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上羊卓雍錯
    
    在外旅行是沒有懶覺睡的，分分秒秒都是錢。儘管不想起來，可要到羊湖，而且約了司機，我只好起床。昨晚回到拉薩後，才想起今天到羊湖的車還沒聯繫。這就是在西藏自助旅遊的不便之處。像羊湖這些地方，沒有專門的交通車抵達，遊客要麼選擇旅行社，要麼自己單獨租車。而旅行社並不是能隨時組團的，還要看與你路線、日程是否相合。（我進藏前就在兩家旅行社登了記，說要到林芝，他們很熱情地答應我有幾人同行就通知我。直到我離開西藏，也沒有接到任何音訊。所以，遊客切勿打算到拉薩後臨時組團出行，因為你的等待將遙遙無期。）
    
    到羊湖租一輛桑塔納在400-600元，如果有幾人同行就可分擔費用。為了方便起見，考慮到價格也還能承受，我決定租車到羊湖。司機叫邊巴，我們是在去林芝那天早上打車時認識他的。他那天很熱情地向我們介紹羊湖的美景，還說租他的車一天往返只要400元。（後來我們還問過其他司機，他的這個價格還算公道。）很巧的是，幾天前任兄剛有朋友坐過他的車到羊湖，交談中任兄想起了這一點，於是我們對他的信任也更進一步。任兄說，到羊湖的路比較險，一般藏族司機跑得多，路況熟，坐他們的車安全些。自初次相識後，我便鎖定了邊巴，在林芝時還打過電話給他預約。昨晚半夜打電話給他時，聽得出他已睡下。他說太早了上羊湖，霧太大，看不清景色。於是我們約定九點出發。
    
    拉薩的雪頓節假也放完了，任兄今天得上班。進藏後今天才算真正的獨自旅行，心裡有些不捨，但更多的是新奇。一坐上邊巴師傅的車，我便與他不停地說話。邊巴的漢語說得很好，可能與他幹出租這麼多年有關。他很會與客人交流，臉上總帶著誠懇的笑容。人長得挺帥，一身漢人打扮。若不是頭上那頂帽子和他很標準的藏族黑紅色面龐，乍一看準會以為是一位漢族小伙。他告訴我，他家裡的日常生活都基本上漢化了，只在過節時才會穿藏袍，吃正宗的藏餐，行自己民族的禮節。在拉薩市內，年輕的藏族人只要有工作，一般都是這樣生活的。他父母是地道的藏牧民，現在的生活方式還跟以前一樣，這讓他們這一代年輕人很不習慣，因此，一般很少回到堆龍德慶的老家。但是，他又告訴我，他很愛西藏這個地方，為自己的民族而驕傲。他以前在一個國營單位工作，跑運輸，也曾到過內地不少地方，還去過重慶。內地比西藏繁榮發達，可是人太多，很嘈雜，而且人與人交往互相不信任。他的評價很中肯，我因而對這位司機的判斷力有了新的認識。
    
    到羊卓雍錯要走一段機場路。路面寬廣，行道樹挺拔茂密，粗獷而充滿神韻的雅魯藏布江風光在車旁一掠而過，我心中卻戀戀不忘。頭頂的藍天和白雲跟隨我前行。我重又抖擻精神，在心中勾勒著羊湖的神秘美景，想像著一大片聖水展現眼前的激動時分。
    
    羊卓雍錯是西藏著名的三大聖湖之一。（-藏語中「錯」即湖泊。另兩大聖湖指納木錯、瑪旁雍錯。位於阿里地區的瑪旁雍錯和岡仁波齊峰在藏傳佛教中地位最高。）藏族有神山聖湖崇拜，人們相信那些山和湖與藏傳佛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山上和湖中住著神靈，主宰生命、財富以及萬物。許多藏族人一生中歷經千難萬險去朝拜他們心中的神山聖湖。我到過羊湖後，對藏民們為了朝拜所歷經的艱險和心中不滅的追求終於有了切身的體會。
    
