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然烏睡了一個舒服的懶覺。吃過早餐便又站在街邊重複同樣的工作----攔車。
    
    　　過不多久，一輛掛「藏Ｏ」牌照的帕羅傑停在不遠的路邊，車裡下來兩個人和路人說著什麼。這是西藏公安廳的車，明知沒戲，可我還是死馬當活馬醫，湊過去詢問。司機搖搖頭，嚴肅地回答：「我們在查案，你另找別的車吧。」真是一鼻子灰，好在早有心理準備，看來多半還是要搭乘貨車了。
    
    　　招待所服務員說上午很少有貨車往波密去。我不死心，從餐廳搬出一長椅子坐在街上，一邊等車以便欣賞遠處安目錯清晨時的靜謐風光。
    
    　　果如服務員所說，等了將近一小時都沒有如願，倒是不少本地間的大小車輛在唯一的街道上過來過往，受不了它們掀起的灰塵，最終我逃回了餐廳。此時我並不知道，和後面的事情相比，這點灰塵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回到餐廳，取出筆記本寫遊記，同時注意著街上的動靜。好不容易來了一輛貨車，又是運木材的，走近才注意到不僅駕駛室裡坐滿人，就連堆滿木材的貨廂上也躺著人，而且車似乎還有毛病，幾個人正在修理。猶豫了一下，終於沒開口，又折回餐廳裡。
    
    　　一直等到十一點，總算搭上一輛貨車----還是運木頭的！駕駛室已經滿員，只能在後面扛大廂。貨廂本來被蓬布遮得嚴嚴實實，車主掀開靠近車頭的一部分給我做落腳之地。坐在木頭上，正好可以越過車廂擋板看到前面的景致，視野非常開闊。一個很不錯的觀景台。
    
    　　公路就在安目錯右側，湖面幾乎與路平行。幽靜的湖水；連綿的雪峰；蔥蘢的山林；青翠的草坪，招展的經幡，三三兩兩的小屋點綴其間。就在沿途美景不斷地撞入眼簾時，飛揚的塵土也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這條所謂的國道不過是條土路而已，汽車駛過碾起的巨大塵土久久籠罩在空氣中，灰濛濛地遮天閉日。車輛穿行在塵霧裡，灰塵便毫不客氣地迎面襲來，所有暴露在它勢力範圍內的一切都被它包圍著，纏繞著。
    
    　　這其中，就有車頂上的我。
    
    　　我的鼻孔裡、喉嚨裡、眼眶裡滿是沙塵的微粒，又咳又揉了好一會二才緩過勁來。肆虐的塵土並不只是來自於路面，車輛頂蓬中積聚的灰塵才市更大的困擾，隨著車輛的顛簸，逐漸在周邊的空氣中瀰漫開來。回頭看時，貨廂蓬布未掀開的部分與木頭之間的空隙早已懸浮著土色的沙塵，伴著車身的震動在貨廂裡飄蕩。
    
    　　不一會兒，帽子、衣背包、皮膚上，全都裹上了一層灰色的粉塵。在車輛的每一次顛簸中，這些微粒也隨之有節奏的晃來晃去。剛戴上的太陽鏡也沾滿灰塵，逐漸模糊。擦一下鏡片重新戴上，才發現鏡中的世界竟是如此清新亮麗；鼻子裡是嗆人的泥土味，嘴巴裡也有細細的沙礫，很長時間裡我不知道該用鼻子呼吸還是用嘴巴呼吸才能稍微舒服一點；手背上的汗毛已經染成黃色，在陽光下竟然還有一圈淡淡的光暈；皮膚中的一層塵土在烈日下倒是起到了天然防曬霜的作用。
    
