睡垃圾堆卻不見生病。我們也一樣,一樣的道理,話糙理不糙。我們當時全憑一股精神撐著,事情一完,這精神稍一鬆懈,毛病就全出來了……這話有理,整個雅漂我視為奇跡之一的就是:每天兩頓半飽的飯在那麼高的海拔,那麼惡劣的環境,竟能支撐那麼強烈得體力運動,並且沒有一個人病倒,連感冒都很罕見。這只能歸結為精神得力量。人的潛能是無限的。除此我找不到答案。
實際上,一路上我都在為這幫人(包括我自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空前但願也是絕後的艱苦條件下,為什麼非要漂?為什麼能堅持下來尋找答案。很多次,近乎極限的時候,我也和很多人一樣問過自己,本來都挺好的日子,這是幹嗎呀?
在薩嘎一處水葬台邊的營地,將要衝擊抗耐、仁慶頂峽谷的前夜。我讓這一段上船的12個兄弟每人在我的採訪本上寫一下為什麼要來雅漂?
這是一個偷懶、殘忍卻不得不進行的採訪。我知道這時我無法一個個去問,隊員和記者的雙重身份使我這時問什麼都顯得多餘,職業卻使我卻不得不進行這殘忍的採訪。這是我們將要衝擊的第一處生死攸關的險灘,生與死這時都顯得無比真實。這段險灘無法接應,關於灘情,傳說中離譜得凶險,有限的資料也說法不一。次日一開漂,一切都在瞬間,這天的話語很可能就是最後的「遺言」。
後來,這一段果然苦不堪言,凶險程度不亞於長江虎跳峽不說,天氣還不可思議地每當沖灘不是飛雪冰雹就是狂風大雨……12個兄弟超出原計劃一周才漂到拉孜接應點,船被礁石劃了2米多長的一個大口子,鍋碗瓢盆全被江水吞沒。那天一上岸,羅浩竟拿不住我點好的煙,在帳篷裡躺了半小時才說出話來。
那天,在薩嘎水葬台邊,眾兄弟或故作輕鬆或表情嚴肅的寫道:
廖中行(52歲):本人從小就熱愛大自然,喜好各種探險活動,汽車、登山、冬泳、漂流,漂流雅魯藏布江是我在十年前就有過的夢想……
聶丹陵(46歲)……我對青藏高原是一種嚮往……我的愛人褚代英和我的兒子聶言著都非常關心和支持我。在兒子面前,我是一個勇敢的人,在我愛人面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李 宏(隊委45歲):「雅漂」對我來說:是一次參與更是從精神到肉體的磨練。俗話說能吃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人上人我做不了,但是我的職業需要我必須具有堅毅的性格,超常的吃苦耐勞韌性……
馮 春(隊委,後勤總管,42歲):(太忙,未訪)
楊 勇(隊長,39歲):(太忙,未訪)
包安康(36歲):……參加雅漂是逐漸深入的,認為雅漂是一種精神活動,是人文精神的極端表達形式,是一種比較健康的行為。
曹 德(36歲):……說到我對雅漂的認識,我很喜歡小平同志說過的一句話:「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我深情地愛著我的祖國和人民。」雅漂活動本身大是為國爭光,填補我國雅江漂流史,小是為西南政法大學爭氣,再小是個人人生價值的體現。還記得歌德說的那句話嗎?
羅 浩(隊委35歲):……有一小女羅雯雯11歲,是我這一輩子最喜愛的,甚至愛過攝影。這次離開她,她心裡很痛苦,但也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因為她也知道,父親的事業心是最大的。參加雅漂的原因:增加個人經歷、閱歷。能到源頭傑馬央宗,能到大峽谷,「為榮譽而戰」是我最後到雅漂隊的原因。
張 濤(28歲):……參加雅漂這種探險活動,是想豐富自己的生活閱歷,體驗一種有別於城市生活的全新生活體驗。
楊浪濤(27歲):我以前所經歷的探險活動偏重於自然, 而這次更側重於社會,在這場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搏鬥中,我能尋找到樂趣,增強自信,為自己的精神之塔又添上一塊磚瓦——沒有什麼能使我一蹶不振。當然,在與自然的相處中,我能尋找到一種博大和平和,它能使我在紛繁複雜的社會生活中有一種平衡的心態。
林 波(25歲):……剛和戀愛數年的女友結婚(女人,真麻煩)。但人還喜愛漂泊,拍攝雅漂首先是工作關係,但自己也算是投入了吧。……雅漂這群人,有優點,但缺點也不少,不過都算一個個漢子吧!