    車過了曲水大橋，就與機場路和到日喀則的路分開了。道路漸漸變成了鄉間公路，明顯窄了許多，而且越來越坎坷。車從一戶戶藏民的家門口駛過，成群的藏族小孩在路邊向我們揮手，或是追逐我們的車。我也向他們招手，覺得自己離這些孩子很近，他們燦爛無邪的笑容和對外面世界的嚮往都灑在了稚嫩的小臉蛋兒上。一路上，不論是路邊玩耍的小孩，還是帶著孩子在外放牧的大人，都向車招手，讓我以為這是他們的功課。鮮艷的野花就在他們身邊，一大群雪白的綿羊也在他們身邊，他們純真的笑顏，在我身旁一掠而過，卻也久久停留。
    
    邊巴師傅告訴我，這一帶的藏民比較窮，因為他們放牧的牛羊數不多，種地的收成也不算好。還是藏北的牧民比較富裕。不過，與邊巴自己比起來，藏北牧民也差遠了。他這輛桑塔納買了四五年了，保養得特別好，他和兄弟兩人分早晚開，一年要掙近八萬。他愛人在拉薩的一個單位上班，有固定收入，孩子也才一歲多，日子過得很舒暢。聽他這麼講，我真為他們高興。藏族人民的日子過得好，這裡的一切自然就會平安無事。
    
    車開始翻山，越來越陡，越來越險。進藏以來，過山無數，可到羊湖的這段山路在我看來卻是最險要的。我曾去過貴州、雲南，跑過不少山路，那裡最險要的山路都沒嚇著過我；就是在我們重慶，翻山越嶺也是常事，而且重慶黔江一帶的地勢我都不曾懼怕。可不知為何，那天我總覺得道路陡得嚇人。平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就在死亡的邊緣，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掉進閻王的陷阱。更喜劇的是，我又特別地瞌睡，幾次迷迷糊糊地要睡著，又奇怪地醒來，潛意識裡生怕自己一睡著車就會掉下去。（-回內地後與去過羊湖的朋友談起這種恐懼的感覺，他都覺得不可思議。道路雖險，可還沒到讓我那麼緊張的程度。後來我想，也許當時是有些恍惚的緣故。）我時不時地轉頭看看邊巴，他很沉著。專心開車的他根本不會想到他的這個乘客會如此膽小，如此不信任他。（下山時我告訴了他我的這種恐懼，他說路確實很險，是很讓人害怕。不過坐他的車完全不該擔心）
    
    可以說，是在恍恍惚惚中看到忽然出現在眼前的那片碧水的。車到山頂停了下來，邊巴告訴我我右邊下面的那一大片湖水就是羊卓雍。可以先在山頂俯瞰羊湖全貌。我一下子就很有精神。正待下車，一位外國女人跑到車旁，張嘴就問「Can you speak English？」我答Yes ，I can。於是她就問我在上山的路上有沒有看見一輛越野吉普車，那是他們的同伴，他們已經等了很久。我想起路上是看見一車老外，車好像停著，也許遇到一些問題。我就告訴了她，不過末了還不忘寬慰她也許很快就會跟上來。老外也許對能碰上一個會幾句英文的中國人感到高興，於是很熱情地想跟我多聊幾句話。我只有告訴她自己的英語很可憐，因為很多單詞都已經忘掉了。外國人誇獎人從來都是很不留餘地的，還連連讚歎wonderful，居然問我是不是English teacher，現在想起都覺得好笑。不過，與這幾個老外（真的是老年外國人）的邂逅，讓我一路還恍惚的神色頓時抖擻了精神。我們很愉快地談起對西藏的美好感受，談起這裡與自己所生活城市的極大不同。其實，這一群老年人裡，只她（克裡斯丁）是美國人，其餘幾位都是法國人，她丈夫是法國人，現在住在巴黎。（「9、11」後，我時不時地會想起這位家本來在紐約的美國老太太，她的熱情很讓人難以忘懷。）最讓我感到好笑的是我們之間的告別語，她說希望在巴黎見到我，而我則說但願在中國西部最大的直轄市重慶能再見。好在都是用的虛擬語氣，讓我不至於對這樣一個根本不可能的願望抱什麼幻想。
    
    告別了老外，我才開始真正注意起腳下的這一汪碧水。當時霧氣很重，濃霧掩映下，羊卓雍錯顯得寧靜而深沉。站在高處俯瞰羊湖，猶如眼見著一盆翠綠的珠寶伸手卻不可及。邊巴很專業地為我照了一張像，這張相片現在放在了我的床頭，讓我常常感覺自己可以枕著這片碧水安然入夢。
    
