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新藏線日記--高原孤魂
    
    文:庫馬(Cuma)
    
    六月八日 晴
    12:00 am 和田--葉城
    我原以為葉城作為新藏線的起點，阿里的物資供應基地，會是個非常忙碌而且漢人居多的地方，
    卻沒想到這裡和其他的南疆小城一樣，街上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維族人，他們的普通話多半糟糕的很，沒法深入交流，就是想打聽一些關於搭車的消息也是徒勞。
     住宿：交通賓館，客運站旁
    放下行李，我直接打車去阿里駐葉城辦事處。阿里辦事處位於219國道,距離「0公里」約兩公里處。
    這裡條件不怎麼樣，住宿、餐飲、設施卻很齊全。大院裡停著兩輛吉普車，其中一輛是專門跑葉城--獅泉河的。維族司機說已經有七個人了，再拉上三個人就出發，價錢是350/人。這吉普車原來只有兩排座位，最後一排是在原來行李箱的位置加裝的。
    出了阿里辦事處，附近停著幾輛裝滿貨物的大卡車，司機說，300/人，今晚12點出發。我想今天是不可能走了，有些東西得先去買上。
    感冒藥，這東西危急時候是救命用的，非買不可。
    軍用棉衣，我從家裡帶出的衣服只有兩件短袖體恤和一件外套。新藏線上天氣無常，尤其是夜裡冷得很。像軍用棉衣這樣又便宜又保暖的東西是物超所值的。
    本來還想買點高原藥啥的，跑了幾家藥店都說沒有。
    就這樣逛了一下午。葉城這地方，實在是糟糕的很。這裡不像別的南疆小城那樣乾淨整潔，到處都在修路，卻不是分段分段來的，好好的大街被掘地三尺，腳踩過的時候，塵土幾乎沒過鞋面。大風刮過，街上茫茫一片，跟遭了沙塵暴似的。
    回到房間，沒有自來水，問服務員要瓶開水也說沒有。真是有點蒙。
    我坐在床頭，心裡空蕩蕩的。想到就要踏上一條陌生而又危險的路，而所有的危險無法預測，我的心裡隱隱不安。家人不知道我在這裡，我可不想再也見不到他們。
    
    六月九日 晴
    葉城沒有中國銀行，我不得不跑到六十公里外的莎車縣取錢，回到葉城又直奔辦事處。昨天的兩輛吉普車已經不在了。我坐在大院裡，考慮究竟該坐吉普還是卡車。吉普開的快，但是一輛車要坐十個人，擠的要命，萬一碰到高原反應車裡缺氧人會更加難受。而且吉普沒有行李箱，行李必須放車頂，路上要想拍東西取來取去的會非常不方便。坐卡車肯定比吉普舒服，但是卡車一般裝滿貨物開的很慢。當然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搭軍車，這也是我來葉城前計劃中的首選。但軍車很難搭，況且我也不想縮在那一個小圈圈裡。我舉棋未定，只想著若能搭上輛人少的吉普車那就好了。
    出了辦事處大門，219國道旁停著輛東風大卡車，這車看起來挺新，司機說馬上走，暫時只搭了一個軍嫂。也不知道為啥我立馬就覺得坐這車沒錯，在路上我一向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的。於是二話沒說直奔回賓館取行李。司機說等我半小時，半小時後我若不來他就載別人走了，反正搭車的人多的很。
    回到辦事處，卡車剛好開上國道，我把旅行包放在後車廂頂上，攝影包放在駕駛室後座。
    17：20 出發
    我沒想到自己計劃了一年多的新藏線之旅是這樣匆匆開始的。我原還想在葉城休整一兩天，我原還想買個氧氣袋，我甚至沒來得及給家人打上個電話。
    
    不能回頭了，即來之，則安之吧！這車是運水泥的，司機一位姓朱，三十來歲，是這車的車主，另一位姓沈，四十多歲，是大朱專門拉來跑阿里的。軍嫂的丈夫在紅柳灘兵站工作，她去探親。他們三位都是葉城人，互相熟識。
    天很熱，走出約四十公里司機就不開了。不久後面跟上來一輛東風大卡車，掛的是獅泉河的牌照，原來是來和我們同行的。司機說，新藏線旅途難測，一般都是兩輛車結伴而行，路上互相照應。
    那輛車上也是兩個司機，兄弟倆，另外搭著兩位藏人。從零公里到六公社這段路是整個新藏線上最好的一段路，也是唯一的一段柏油路。可惜只有50多公里，過了六公社，路面很快坑坑窪窪起來。
    
    位置：115km 庫地大阪 海拔：3000？ 時間：22：15
    就在我們的車子快要到達庫地大阪的頂端時，車胎暴了。司機下車換胎，卻用力太猛折斷了卸螺絲的鐵條。沒了工具，與我們同行的卡車也已經先行一步下山，我們只好坐在路邊等待過路車幫忙。這一片光禿禿的山上怪石林立，山間還有許多被流水侵蝕留下的暗洞，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個面目猙獰的鬼怪和骷髏頭，再加上這裡塵土瀰漫，山風陣陣，怎麼看都像是西遊記裡描述的那種充滿妖氣的地方。
    在黑暗中等了兩個小時，碰上個維族人的車，有工具不借給我們，氣的軍嫂大罵死禿驢。終於碰到一輛蒙A呼和浩特的卡車，我們的輪胎換了一個小時，他們也在路邊等了一個小時。願好人一生平安！
    