萬 麟(21歲):趁年輕,做一些不平淡,值得永久回憶的事情。以「雅漂」為人生的起點,尋求一些豐富的人生經歷。認為「雅漂」不僅是考驗自己的體力、毅力、更重要是對自己人格的綜合磨練。所謂「浪裡淘沙」,「雅漂」也正是驗證了這一真理。我為自己能夠最後堅持而慶幸乃至驕傲!也許是年輕,所謂「出生的牛犢不怕虎」,也有熱情,並不是畏懼所面臨的艱難與危險,包括這次第一次衝擊雅江薩嘎—拉孜段的峽谷。既自信但也是沉重,畢竟是首漂,害怕失敗(但不畏懼死亡),心中有壓力,願作為動力。
除了當兵出身的曹德的調子有點高外,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可以「總結」。……在這些話語中,大家在情緒上比較認同羅浩的「為尊嚴而戰」。
5、由「官辦」到「民間」,我們說:防火防盜防「組委會」
漂到日喀則,中秋節剛過,張華昭從成都會同拉薩的林潔趕來給我們送月餅和曾經同行的「夢幻之旅」的朋友籌集的藥品。張華昭原本是帶著一幫朋友的囑托要勸楊勇撤漂的,朋友們都勸:沒有條件就別漂了!又沒有人逼著你。你們這是幹什麼呀?何苦來哉?
張華昭還帶來了一個朋友願意資助雅漂的消息,但要資助就只給撤退的資金,也就是回家的旅費。張華昭說,這個朋友是為你們好。他漂過長江,按常規看,沒有奇跡發生的話,客觀的講,這時我們似乎只有撤退。長漂死了11個人,這位朋友不願看見再有同道傷亡。
這時,佳恆一撤,全隊只有不到4000元,就此停漂也連回家的路費都不夠。
這時的成都、重慶正謠言滿天,甚至離譜到說重慶籍聶丹陵已經遇難。
但張華昭什麼呆了幾天什麼也沒說。
我們是好朋友,告別時他對我說:來日喀則的路上,他還在琢磨怎樣勸楊勇,但一來,一看那氣氛,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用說。你們有你們的道理。到這個份上,你們沒有什麼幹不成的。
他說:作為男人,我理解你們。有血性的人都會這麼幹。
我覺得我們自己始終都很清楚,我們都沒有病,也不想和任何人作對。我們只是在做一件我們應該做完的事情。
開始介入「雅漂」時,我要求自己以一個記者的眼光,以一個旁觀者的立場去面對一切,但我不久就發現這根本不可能。不光我,從形勢明朗時起,雅漂隊的記者、司機就和隊員就沒什麼分別,當時的條件,也不可能有什麼分別。當人的尊嚴面臨挑戰的時候,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別無選擇。——我記憶猶新的是:有一次關鍵時候的「起義」,是司機張超率先向「組委會」發難,他完全忘了這樣做的直接後果是他的將要面臨的巨大經濟難題。現在,張超是「雅漂隊」最大的債主之一,我們還欠他數萬元的租車費。
我們是男人。我們有男人的尊嚴和榮譽。我們是中國人。我們有中國人的尊嚴和榮譽。我們無法忍受我們珍視的東西以鬧劇收場,為此,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我們勇往直前,決不後退。
那些日子,我相信,如果打仗,我們都是好戰士。
回顧雅漂由「官辦」到「民間」,我只能說,這是一出超出我想像力的荒誕劇:
幾個月漫長的等待後,6月初,我終於收到98中國雅魯藏布江科學探險漂流組織委員會傳真的《入選通知》,火急火燎趕到重慶江北區建新東路53號的拉薩市駐重慶辦事處鄭重其事提交了單位介紹信、身份證複印件、戶口本複印件、家庭主要成員同意文書、300元服裝押金,填了登記表,領了一套迷彩服和隊服,便向組委會新聞辦要背景材料。雅漂這時是個熱點,除了我服務的《中國三峽工程報》,上海、武漢的報紙、深圳的一家週刊、廣州的一家雜誌聞我入選都委我作特約記者搶新聞,時間緊急,採訪介紹信都又是特快專遞又是傳真直接發到重慶。組委會卻沒有現成的有關材料,我套了半天近乎才從電腦裡調了一份《實施計劃及方案》,上面寫著組委會主任是西藏自治區的一位副主席,主辦是自治區體委、拉薩市教體委。承辦為拉薩重慶辦、重慶雪鷹文化促進發展公司、西藏國際體育旅遊公司。組委會秘書處下設:辦公室、策劃辦公室、新聞宣傳辦公室、對外聯絡辦公室、科考探險隊等等。名單上的科考專家有十幾位院士、教授。30多個探險隊員各行各業來自各地,多有不凡經歷。看得我油然感到肩頭沉重。