    車繼續往下行駛，我一步步地靠近這片聖湖，靠近久久停留心中的夢想。來西藏前，對西藏的湖泊總感到迷惑，為什麼會是那麼綠呢？此刻，走近了，我才明白，這藍天下的碧水，當然就該是這樣的顏色，只有純淨的天空，清澈的湖水，一切本就如此。
    
    在半山上看羊湖，看到的是最美的羊湖。說它是湖，卻飄飄蕩蕩，蜿蜒迂迴，好似一條自在的河流。水的蘭色也如此豐富，層次變幻，依傍著山勢，就像一幅寫意潑墨的圖畫。我看不見湖的全貌，卻可在心中勾勒。聽說也只有在空中才可觀其全貌。四周的山巒也很柔和，還有彷彿梯田的地貌。羊湖的水都是四周的雪山融化流進來的，因而這是一個淡水湖。這是西藏很神奇的地方，湖泊眾多，鹹水湖、淡水湖都多。
    
    車一直開到了山腳，來到湖邊。此刻太陽也出來了，照在湛藍的湖水上，湖水更散發出逼人的神韻。幾乎還沒有遊人，我一個人滿足地享受著整個羊湖的靜美。在湖邊打魚的幾個小伙子都是四川人，精明得很，即使對我這個老鄉也是一幅生意嘴臉。邊巴幾天前才來過，對這裡的兩樣東西印象特別深，一個是湖中的魚，讓這幾個四川人烹調出來真是美味；另一個就是湖上晃蕩的牛皮筏子，上次他陪客人坐過，晃得太厲害，下來後好久頭都是昏的。既然是這樣，我倒都要試試。於是點了魚，呆會兒可以一同享用，再有就是等幾個人一同乘坐牛皮筏子。一會兒就來了一車遊客，都是學生模樣，都很興奮。其中的一群人要坐筏子，我便與他們搭伴。上了一條船才知道，他們來自台北，是台灣大學地理系二年級的學生，這次到西藏是利用假期考察兼旅遊。他們也真夠辛苦，從台北飛到香港，再從香港飛到西寧，然後從西寧坐汽車經格爾木到的拉薩。路上已經去了納木錯，昨天剛到拉薩，今天就來羊湖，明天看過布達拉宮就要回去了。他們都說西藏真美，就是海拔太高，好幾個同學都出現很嚴重的高原反映，而且路途太辛苦。不過大家終究是年輕人，一個個精神都挺好，看不出長途旅行的疲乏。孩子們很熱情地一個個與我合影，對我一個人從重慶來到這兒很驚訝（不愧是學地理的，都知道重慶的方位。）他們的老師也很友好地與我攀談了幾句。在筏子上的時間一會兒也就過去了，不過的確晃得厲害，下來後很久頭都昏昏的。坐牛皮筏子每人十元，藏族人幫著劃，在清澈的湖水上晃晃悠悠的，感覺挺好。
    
    我在湖邊轉了好幾圈，就想看見遠處岡巴拉山上的雪峰露出來，可就是沒等到。我終究沒有看見冰雪覆蓋的群山將湛藍的羊湖緊緊環抱的景象，心中的聖湖依舊留下這一份夢想讓我繼續追尋。
    
    接下來就等著品嚐美味鮮魚了。邊巴很無聊地打發著時間，我也就想快點吃上魚。魚果然很鮮嫩，可惜讓廚師做鹹了，這樣一來，美味也就不足為道。
    
    羊湖附近有一個著名的電站，是世界屋脊上的一個奇觀。聽說是打通岡巴拉山從海拔低於羊湖的雅魯藏布江引水過來發電的。不過從我這裡到電站還有一段路程，而且路況不好，我也就沒去看。這裡一切都是湖水的本真狀態，幾乎沒有開發的跡象，而到此旅遊的人也就完全可以任思緒放飛。在湖邊徘徊，任高原的艷陽照曬，任涼涼的勁風吹過，思緒可以就此停留，亦可縱情高飛。而我此刻卻想無所想，異常輕鬆。這片寧靜湖水就這樣讓我的內心感到安詳。
    
