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到保護站之前，我應該就見過扎多。
     在雪地裡，幾個穿制服的人伴隨著錄音機裡的音樂跳舞，並不是傳統的藏舞，步伐和揮手間有些痕跡，但更隨意，更忘情，更無邪，簡直有點天真的味道。
     那是在記錄片《平衡》裡看到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映的版本，攝像機給了扎多一小會鏡頭，僅僅是一小會，以至於我回憶起來只有一群舞動的手和腳。
    
     我們到保護站的時候，扎多出去轉悠了。作為野犛牛隊解散後的留在索南達傑保護站的唯一的隊員，扎多每天的例行工作就是坐著保護站老得掉牙的國產吉普到保護站方圓幾十公里的草原上巡邏，由於車三天兩頭的壞，因此這項工作也是三天兩頭的進行。在車壞的日子裡，扎多就出去轉悠，畢竟他是長駐不凍泉到五道梁僅有的幾個穿制服的（儘管袖子上別的是林政的章），鐵路和公路上的人有什麼糾紛，也願意叫他去說說事。
    
     快吃晚飯的時候，扎多回來了，一屁股坐在火爐邊的席夢思上。5月底的青海，溫度還是很低的，白天我們在室外，也是抓絨、外套捂得嚴嚴實實。和扎多打招呼，他應了一聲，又埋頭在那裡烤火。
     小楷和愛林出來炒菜做飯時，他才抬起頭來和她們說話：
     「你們知道他們（鐵路段上的人）今天說我像誰？」
     「什麼像誰」
     「像哪個明星呀？」
     「不知道」
     「四大天王的郭富城呀」
     呵呵呵呵，看著扎多那拍著大腿憤憤不平的樣子，我們都笑了。他眼裡閃過一絲不服，然後也憨憨地笑了。
    
     不過平心而論，扎多長得和郭富城是有那麼小像。雖然曬得黝黑，五官都還是很英挺的，可惜整天穿著那件臃腫的制服，要不然應該也是很帥氣的康巴漢子吧。
    
     吃飯的時候，扎多給我們斟酒，青稞酒。
     扎多說「遠方來的客人，不喝酒不是扎多的朋友。」
     說話的時候扎多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火爐烤的，還是靦腆。
     小楷告訴我，她們上次搭車到拉薩時，被司機給宰了一刀，回來說給扎多聽，扎多問了車牌也沒說什麼。過了半個月，那輛車居然在經過保護站門前時被扎多撞見了，扎多衝上去要他停車，那司機見勢頭不好加速就跑，扎多把手放在屁股後面作掏槍狀也沒把他鎮住，最後還是讓那輛車跑了。
     我想扎多冒充拔槍的樣子一定很假，也許有點可笑，但我相信裡面是有義氣的。為了義氣，我們輪流敬扎多，我們三個過路人，還有小楷她們3個志願者。
     可憐的扎多，直到現在我們才發現他的酒量其實是不行的，但他也是極爽氣的，每每發現有人要敬他就會慘叫一聲，然後，無怨無悔地把酒喝掉。
    
     吃完飯，洗完碗筷，回到屋裡，扎多已經開好VCD，坐在床上。
     因為聽說「藏族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剛才飯桌上大家起哄要扎多唱歌，那時的扎多只是悶頭傻笑，沒想到今天真有耳福了。
     說實話，扎多的聲音並不好聽，但扎多唱得很認真；
     我們點《青藏高原》，扎多呵呵笑地搖頭，捏著話筒唱《玉樹我的家鄉》、《一個媽媽的女兒》，扎多沒說，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這些才是我們藏族的歌；
     好幾首歌都是一個叫「扎西多傑」的人寫的，每當他的名字出現，扎多就會很興奮地叫道「那是我的歌」（因為他們同名，扎多是扎西多傑的簡稱）；
     唱起勁了，扎多會模仿港台歌手扯著嗓子喊「唱得好不好？來點掌聲鼓勵一下」，我們鼓掌吹口哨，扎多就埋下頭不好意思地笑；
     放到《打青稞》的時候，扎多帶我們一起跳藏舞，看上去很簡單，我們卻老是跟不上腳步，後來就將錯就錯了，扎多也不理會，瞇著眼睛，很陶醉的樣子。
    
     第二天，有點熟悉了，和扎多聊天，問他今年幾歲了
     扎多一臉茫然，藏族家裡多子女，父母多數不記得兒女的生日，他們家更好，乾脆連哪年生得都忘了。
     我暗地裡想，扎多應該有三張了吧；但是也不像，因為高原上很多人看上去都顯老，因為很多時候他還那麼孩子氣。在問他老家的時候，他領我看他的青海地圖，上面一個大紅圈，紅筆寫著「青海省玉樹州治多縣索加共和國」。那是扎多的老家治多縣索加鄉，扎多指給我們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豐富，有驕傲，得意也有思鄉的憂傷。
    
     第二天晚上，看了一晚上《陽光燦爛的日子》，扎多看了一會，就出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我們要走了，運氣好搭到一輛去那曲的順風車，運氣好地遇到李大哥（一個真正的朋友，這是後話了）。扎多幫我們把行李放到車上，原來是打算坐卡車的，扎多答應幫我們攔一輛可靠的車。
     揮手告別的時候，猛然很後悔，昨晚怎麼都沒多聊上幾句，什麼時候不能看片！
     一直想問扎多，在《平衡》裡跳舞的時候怎麼就那麼興高采烈；想念當年的那些兄弟嗎……最終還是沒有問，也許留到下一次吧。
     下一次再經過保護站，應該是扎多一個人守著這座高原草地上的紅房子了（因為經費原因，保護站明年將不會徵集志願者）；扎多該找了個媳婦了吧，養個小小郭富城，白天帶兒子出去巡邏，教他認什麼是藏原羚，什麼是藏羚羊，晚上回去吃媳婦做好的飯，喝幾口青稞酒。
    
     扎多是個好人，願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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