沒容細看,全體隊員集合起來練合唱,說是要和重慶企業家見面。練了半天先開到一家火鍋店吃到天黑,又去了一家夜總會唱了合唱《九月九的酒》。沒有想像中的火爆場面,也沒有見到有什麼企業家露面。我趁著空翻報紙,當地很有影響的《華西都市報》說:「已有包括中央電視台和日本《讀賣新聞》特派記者在內的150餘名國內外記者向雅漂組委會遞交了隨行採訪申請……主要有中央電視台、新華社、中國日報、中國青年報、中國體育報、北京青年報、南方週末等。」又仔細對照從組委會電腦裡調出的的《方案》,印證了這個消息:隨行的新聞工作者有100-150人,分別以科考、探險、民俗風光、紀實等為主題進行深入採訪報道……名單上,從中央到地方,電視、報紙、雜誌各級媒體都有,真有一種新聞大戰即將爆發的感覺……
算了,我還是沒有耐心描述當時的情況,要說詳述來龍去脈你我都會頭疼,簡單來個新聞回顧吧:
1998年1月10日,西藏體委、拉薩體委發出藏體安【1998】15號文件致拉薩駐渝辦同意一起主辦這次活動。並敦促重慶辦向拉薩市公安局等有關部門辦理刻制公章等有關手續。
1月21日,西藏體委代表、西藏國際體育旅遊公司德倫·晉美旺久總經理、拉薩市教體委阿旺副主任、體育科馮明新科長、拉薩駐渝辦王建主任、重慶雪鷹公司曾依晴總經理、楊和強副總經理等經兩天多的認真磋商,就此簽署一份《備忘錄》西藏體委、拉薩市教體委為本次活動主辦單位;重慶雪鷹公司、西藏國體旅、拉薩駐渝辦為承辦單位。
2月26日,組委會在重慶舉行有西藏自治區和重慶市領導出席的新聞發佈會,』98中國雅漂旋即成為熱點,引起廣泛關注。
6月8日,來自全國各地的近30名漂流隊員接到組委會的入選通知後,在重慶萬盛銅鼓灘峽谷開始水上集訓和野外生存訓練。期間,隊員們發現事情有點不對頭,組委會內部混亂並且沒有能夠操作活動的足夠資金,萬盛銅鼓灘漂流公司提供給隊員訓練的生活費也被組委會個別人剋扣,甚至在訓練結束時,隊員每人所交300元服裝押金組委會也不得不向當地政府有關人員借款才得以退還。甚至,直到27日全體隊員返渝將要各回各家時,組委會方面也沒有下一步如何進行的安排計劃,也沒有隊員何時歸隊?何時進藏的消息。
隊員們在將要分別的火車上,心中七上八下,緊急協商後決定全體去組委會要說法,幾番周折後得到的答覆是:組委會秘書長王建(重慶辦主任)已飛拉薩,政府已表示支持說活動一不能停,二不能流產,政府將就此召開雅江沿線各地有關部門的協調會,並說能弄到資金,很快就會有結果,讓大家安心回家等進一步通知。
隊員們回家左等右等也不見好消息傳來,對組委會的疑惑越來越大,這時,又有消息說,雪鷹公司也是重慶辦為了操作此次活動專門註冊的公司,這更增加了隊員對雅漂前途的擔憂。而季節又不等人,原來組委會宣佈的7月底在中印邊界處結束本次活動的時間都快到了,而一切仍是一片迷茫。終於,由成都等地隊員發起,全體隊員決定每人集資5000元人民幣開始行動。
7月26日,隊員陸續從各地齊集成都交納了集資款。
7月28日,聞訊從重慶抵蓉的幾位組委會成員與隊員代表開會形成了一份《備忘錄》,這份由組委會領導成員王建(秘書長)、曾依晴(副秘書長)、楊勇(漂流隊長)、唐曉春(科考隊長)、楊進波(組委會辦公室主任)、楊俊(組委會新聞辦主任)以及隊員代表聶丹陵、林金銀、李宏、唐偉、曹德、羅浩、廖中行、稅曉潔等經過激烈討論形成的備忘錄認為:「為確保雅漂活動能順利有序地開展下去有必要在組委會領導下組建一個前線指揮部,來直接指揮、高度整個雅漂隊在西藏的活動,前線指揮部辦公地點設在四川省成都市;指揮部財務由拉薩駐渝辦事處、重慶雪鷹公司兩家承辦單位負責管理,共同監章……」同時,組委會方面提出已無資金維持指揮部工作,提出在隊員集資款中借款2萬元。隊長楊勇代表隊員從集資款中拿出了這筆資金交給了組委會。組委會7月24日的《活動計劃安排報告》稱:「同意由雅漂隊隊長和隊員建議的活動時間安排:1998年7月26日——28日隊員、記者在成都報到;7月30日早從成都出發……8月20日在布達拉宮廣場舉行壯行出發儀式,奔赴江源,9月初下水開漂」。