    一位藏族老人坐在牆角下，臃懶地享受著午後溫暖的陽光。他靜靜地向我微笑，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又是那麼的純真。（-回到內地後，在網上看到藏族女作家唯色的一篇題為《西藏人的臉》的文章，其中一段話讓我很有同感：有時候，在一個偏遠牧場的幼童的臉上，你會看見滄桑；有時候，在一個高高的、五彩斑斕的法座上面的老僧臉上，你會看見純真和寬容。於是，當人群出現的時候，你會忘記他們所置身的環境具有怎樣的景物或氣氛，你甚至忘記了別處所少有的溫度和高度，你只記得他們的臉，那是一張張泛著陽光的臉！）的確，當我看見這位面容滄桑神情卻稚嫩的老人在向我微笑，我心中感覺到的就是純真。當時很想給他拍張照，可又擔心不禮貌。回到重慶後，朋友們看我的相片，都說景物太多，人文的東西太少。現在想起這位老人，心裡仍覺得可惜。如果記錄下了他的表情，將會是一幅多麼美好的圖片。
    
    在羊湖附近的山上有一種蘑菇，叫「黃金菇」，顏色黃得很鮮艷，煮在湯裡，連湯也是黃澄澄的，很招人流口水。中午的魚湯裡放了不少「黃金菇」，我感覺不錯，就向藏民買了一袋，才十塊錢，想拿回拉薩「討好」任兄，也讓他知道沒他的陪伴我吃的玩的都不錯。直到這時，才想起進藏以來一直與我朝夕共處的任兄，心裡忽然覺得很想念。於是，不到下午三點，邊巴就載著我返回拉薩了。
    
    下山的路沒讓我感覺絲毫的恐懼。下到半山腰，看見路上停著一輛出租，是往山上來的。他們攔下了我們的車，司機問邊巴，路還有多遠，是不是挺陡。原來這幾個遊客一起租了兩輛桑塔納，可有一輛動力始終不行，老是掉在後面，讓前面一輛車的乘客等得太久。司機聽說上面的路更陡時，就商量著問邊巴能不能換車，好讓後面一輛車跟得上。我好奇地聽他們的對話（聽口音那位司機是四川人），沒有發言。邊巴只猶豫了很短的時間，就說，無所謂，都可以。他的回答讓我很吃驚，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即使是同行）提出的這樣令人為難的請求，他居然也會答應，太讓人不可思議。就在我猶豫著要怎樣表明自己的態度時，後一輛車艱難笨拙地爬了上來。而車主不願跟邊巴換車，一切也就沒有發生。後來我問邊巴，當時怎麼想的，他答得很乾脆：其實我也不想換。可都是跑車的，人家遇到困難需要幫助，我不能不管。在那一刻，我感覺到的不是什麼偉大崇高，就是善良，就是一份我們在都市生活中呼喚又拋棄的東西。
    
    下山時又捎帶上了一位修路的老鄉。
    
    車疾駛而歸。此時正值下午，陽光燦爛，天地透徹，雅魯藏布江水更加清澈明淨。我這才注意到，路邊的樹葉已有些泛黃，色彩很柔和，也仍然鮮艷。拉薩的秋天真的來了。車已快到市區，我趕緊給任兄打電話，好報告他我一切順利。想不到他早已很著急，打過幾次電話了，我要麼已關機，要麼就不在服務區，讓他擔心我出了什麼意外。聽著他的責備，我突然很感動。我是獨自在西藏嗎？
    
    這就與邊巴告別了。本來約好離開拉薩時還租他的車到機場，可最終沒有這樣。這位善良的藏族司機就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我原本記下了他的電話，可現在找不到了。很遺憾，不能幫助各位認識他。）
    
    回到拉薩，在任兄的陪同下，我又逛了八廓街。此刻再來感受八廓街的宗教色彩，一切又與來時大不相同。少了些好奇，多了幾分流連。那些在大昭寺前執著地叩長頭的信徒，在我眼裡，已不再那麼陌生，也不再令我驚奇甚至敬畏。在西藏的土地上輾轉了這上千公里，我眼見的風景，哪一道不是與這相通的？這本就是浸潤信仰和虔誠的土地，一切都是天造地設，都是渾然一體。只是我依舊不敢正視他們的眼睛，不敢讓自己在他們癡迷而凝固的眼神中暴露。我是匆匆過客，僅僅站在了這裡。
    