    位置：160km 庫地 海拔：3000？ 時間：凌晨3點30
    到達庫地時，刮著大風，下著大雨，藉著車燈光我看到這裡有一個兵站，幾家飯館和修車鋪。我們敲開一家川菜館的大門，老闆從睡夢中醒來，點著蠟燭給我們做麵條。屋外雷聲隆隆，大雨傾盆。我在屋內又冷又餓又困。麵條在高壓鍋裡煮了差不多一小時，我匆匆吃了一碗，走到裡屋的通鋪，顧不上那床單被子的髒臭，到頭便睡。
    半夜不斷有車子經過，司機進來吃飯投宿，吵吵嚷嚷的。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六月十日 晴
    天一亮就起來了，吃了幾個包子兩碗稀飯，渾身舒暢。車子到庫地村口時，有大兵在路邊檢查證件，
    那斯文的胖胖的大兵說：以後你們再到這裡就要辦邊防證了，庫地現在是邊境管理區。
    今天要爬麻扎大阪。說爬，一點不誇張。我們的車自重8噸，載貨15噸，車子上坡時時速只有十幾公里，賊慢賊慢的。明明近在眼前的地方，它呼哧呼哧的要爬上好長一段時間。而且這裡的路也繞的很，從一個山到另一個山很近的距離，常常要轉上幾大圈才能到。
    
    位置：241km 麻扎兵站 海拔：4000？ 時間：下午三點
    司機說麻扎大阪的海拔差不多有5000米。我一聽就樂了，都5000米的地方了，我一點高原反應沒有，那還怕個啥，再說去年我在西藏也是啥不適也沒有。哈哈哈哈哈！看來看來高原反應與我真的無緣啊。
    麻扎兵站旁有幾家飯館，我們在這裡吃飯。軍嫂有點高原反應，喝了幾支葡萄糖。我雖然沒覺什麼不適，卻仍是不敢掉以輕心。走路慢慢的，說話慢慢的。吃了碗哨子面，司機們吃大盤雞。回到車上和兩個藏人聊天，他們不斷抱怨這車走的太慢，說要是路上遇到合適的車就讓我和他們一起包車走。
    17：00司機們吃飽喝足，上路。
    從麻扎兵站到黑卡大阪地勢平緩，車子跑得很快，可是一到黑卡大阪車子又恢復龜速了。
    一輛豐田越野車從我們邊上開過，大兵舉著個小喇叭衝我們喊：後有車隊，請停車等候。不一會後頭開過來幾十輛越野車，牛B烘烘的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捲起長長的塵土。後來聽說這車隊裡有啥軍區司令政委什麼的。
    車隊剛過，我們的車胎又暴了，花了半小時換胎。
    晚上九點三十，到達三十里，這裡是新藏線上最大的補給基地，除了眾多的飯館，還有兵站、機務站、醫療站。
    趁著司機補胎的當兒，我下車吃了碗西紅柿雞蛋面。那西紅柿乾癟癟的，早已不新鮮。我只當多吃東西能補充體力，卻很快發現在這裡吃飯是件多麼愚蠢的事。車子一上路，劇烈的顛簸就讓我的胃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而且又到凌晨，困意陣陣，我的座位後背靠椅太矮，整個上半身根本沒地方靠。為了不打盹，我拚命睜大眼睛盯著前面的路。
    
    位置：紅柳灘 海拔：4000？ 時間：凌晨四點
    軍嫂在這裡下車，她老公帶了司機去吃飯。我困極了，坐在車裡想小睡一會。車裡冰冷冰冷的，凍的我沒法睡覺。我躺到駕駛室後坐的那個長椅，路上司機睡覺的地方，蓋上司機的被子和軍大衣，才終於迷糊了過去。可也就一會，司機吃好飯回來了，我不得不從那暖暖的被窩爬出來到飯館裡的通鋪睡。跳下車子，我無意識的抬了下頭，我的天！滿天斗大斗大的星星，忽閃忽閃的，看得我目瞪口呆，睡意全無。
    
    六月十一日 晴
    昨晚跟一幫去阿里打工的四川小哥擠一個通鋪，被子很厚，卻仍是不斷有冷風鑽進來，仍是一夜未眠。早上起來，我們兩車三個司機都有反應了。大朱說，不知道為啥，每次在這紅柳灘過夜都會有反應。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紅柳灘？我細細打量它。不過是一塊平地，不要說看不到一株紅柳，就是小草小樹的也沒有。
    