7月30日,隊伍在成都華龍飯店停車聲舉行出發儀式,王建、楊勇等分別簡短致詞……隊伍經四川、甘肅、青海一路風餐露宿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經青藏公路於8月14日抵拉薩後卻發現組委會的承諾又是一張空頭支票,隊伍沒有見到任何一個政府方面的人員,甚至連住宿都成了問題。
組委會的承諾又是一紙空文。隊伍在不安中困守拉薩,六神無主。
喜劇的是,就在這時,8月16日的《西藏日報》還在報道我們的熱氣球飛越大峽谷的計劃。慚愧的是,一看那消息,是6月我在重慶搶的新聞,留下一個職業污點。
8月18日,《黃金時代》雜誌記者黎文在電話採訪主辦單位西藏體委群體處處長初成先生(在組委會提供的材料上,初成先生為組委會副主任)時,初成先生稱:因種種原因,我們已決定退出這次活動……
8月22日,隊伍仍困在拉薩,不知何去何從。當日,重慶雪鷹公司總經理曾依晴、組委會新聞辦主任楊俊飛抵拉薩。曾依晴總經理於次日同漂流隊長楊勇、科考隊長唐曉春進行了協商,提出隊員應與組委會保持一致,共同取得政府的繼續支持。這時,飛抵拉薩的組委會成員還證實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秘書長王建已失蹤。
25日夜,組委會方面的曾依晴、楊和強、楊俊突然來到隊員駐地宣讀了西藏自治區、拉薩市二級體委8月23日的《緊急通知》:「為了全體專家、記者和隊員的生命安全,我們認為今年舉辦漂流雅魯藏布江的條件尚不具備,故我們決定今年暫不舉辦該次活動,待明年條件成熟時,繼續舉行……隊員當即表示不予接受,理由是組委會、指揮部沒有履行隊伍出發前的任何承諾,更解決不了目前的殘局,並且組委會是否依然存在也不明不白 ,況且,宣讀的《通知》並未經組委會成員集體研究,組委會成員的漂流、科考隊長就不知此事,是無效通知……
這時,另一份西藏體委、拉薩教體委8月24日發出的藏體字【1998 】53號文件稱「(重慶方)……完全是盜用組委會名義給西藏區、市兩級政府施加壓力矛盾上交,製造工作被動,西藏方多次向重慶打招呼,要求組委會設在西藏,並健全財務管理制度,在拉薩設立專用帳號等,但他們根本不聽,故引發的一切後果與西藏兩級體委無關,重慶方應負完全責任。根據事情的發展,我們認為西藏自治區黨委、政府領導不宜擔任雅漂組委會顧問;拉薩市人民政府撤消駐重慶辦事處,其原重慶辦事處的承辦權也將隨之取消……」
也就是說,這時「組委會」令人啼笑皆非的「蒸發」了。
隨後,抵達拉薩的幾位集訓隊員返回內地。
8月26日,留下的20多位雅漂隊員發出《聯合聲明》稱:全體隊員集體脫離組委會;以隊員集資方式,籌集資金,確保活動順利開展,堅決完成科考漂流任務……並請求政府調查「』98中國雅魯藏布江科學探險漂流組織委員會」的運作情況,查明造成這種被動局面的深層原因……
8月28日,22名雅漂隊員和記者從西藏拉薩布達拉宮廣場出發,奔向一千公里以外海拔5590米的雅魯藏布江源頭傑馬央宗冰川。
6、記者與妓者,金錢與人格
漂到日喀則的時候,壞消息得到了證實:佳恆公司真的要撤了,全隊這時只有 4000多元。沖了妥峽峽谷後,趕往拉薩與佳恆的代表談判。這個節骨眼上,成都一家報紙發消息說《雅漂要撤漂了!》,佳恆老總來傳真質問:「關於你們發稿到商報等報社稱我們撤出漂流拍攝之事……」此刻,成都幾位成了企業家的原長漂隊員也正在召集朋友為雅漂隊募集資金,看到報紙,問:不是不漂了嗎?還要錢幹什麼?