    逛八廓街，遊客的最大願望就是購足紀念品。面對琳琅滿目的各式商品，我最大的感覺就是滿足。因為這些帶著濃郁宗教色彩和民族特色的商品，在我眼裡，簡直就是一幅幅美妙畫卷，令人愛不釋手。雖然不少東西質地粗糙，品質也不一定象商販們吹噓的那樣貨真價實，但想到自己終於有機會在著名的八廓街與藏胞或來自全國各地的商販討價還價，我內心就異常地興奮。買了不少手鐲之類的裝飾物，又買了雪蓮（我一直以為聖潔的雪蓮非常昂貴，可在拉薩才幾毛錢一朵。在那曲，更便宜。）只有蟲草也與內地一樣非常貴，我才不敢輕易下單。
    
    逛八廓街的感覺是美妙的，既有視覺的滿足，又有心底的愜意。而且，與內地任何一個繁華都市的街道所不同，在這裡漫步，雖然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我卻察覺不到喧囂，更不覺得疲憊。這正是天堂給人的感覺，實在妙不可言。
    在西藏的日子開始倒記時了。當又一個夜晚降臨，我忽然有了緊迫感。再過一天，我就得告別這裡。而西藏，留給我的誘惑和吸引依然。
    
    我不懂你，布達拉
    
    「雪山，青草，美麗的布達拉」。像西藏對我的吸引一樣，布達拉宮讓我在崇敬中嚮往。但進藏前我就知道，即使走進了這神聖的宮殿，我依然不會讀懂它。因為宗教離我太遠，我對宗教太無知。
    
    但我還是要進去，因為布達拉宮是西藏的標誌。此刻，回想起自己第一眼看見布達拉宮時的吃驚，我都覺得不可思議。第一天到拉薩時，民航的班車徑直就將我送到了它的腳下。驀然看見心中嚮往的宮殿，竟如此滄桑，如此平淡，心中真的不願相信。而任兄為我安置的酒店又恰在布達拉宮邊上，曾經神秘而神聖的一切感覺也就不過如此。所以直到臨要離開西藏，我才去看看美麗的布達拉宮。而真的走進了宮殿裡面，它的博大、神聖和神秘才顯得更加與眾不同。
    
    8月24日一早，我獨自沿小路上到了布達拉宮的側門。不知為何，散客大多從這裡開始參觀，可能因為上山的路這邊好走些。布達拉宮依山而建，遊客若非已適應這裡的環境，切記不要一到拉薩就參觀這個景點。在廣場上仰看布達拉宮，開闊、宏偉，走近了，竟看見進殿的門狹窄之至。我們一群散客，有7個人，大家約好了請一個導遊，每人只付10元錢。（參觀布達拉宮必須有專業的導遊，否則你會一無所獲。）那天專業的導遊都被請走了，我們請的這位中年人大概是宮殿的管理人員，漢語說得不錯，對歷史、宗教和本民族的文化非常有研究，而且最精妙的是他將藏傳佛教中很多神秘而且玄虛的理念與現實結合起來給我們講解，讓對宗教幾乎一竅不通的我也豁然開朗了許多。
    
    布達拉宮的博大浩瀚，今天再來讓我描述，其實更困難了。無論是從建築藝術、宗教文化乃至歷史淵源各個方面，這裡都堪稱是一個偉大的博物館。對西藏歷史略有瞭解，走進布達拉宮，就感覺自己步入了歷史長河。特別是裡面令人目眩的靈塔、令人歎為觀止的唐卡壁畫，至今讓我回味、疑惑。聽導遊講，存放達賴真身的靈塔是按達賴的功績確定規模的。五世達賴的功績據說最高，所以建得最高，鑲嵌的寶石也最多。1933年圓寂的達賴十三世的政績似乎可與他比美，靈塔也就只比他的塔矮0、86米。站在這些高不可及又金碧輝煌的靈塔下，對宗教的敬畏更加難以言表。而繪有西藏歷史故事的唐卡畫，栩栩如生，藏族匠人的巧奪天工實在名不虛傳。
    
    我們幾乎是跑馬觀花地在布達拉宮裡走了一遍，就這樣也用了將近4個小時。當我走出宮殿，重又站在拉薩城這個最高的位置上，看見藍天白雲下繁榮的城市，我想：歷史的西藏在我的身後，現實乃至未來的西藏在我的眼前。
    