    　　在一處蔭涼地方，車停下來。司機說要等人，原來早上在然烏街頭看到的正在修理的貨車和這一輛是一起的，此外還有兩輛。趁這個時候，我也下車活動活動，拍打身上的灰塵。掏出小鏡子一照，自己不禁笑起來：鏡中的自己真是一個十足的「黃種人」：皮膚因為浸滿塵土而呈土黃色，鼻孔裡是一片黃灰色，掛著塵土的頭髮、眉毛、幾天未刮的鬍鬚全是淡黃色，只有睫毛因為太陽鏡的保護而基本保持了原色，卻又和黃色的眉毛、鬍子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等了許久，四輛車聚齊後一同上路。單車碾起的塵土已經使我幾乎變成土人，四輛大貨車你追我趕掀起的滾滾征塵使我疑之為北京的沙塵暴！開始時見到衣服上、背包上的灰塵我還下意識地去拍打，但完全是徒勞，最後乾脆不理不顧了，一任塵土的浸染，因為此時早已是虱子多了不癢。終於，紅色的衝鋒衣，黑色的衝鋒褲在塵土的肆虐中逐漸都染成了灰色，加上自己的灰頭土臉，我想，此時的我，和一具兵馬俑沒多大差別吧，除了自己身上還有熱量。
    
    　　車隊幾戶一直延著帕隆藏布江行駛，帕隆藏布江從上遊的清澈透明、碧綠如玉一路流淌至此逐漸變成鉛灰色。車隊經常家水休息，每次停車時我就下車活動筋骨或是拍照，每一走動，身上便有塵土紛紛揚揚掉落下來，而我此時已經完全懶於理會了。
    
    　　在距離波密縣城三十公里的地方，終於見到了久違的柏油路，「災情」總算是得以緩解。過不多久，路兩邊出現大片翠綠平整的農田，在微風中輕舞飛揚；不遠處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山頂是銀白色的雪峰；附近有農舍和成群的牛羊。好一幅美麗和諧的田園風光！儘管我一向很反對「西藏的瑞士」、「西藏的江南」等諸如此類的稱謂，但我不得不承認：眼中的一切真的太像瑞士風光了。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真正的瑞士風光裡的建築是歐式洋房，而眼前的是藏族小樓。車隊在柏油路上呼嘯而過，我沒有機會取出照相機，但眼前的美景早已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快進城時，車隊最後一次停下來休息。藏族司機們圍坐在路邊生火燒茶，吃風乾肉和烤餅子，他們熱情地邀請兵馬俑和他們一起用餐，並對我的滿身塵土表示歉意。面對熱乎乎的酥油茶和香噴噴的風乾肉，我放開肚皮吃了個痛快。再次起程時，司機說怕前面有交警查車，得把蓬布全部包起來，要我在蓬布裡將就一陣。
    
    　　我叫苦不迭卻又無可奈何。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後，蓬布就把我和陽光隔絕開，又把貨廂裹得嚴嚴實實。半蹲半坐在木頭上，腦袋緊緊頂著蓬布，好似甕中之鱉一般，能看到的東西除了蓬布就是木頭。等了一會兒不見車子開動，卻聽到司機們在路邊唧唧呱呱地交流著什麼，車廂裡燥熱難當，很快就汗流浹背了。急盼著汽車起動，路邊卻仍在唧唧呱呱。大聲詢問卻沒有回音，想爬到車尾又被木頭阻住。車廂裡越來越悶熱，瀰漫著塵土氣息，先後脫掉衝鋒衣抓絨衣，豆大的汗珠還是一顆顆滾落下來。裹著滿身的塵土，我恰似粉蒸肉一般在貨廂這個蒸鍋裡忍受著蒸烤。
    
    　　終於，在焦急的等待中，司機們結束了談話，隨著關車門聲和發動機的起動聲，車隊向波密進發。在不見天日的期盼與煎熬中度過這最後一段路，到了目的地，蓬布掀開，粉蒸肉終於出鍋了。
    
    　　一路苦行，滿身的塵土與汗水，又髒又熱，形象極為狼狽。然而，面對一路不盡的美景，苦也是甜；苦也是樂。
    
    
    　（阿牛 02年6月7日於拉薩 瑪吉阿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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