要命的是,發出的消息是他們記者和我共同署名。這是又一次對我新聞稿的斷章取義、曲解、「加工」,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使我大為光火,幸好兄弟們理解,勸我別生那份氣還開玩笑:被強姦慣了,也就無所謂了吧?拉薩通訊方便,我打電話去交涉,那個記者的主任卻是我的朋友。解決辦法是:又發消息《漂!雅漂又開漂!》,真讓人哭笑不得。
冷靜的說,這家報紙對整個雅漂的前後報道還算客觀。不像後來我們激憤起來就稱為「婊子報」的那家都市報——不冷靜的說,那家都市報對雅漂前後的報道看起來不是一條變色龍就是神經錯亂……關於那家報紙,我不能理解的是:雅漂一開始,這家報紙就擺出架勢,連篇累牘都是「勇士、「壯舉」,接著是大爆內幕,甚至不惜把道聽途說的消息弄上報紙說已到源頭的雅漂隊「人心波動」,幾天後,不知有什麼交易?雅漂人又成了「勇士」。再後來,雅漂隊卻突然從這家報紙上消失了,從此沒了下文。連續「炒作」的轟轟烈烈的一件事就這麼悄沒聲了,這家報紙怎麼面對讀者?真跟孩子似的,說不跟你玩了就不跟你玩了。他們想沒想過自己作為媒體的聲譽。
職業道德在這裡彷彿不重要了,似乎都是一切為了交易和炒作,背後濃濃的銅臭味,讓我們隨隊記者面對稱我們行業為「妓者」的聲音無言以對。
事實彷彿成了一個麵團,可以任意揉搓。一會吹上天,一會貶下地。
為了迎合讀者,報紙有點「炒作」,甚至八卦一點,可以理解。但新聞畢竟是新聞。我們無意評說水平,新聞似乎也成了商品?這才是我們難以置信和憂慮的。
在後來的「攀登成都第一峰」的隊員「起義」後,有朋友再次憤然:「反正活動成也好敗也好媒體都有文章可作,他都可以吵作,而且隨時是一副「公正、客觀」的面孔,反正公眾對於你們的活動的瞭解都是來於他們的筆下,也就是說現在一項活動的意義完全取決於煤體的價值取向!能炒作的、能掙來錢的、能讓公眾注意的,就是媒體的價值觀,而不管當事人的感受,所以說現在的煤體——「賤」!!!這方面猶以成都的那家明明是一份小報紙卻又以大報自居的「XXXX報」為甚!(是大報與否與他的發行量無關的!)……」
還有一件事,曾經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或者想到了但不敢相信:11月12日,進入雅魯藏布大峽谷無人區的第11天,在過峽谷中激流的一道獨木橋時,「國家隊」的一名來自北大的地質博士失足掉下了山澗中,眼看就要被急流衝進沸騰滔天的雅魯藏布江河谷,大家都驚呆了,他們隊伍中只有一名背夫跳下水中想去營救。
這時候,我們隊伍中的解放軍趙發春少尉毫不猶豫地跳下冰冷徹骨的山澗中,一把拖住了那位博士。而深圳隊員老包也跳了下去,設下了第二道防線以免不測。在大家的努力下終於把博士救上了岸,避免了一場悲劇的發生。事後我們卻得知,這個曾在中央電視台新聞上多次播出的鏡頭,隻字沒有提到雅漂隊員的英勇救助。……後來,我在CCTV的一本書上看到CCTV的人寫出原因大致是:「這時候,就有一種意思:是我帶的記者,不能報你的……有一個報紙的女記者,領了他們過來,被科考隊領導罵了一通。那意思似乎是中央台的不好罵,拿這女孩撒氣……」
本來不想提這些,沒忍住,寫了。看來,我還需加緊修煉。
7、國力的強盛使今天中國人的探險會更快更成熟的發展
在江上,我們很多次認真討論過回去了要打官司,向「組委會」討說法,向佳恆討說法,好好治治那幫人。
但回來後,過去就過去了,這事誰都懶的再提。
事實上,我們由「官辦」到「民間」,成「民間」也就「民間」了,也沒有人去關心和過問為什麼會這樣?漂了也就漂了,完了也就完了。 風一樣的過去了。
對於我們,關鍵是這件事我們做了,做完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關於雅漂能漂下來,是創造了奇跡還是民族性的一種必然?是陰差陽錯還是時運不濟?我不知道。一切都荒唐無比又似乎必然。——奇跡我看到並經歷了:先「官辦」後「民間」,結果是這支探險隊的物質條件之差在世界探險史上可能也絕無僅有。——重要的是,另一面,這種物質條件下的探險使我認識到了人的無限潛能和探險的必要。我看到了人的精神在極端條件下的巨大力量。我為自己經歷的「雅漂」創造的人的體能的奇跡而驚訝和自豪……同時,使我稱奇也讓我感動的是,在這條世界最高大河上,兄弟們能團結的如同一人,能夠義無返顧地堅持到底。