    9：20 出發。因為多了個空位，我的頭終於可以有椅背靠了。不過路上顛簸的很，想舒舒服服
    的靠著是不可能的。出紅柳灘不久，我的頭開始痛起來。不知道是有高原反應了，還是因為這連日
    的疲勞加睡眠不足加這劇烈的顛簸引起的。我很累，懶洋洋的，沒有力氣，一動不想動，鼻孔裡又乾又燙。
    到離死人溝40km的地方時，老遠看到幾輛車一堆人聚在前面。那是一塊高原戈壁，空曠的很。
    近了才知道半小時前這裡出了車禍。一輛東風大卡車在超車時撞上了前面一輛卡車的尾部，駕駛室被撞的粉碎，坐在前排的三人當場斃命。大朱過去看了一下回來說，死去的人是車主，他的老婆，他的兒子，這三個人前天晚上我們在葉城加油時還碰上過。
    我想起來，那是三個四川人，專在新藏線上運貨做生意。前天晚上我們還熱情的打過招呼，半小時前他們還是鮮活的生命，現在，他們冰冷的屍體躺在這荒涼寒冷的高原戈壁上。我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是否正在四周遊蕩，是否正在尋找回鄉之路。我突然很冷，心裡難受的很，為這三個消逝的生命，為這一路上的小飯館，為那些從四川千里迢迢趕到阿里去打工的年輕人，為所有為了生計與幸福生活在這條路上奔波的人們。
    
    位置：670km 死人溝 海拔：？ 時間：17：00
    我的反應越來越厲害，兩個司機為瞭解困不停的抽煙，令我更加呼吸困難。到達死人溝時，另一輛車上的司機吐了。而我，頭痛、無力、噁心、不想吃東西。大朱說，這地方越是不吃東西頭越痛。（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話是對的）我下車到一家小飯館轉了一下，看到吃的就噁心。回到車上，坐著難受，躺下更難受，我趴在車窗上，大口大口的吸氣。
    死人溝，據說當年中印戰爭時解放軍的騎兵團途徑此地，幾乎全軍覆沒，死人溝因此得名。有這麼個恐怖名字的地方其實卻是很漂亮的。這裡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樣是峽谷中的山溝溝，這裡視野開闊，近處一個小湖，湖水清澈透明，湖面上一大塊藍藍的冰川，跟藍寶石一樣。那藍色，也不知造物主是怎麼創造出來的，純純的，純純的，讓你根本不忍心去玷污它。湖的遠方，一座連著一座的雪山，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金色聖潔。
    在死人溝停留了三個小時，終於上路。記得以前看到的資料中都說新藏線上風景非常單調。我想那是說死人溝之前吧。從死人溝到多瑪，翻越界山、紅土大阪，一路風景優美。尤其是在750km處，藍天之下，高原之上，一個無名的大湖豁然出現在我們的前方。湖水左面是綠色的，右面是藍色的。湖邊的草地上，大片大片黃黃的小花，湖的四周，高原的遠處，雪山環繞。如此美麗的地方，就是栽倒在這裡了也是件幸福的事，我想。
    
    晚上11點，到達多瑪。常走新藏線的人都念叨一句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死人溝到多瑪。到了多瑪，新藏線基本上也就過了。在這裡碰到一大幫剛從阿里下來的人，說起今天戈壁上的那場車禍，大家無不面色凝重。誰也不知道這種悲劇會不會、何時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我依然頭痛的很，在一家小飯館要了碗麵條，硬撐著扒了幾口。飯館老闆說，今年這條線上死的人特別多，上個月一輛卡車在麻扎大阪翻車死了九個人，最近一個大兵兩個武警也因為高原反應倒在這條線上。即便是像他們這樣常年生活在這裡的人，平時也是時時小心，一有感冒就趕緊吃藥。
    跟老闆聊的投機，我的頭居然奇跡般的不痛了。不曉得是吃了東西的緣故還是身體已經開始適應這塊土地。
    
    六月十二日 晴
    凌晨兩點，在司機消滅一隻大盤雞後才上路。
    這一路昏昏沉沉，也不知什麼時候過了日土、班公錯。
    中午11點，到達獅泉河。這裡群山環抱，與內地的小城並無二致。
    看到了筆直的馬路，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覺就像重生了一次。
    
    六月十五日 晴
    在這裡休息了三天，我幾乎已經忘記三天前在死人溝時那難受的滋味。
    可是我記得那三個消逝的生命，那三具孤零零的蓋著破棉被的屍體。
    
    活著，真好！我明天搭車去古格、神山，我會在西藏一個小小的村子裡靜靜的住上一段時間，然後前往拉薩。
    
    新藏線總結：
    1）全長1060公里,大部分路面很顛簸，但是並不險峻。這條線上的車禍多半是司機疲勞駕駛引起，
    所以找車時一定要找兩個司機的，車內不擁擠的。
    2）路上一共七個兵站：庫地、麻扎、三十里、紅柳灘、甜水海、死人溝、多瑪。每個兵站旁邊都有吃住的地方，當然條件是很差的。
    3）高原反應並不可怕，忍一忍就過去了，但是別感冒。為了保險起見，最好在葉城買上毛衣毛褲，
    死人溝到多瑪那段即使夏天也是經常下雪的。
    4）出發前在葉城好好休息，到了獅泉河也是。第一天不要洗澡，多喝酥油茶。
    
    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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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uma 2002年6月15日於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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