    在現實的西藏裡，就有這樣的一些人和事。從布達拉宮沿大路下山，乞討者不斷。有小孩、婦女、老人，也有健壯的男子。在內地，我一般會給乞討者錢的，可這兒要飯的太多，讓樂善好施的我也應接不暇。任兄早就提醒過我，對這些人，不必太認真，願給就給，為難就不給。只要說上一句話：「沒有零錢」（藏語我沒記住），他們也絕不會糾纏。果然，看見我下山，他們就一會兒一個地迎上來，我只搖搖頭或說「沒有零錢」，這些人就又回到原來守侯的位置，很禮貌。後來回到內地後，在一本書裡看到這樣的說法，藏傳佛教相信輪迴，也相信人的無量功德是一代一代積攢的。乞討者通過乞討，解決了自己現實的困難，也讓施捨者積攢了功德，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所以，在西藏，乞討並不是可恥的行當。很多朝聖者靠乞討接近自己心中的天堂，他們也讓施捨者靠近天堂。
    
    下午，任兄請了假陪我到羅布林卡。最喜劇的是他去買票時，售票的用藏語問他要幾張，他也隨意地用藏語回答「兩張」，結果，原本二十元一張的票就成了兩塊錢一張。原來，她把任兄當作了進去過林卡的當地人。時值雪頓節剛過，在公園裡過林卡的藏民很多。一進公園就看見好多帳篷，藏民們悠閒地在這裡喝酒飲茶，實在太愉快了。昔日皇家園林，今天的百姓樂園，藏族人民翻天覆地的生活，就在這林蔭樹下、談笑歌唱間可見端倪。
    
    不過羅布林卡留給我的印象並不深。與布達拉宮相比，這裡畢竟只是達賴的夏宮，宮殿建築規模不可相提並論。園林藝術也很一般。不過，有幸在裡面看到了藏戲，雖然半個字都沒聽懂，我也滿足地以為自己又領略到了藏文化的多姿多彩。
    
    餘下來任兄為我安排的就是休閒節目了。在八廓街喝茶，一直是我的嚮往。當我終於坐在了大昭寺正對面的一家藏式茶館裡，悠閒而滿足地喝著酥油茶時，看著下午的陽光裡，明媚的八廓街上各色人等熙來攘往，感覺自己回到了一個從沒有經歷過的舊世紀。從我在的樓上看下去，中外遊客絡繹不絕，朝聖者執著地叩著長頭前行，商販們精神飽滿地推銷著，這些景象，真的讓我感覺恍若隔世。遠離紛爭，遠離喧囂，遠離滾滾紅塵，這是多少人嚮往的生活。而此刻，我就置身在這樣的場景中。這怎不讓我以為自己穿越了時空，站在了從前？
    
    只需一抬眼，我就可看見身下立於八廓街口的這樣一塊中英文標語：「民族的，也是世界的。」那些衣著精幹、背包碩大的老外，穿行在八廓街上，他們認識的西藏和藏民族，會是怎樣的呢？但願，他們看見並感受到了這塊土地深厚的積澱，而不僅僅是眼前繁榮的商貿和濃重的宗教。事實上，再過十幾個鐘頭，就要告別西藏的我，真的深刻地感受到了西藏浩瀚深厚的一切嗎？這是多麼遼闊蒼茫的一片土地，這又是多麼高遠雄險的一片雪域，我站在了這裡，觸摸到了，可領悟到了嗎？當我離開這裡，回到繁華和忙碌中，在這裡所感悟的真諦，還能點撥我支撐我嗎？
    
    我走出八廓街時，忍不住多回頭看了幾眼。什麼時候，我能重新來到這裡？
    
    在西藏最後的晚餐。任兄很用心，專門帶我到了一家非常正宗的川菜館。我們坐在靠街的窗外。都八點過了，太陽還在，而我就親眼看見了一半是陽光一半是大雨的景象。在我們身後下得好大的雨，在我們面前居然就是陽光燦爛。我以為是自然奇觀，任兄卻不以為然地說雨季時這很常見。菜很豐盛，卻沒有胃口，離愁別緒飄蕩其間。十日相處，彼此都引為知己，也覺相見恨晚。而我內心，不止對任兄，更對自己已經歷的西藏難以釋懷。
    