這讓我看到了我們這個飽經苦難的民族的堅韌,使我對我們中華民族充滿信心。使我深信,假如還有再次抗日,我們還是打不跨的。——雖然,還有可能出現一百多萬皇軍,二百多萬皇協軍(偽軍)的局面,但是,我們歸根結底是打不垮的。
雖然還會有漢奸,雖然別人還是可以說「一個中國人是條龍,三個中國人是條蟲。」……
靜心想來,這種精神由來已久,遠的不說,恰好在上一個虎年,1986年漂流長江,前仆後繼,付出了11條生命的代價。
又一個虎年,我們的雅漂中,與當年不同的是的,原長漂隊員現在的雅漂隊核心楊勇、馮春堅持放棄了幾段險灘改為徒步穿越。
他們說:心態上,與當年眼睜睜看著隊友被長江激流吞沒不同的是,雅漂最感欣慰的是我們沒有死一個人,而不是其他。
雅漂隊認為:這不是懦弱,而是一種成熟。探險更應該主重要探些什麼?而不是逞勇鬥狠。探險只是認識自然的一種手段,更重要的是理性。人的生命永遠是第一位的。我們熱愛自然,更熱愛生命。
事實上,據我觀察,一些真正的探險家在大自然面前,越來越謹慎,越來越諱談征服,而更多的強調認識和親近。
一年以後,平靜下來的我們看到,雅魯藏布江能熱起來歸根結底首先應該說是因為國力強勝了,國力強勝當然應該歸功於搞活經濟。
商業化是不可避免的,商業化促進了經濟發展的同時,另一面也帶來了精神飢渴,青藏高原在某種意義上鬼使神差有了點「精神家園」的味道,熱起來了。
商業想炒作雅漂,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方式中卻炒作出了種種純精神的東西,這有點戲劇性。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商業化的操作使雅漂人為地「悲壯」,但這不是商業化本身的罪過。
從我們有點悲壯的雅漂中,我樂觀地看到:中國人的探險會更快更成熟的發展。因為人的好奇心是永存的。
探險精神是人類最寶貴的精神之一。正是這種精神,推動歷史不斷進步。
在這一點上,美國人是這樣,日本人是這樣,中國人當然也是這樣。
雅漂最困難的時候,在拉薩和佳恆談判那幾天,我和黎文去拜訪一位喜愛的作家。談起我們為什麼來西藏,很自然地談及了雅漂。他聽了,就說,我沒什麼錢,也幫不了什麼……他拿了5000元給我們,唯一條件是不要說出他是誰。我和黎文想了想,沒有推辭。時至今日,除了黎文、隊長、我,即使雅漂隊的兄弟也不知道這筆錢的來源。那筆錢,對我們走大峽谷至關重要。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作家曾經騎馬、徒步過雅魯藏布江。
8、飛翔的感覺
為什麼要去漂流?漂流的意義何在?
好多人問過我。我無法回答。便講這個故事:1924年,38歲的喬治·馬洛斯試圖登上珠穆朗瑪峰的第一人時,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有世界最高峰存在,她就在那裡……這個英國人一去不復返。出發前,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們不期待珠穆朗瑪峰的恩澤……」75年以後,人們才在8240米的高度找到了他的遺體。在他之後,至今已有150多位登山者長眠在珠峰,並且,這個名單還在年復一年擴大。
這名言我們多次用來做擋箭牌:為什麼要去漂?因為雅魯藏布江在那裡。
大自然的誘惑是永存的。這種誘惑我們無法抵擋。
進入險灘,躍上浪尖的時候,橡皮艇的前半部騰空彈起,眼皮底下的江水就成了一口鍋。這時的感覺是要飛,要飛過旋轉的水鍋鍋底,這感覺只是瞬間,根本不容易楞神,船尾又猛地一抬,船頭飛衝向對面的鍋沿,飛向另一個浪尖。
這種感覺讓人著迷。
這就是我的拋開別的不談的關於漂流的感覺。
9、也許,對於甦醒不久的中國探險,真誠直面自己的勇氣更重要一些。
「雅漂」的最後一段日子,在世界第一大峽谷腹地的近一個月,陰差陽錯,我和藏族民工更桑徒步獨行。我倆走在名頭很響的「國家隊」二分隊的前面穿越了「無人區」,看了他們一分隊「發現」的一處瀑布。
快走出恐怖峽谷時,又去看了他們三分隊「發現」的另一處瀑布。兩處新發現的大瀑布使我倆在大峽谷中多走了近二十天,這使得最後一半時間,我倆一直斷糧。
半飢餓中幾次碰到真正的危險,更桑發誓這鬼地方是再也不來了。他跟著固執的我,繼續這他認為是用生命開玩笑的舉動的唯一理由是我們是好朋友。