    告別西藏的最後節目是到了一個歌舞廳，欣賞藏式歌舞。美麗的藏族姑娘和小伙，衣著光鮮地在台上表演，觀眾大多是當地人。那些帶著濃郁民族特色的節目，不止讓我這樣的遊客心境愉快，更讓本民族的人們享受了愜意的夜晚。在拉薩，這些過著富足安寧生活的人們，他們的每一個夜晚，都蕩漾著歌聲、笑聲。這個在旅遊者眼中神秘的城市，她的夜晚，依舊如此平和，如此溫馨。
    
    告 別
    
    8月25日，假期的最後時刻，不得不離開西藏了。去機場的路上，看見了任兄向我推薦的一條標語，在山壁上，很特別：「嚴禁在此燒屍體！」（寫下這句話，心裡還有些發楚。不過這條標語很有西藏特色，僅此就可以瞭解西藏人的生死觀。任兄給我講天葬的情形時，我感覺恐怖；看見這條標語時，我又感覺好笑。但藏民族對待生死的達觀和坦蕩，確實令我佩服。）
    
    登機前的時光短暫而漫長。就要離開曾魂牽夢縈的高原了，就要將一段最美好最刻骨銘心的經歷結束。而滿懷著留念和不捨的心緒，永遠忐忑不安，左顧右盼。我帶走的，是一段圓滿的旅程，是一份執著的情感，更是永遠揮之不去的感受和感動。我慶幸自己固執而勇敢地獨自來到了西藏，讓我終於實踐了心願，收穫了滿足。在這十天裡的有心尋覓和不經意觸及，也許是我奔忙的城市生活中永遠無法得到的。是什麼呢？也許難以言表，我卻分明將它藏在了心中。
    
    任兄終於將一條潔白柔軟的哈達為我戴上。那一刻，和著感動的酸楚湧上鼻間，真想痛痛快快地哭。告別了西藏，我也就必須告別自己幾乎難以自禁的感情。與任兄的相遇，僅僅是一次美麗的邂逅，還是命裡的注定？我們這樣的朋友，聚，為何？散，又為何？
    
    我在西藏的愉快時光，就這樣，一刻刻流走。那時，我心裡總想著-《偶然》。
    
    下午一點多，我登上了返回成都的班機。我最後看到的西藏，天，湛藍，雲，潔白。一切依舊若夢。
    
    ……
    當我帶著滿面的「高原紅」踩上了天府之國的土地時，我感覺腳下非常不踏實。朋友曾說，剛回到內地，會有「低原反應」。直到一兩天後，我昏昏沉沉的頭才真的回到了現實。
    
    喧囂的城市生活，沒完沒了的工作，永遠不會改變。一段時間裡，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將身邊的一切與西藏比來比去，然後是深深的失望和歎息。我感覺自己回到了重慶，心卻仍然停留在那遙遠的雪域高原。也許，我只是做了一場夢；也許，那裡本就是夢的故鄉。
    
    但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感受著對那塊遙遠土地更熱烈的愛和嚮往。因為，她給過我感動，給過我真實，給過我最純真最寧靜的思緒。也許，走進了西藏，就有了一份更執著的西藏情結；而告別西藏，嚮往還在驛動。
    
    我驕傲地向朋友述說我的獨自到西藏。朋友每每都會問我，去過西藏了，下一步到哪裡？
    
    我總是這樣回答：西藏。
    
    
    後記：告別西藏，剛好五個月，我終於完成了自己的「西遊記」。當初提筆時，斷沒有想到，十天的故事讓我寫了這麼多，更寫了這麼久。我只想多記錄下自己的第一次西藏行，只想我的「流水帳」對你即使沒有「價值」也或多或少會有「使用價值」。
    
    在我不勝其煩地記著自己的「流水帳」期間，我可愛的任兄遭遇了一場極其意外的不幸。幸運的是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的他，仍然活著。一句非常直白的話說「好人就會有好報」，我想也許並不是這樣，但也許又是這樣。生命真的很脆弱，但生活又真的很精彩。感受生活，享受生活，用你的腳、你的心走遍你想去的所有地方，不要忘記，-去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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