僱傭關係這時早已不重要,因為超出原計劃日久,後半截我這個僱主甚至花的是他的錢。事實上更桑只是在我們歷經艱險孤獨地走到大峽谷頂端的扎曲,按我們的速度再有一天就可以到達川藏公路,可以重新恢復正常生活過上好日子而我堅持又要沿江往上看瀑布時,他才說了:「你爸爸媽媽有,我爸爸媽媽有,我們倆個這樣劈擦(藏語音譯:死了,完蛋了。)了不行!我們為什麼非要去?能不能不去呢?……
我只簡單的回答說:這是我的工作,我也沒辦法。他就轉而去考慮我們怎樣才能走到那因為沒錢請不起嚮導、又打聽不清楚路徑,只能靠自己摸著走到的絨扎瀑布,並能活著出來……他的邏輯很簡單:我們是朋友,我們是一起的……
他這天只是堅持我再不能拿刀開路。因為在去藏布巴東瀑布時,在一處陡崖我持刀摔了一跤。只能說是命大或者說佛祖保佑,當時我只摔下幾米就讓一棵松樹擋住了,讓我沮喪之極的是伴我歷經風霜我視若心肝寶貝的頂級佳能EOS1相機摔壞了一台,人倒只從顴骨到小腿擦破了一溜皮。更桑目睹了我手裡那把一米長刀要不是舞的快,肯定把我自己的臉自己砍成兩半的幸運過程。我自己看不見自己,倒沒覺得什麼,他卻從此落下心理陰影。更桑做過兩年苯教和尚,我在雅魯藏布江中遊還從漂流船上拍過他修行過的日喀則大竹卡寺廟……那些日子數次面臨絕境又屢屢柳暗花明使我差點相信他的有神論。當然,回到城市,我又自然而然恢復為唯物主義者。不過,我可以肯定的說,我將會永遠感謝這位藏族兄弟在不知不覺中教我的很多做人道理,這些,將會使我受用終生,將會時時溫暖我那在都市中常會變冷的心,不去忘記保存善良和愛心。這也是半年來在雅魯藏布江這條世界最高大河「探險」我最大的收穫之一。
——雖然更桑漢語很糟我藏語說不了幾句。寫這段話的前幾日,他從遙遠的西藏林芝打電話掛念我是否回到湖北家中一切可好?我滿腹話兒淚湧眼眶急了半天兩人卻只是扎西德勒完了就再說不清什麼了……
這樣的東西總讓我感動。不幸的時,這種感動,我總是在那些偏遠的地方遇到的更多一些。回到城市,這些東西要麼難以遇到,要麼短命的令人心悸。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個太大的話題,按下不表。
那些天,人們「發現」大峽谷中確有傳說中的大瀑布存在是一大新聞,被稱作是偉大的地理發現。
在那個使我至今仍心有餘悸的綠色峽谷中,當我和我的藏族兄弟更桑翻越又一座大山,又一次斷糧蜷縮在陰冷的帳篷裡飢渴難耐耿耿難眠的時候,全國人民比我們先從CCTV的屏幕上看到了大瀑布。
幾天後,當我拐著雙腿顴骨滲血面目猙獰心情惡劣地和更桑站在真切的大瀑布跟前,水霧撲面,驚濤震耳,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我們沒想到的是:關於這的確是個奇跡的大瀑布,和雅魯藏布大峽谷一樣,在1999年歲首,又出現和美國人爭誰第一個「發現」的局面,甚至扯到事關民族尊嚴……
一切都是那樣的耐人尋味。
我當時就懵了:我不知道,爭這樣的「第一」能給我們這個飽受苦難的民族爭來多大面子?和探險的初衷有多大關係?我和我的很多朋友都認為,所謂「發現」這個詞用在這裡很可笑!有點不久前讓美洲原住民判處死刑的哥倫布的那個時代的怪味道。
事實上,非要較真的話,瀑布的發現者當然不是美國人。
據我所見,大瀑布的「發現者」應該就是當地的門巴、珞巴同胞或其他先行者,他們早就知道我所見的哪幾處瀑布的存在……這次在大峽谷不管同胞也好,老外也好,這些探險者去大瀑布的路都是直奔主題,我沒有看見他們尋找的痕跡……這次外來的「探險家」所做的應該說是傳播,是讓更大範圍的人知道了這件事……據我對照車伕先生80年代從飛機上拍的航拍片和我親眼所見的瀑布分析,大峽谷中可能還有連當地獵人也沒法到達的未知大瀑布。這個,倒真才值得探險一下,應該再去找找,去考察一下,去發現一下。到過大峽谷的人都知道,要完全看清每一處江面,是很難甚至是不可能的,而這些,卻正是要「發現」大瀑布的探險者所應該做的……
也許,對於甦醒不久的中國探險,真誠直面自己的勇氣更重要一些。
民族自尊心當然應該有,但我們應該添磚加瓦的是做些能使自己民族的自尊心基礎堅實的事,而不是「花招」……
這很痛苦,但實事求是的素質才更有利於我們民族的前進,高調一點說的話。
成熟的探險精神,才有助於我們的民族尊嚴。
這與個人心願及轟動效應應該無關。
有些東西該商業,有些東西就不該商業。
探險需要的絕不僅僅是勇氣和來由,更需要真誠和氣魄。
我們穿行在大峽谷的前兩個月,一個美國人在大峽谷漂流遇難了。早幾年,還曾有一個叫武井義隆的大個子日本人,也在大峽谷漂流遇難了。還有一個叫大西宏的日本人也在攀登南迦巴瓦雪山時遇難了……雖然我個人一直對這兩個帝國主義國家沒有好感,但我們應當對這三位勇敢者表示應有的敬意。站在純粹探險者的立場,在大自然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令人傷感的是:「長漂」過去十二年了,又是一個虎年,一個輪迴,時間不長也不短。一切卻還都是那樣的熟悉……
似乎,一切都沒改變。
甚至更糟。
雅漂先「官辦」後「民間」,幽默的讓人歎為觀止,曲折的叫人拍案驚奇。
仔細想想,似乎又有某種必然……
不幸的是,這種幽默的結果導致我們「雅漂」的裝備甚至比12年前「長漂」還要差,說起來讓人苦笑不得。
雖然,這只是個極端的例子。但我也明白,畢竟,關於「探險」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是個事了……讓人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國人把做這樣的事的人不再僅僅簡單的看作是「英雄」或「瘋子」……
「雅漂」因其紛繁複雜及種種原因似乎被公眾和媒體忽略了,有人發問:是不是「英雄主義」再也喚不起人們的激情與嚮往了?是不是一切「崇高」之舉都會被視為「表演」,而遭到公眾的冷遇?行為和名義,初衷和結果,都令我們困惑,都將是我們面臨這些疑惑時值得探討的話題……
這些,想起來,每每讓人覺得有千言萬語,真要說,卻總讓我無言——我們漂流的時候,這條世界最高大河上正熱鬧非凡,中外爭雄,有「八國聯軍」,有「正規軍」,也有我們這般「草寇」。熱鬧的背後是商業不可避免的進入了。商業中的垃圾使一切似乎都不那麼單純了……但即使令人作嘔的「作秀」也是好的。下一個虎年,新世紀曙光普照時,也許會出現商業與探險良性結合的局面,能有一些真正順氣提勁的事,
只是,彎別拐大了,別太過了。
從上一個虎年的「長漂」到這個虎年的「雅漂」,中國的「探險」真正意義上的進步有多少?中國人的「探險」成熟了多少?怎麼樣的「探險」和探險精神才是對我們偉大祖國的進步有益的?
這應該比名義和初衷以及個人願望更重要。
『98中國雅魯藏布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隊員
楊 勇:(隊長)39歲,地貌、生態專家,職業探險家。1986年長漂主力隊員,從事長江上遊生態保護和考察工作長達12年,有多項建樹。攀枝花人.
馮 春(隊委):42歲,攀枝花鋼鐵集團鋼城企業總公司保衛處處長,探險愛好者。1986年長漂主力隊員。
李 宏(隊委):44歲,二級警督,成都警察學校攝影專業教師。
羅 浩(隊委):34歲,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青年攝影家。在藏工作生活26年。成都人.
包安康:36歲,自由作者,攝影師,深圳大西廣告公司總經理。
黎 文:27歲,廣州《黃金時代》雜誌記者。
稅曉潔:28歲,專欄作者,《中國三峽工程報》記者。十堰人.
廖中行:51歲,成都市工業學校教師。
饒定齊:32歲,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副研究員,兩棲爬行類動物學家。昆明人.
林金銀:56歲,重慶四聯集團幹部。
張 濤:28歲,自由攝影師。 成都人.
聶丹陵:46歲,重慶電焊鉗廠職工。
楊浪濤:27歲,攝像師,成都有線電視台記者
張健旺:37歲,四川東南地質大隊職工。
張天舒:37歲,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幹部,主任科員。
趙發春:26歲,廣州軍區54026部隊少尉。
張 超:34歲,運輸專業戶,大專學歷。雅安人
曹 德:32歲,西南政法大學
林 波:26歲,四川某影視公司
萬 麟:22歲,四川自貢硬質合金廠
胡一丹:廣州某公司職員
羅 凱:《攀枝花日報》記者
特別感謝:林潔女士(西藏文聯)
作者地址:湖北宜昌東山大道80號《中國三峽工程報》 稅曉潔
郵編:443002 電話(辦):0717-6762585 傳真:0717-6733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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