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黎明的幫達街頭四顧環視，遠山雪色蒼茫，近處的地面也泛著微白，看來昨晚下過一場雪。春寒料峭，頗有涼意，趕緊拉緊衣服上的所有拉鏈又戴上手套。想吃早餐，附近的餐館卻全都大門緊閉。幫達兵站裡毫無動靜，兩輛軍車靜靜地停在院中，看著這兩輛車，幻想著它們能一早帶我去然烏，兵站門口斜對面的兩塊牌子分別用藏、漢文寫著通麥路段整治及車輛放行時間的通告。
    
    　　死一般寂靜，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顯出些許生氣，卻又增加了幾分肅殺。
    
    　　從客車裡下來的三個人都要去然烏，幾個人東一句西一句說著淡而無味的話，眼睛和耳朵卻始終關注著幫達和昌都方向過來的路口。終於有發動機的聲音傳來，第一輛車出現在視野中，帶著希翼伸手攔車，司機卻搖了搖手並點了點前方，意思是車只到前面。其實，攔車的同時我已注意到擋風玻璃的一角貼著一張紙，上寫「幫達工地」。無奈，退回路邊繼續守株待兔。
    
    　　又過去兩輛幫達工地施工車後，一輛東風康明斯開過來，好像還是空車。正待伸手去攔，那車卻一拐彎駛進旁邊一個小院。我們不死心，追了幾步，看見司機正從駕駛台下來，明白我們的來意後，他搖著頭鑽進一間屋裡消失了蹤影。
    
    　　七點整，一輛拉滿木材的東風卡車緩緩開過來。幾步迎上去，問司機是否經過然烏，司機點頭並表示願意搭我們。談妥價錢後三人統統擠進駕駛室，兩人座的副駕駛位塞著三個人實在是非常擁擠，幸好我們都不肥，在寒冷的早晨擠在一起反而還覺得暖和。
    
    　　車開出幫達就開始爬業拉山，公路兩側都是皚皚白雪。貨廂裡沉重的十方木材使車速根本提不起來，尤其是上坡，極為緩慢。我注意了一下，上山時車速最高只有15公里，有時甚至只有10公里。看著後面的車輛一輛輛鳴著喇叭超過我們，我心裡直叫苦，後悔剛才為何飢不擇食地上了這輛蝸牛車，恨不得下車去推一把才好。
    
    　　霧色很濃，蝸牛車像是高原反應般氣喘吁吁，艱難地爬行在4000多米的盤山路上，不堪重負的汽車不時發出巨大、沉重的吼聲。難以忍受的速度屢次讓我擔心車子會因為動力不夠而順著來路滑落回去，司機就笑著安慰我們說比這次拉的更多更重的時候都有過，沒事沒事。
    
    　　蝸牛車吭哧吭哧地了一個多小時後，路邊終於有風馬旗迎風招展，山口到了，業拉山口高度約為4600米。翻過山口雲霧逐漸散開，露出燦爛的陽光，山谷對面高高的雪峰聖潔安寧，非常壯麗，問司機，卻得知仍是一座無名的山峰。或許是負荷太重，車子在下坡路沙鍋內依然行駛緩慢，從沒有超過30公里。
    
    　　轉過一個山彎，猛然瞥見路邊有一大群禿鷲在搶食一付支離破碎的已被曬乾的小羊肉骨架。車停下來，禿鷲們一轟而散卻不離遠，只是退後十來米靜靜地呆著，打算在我們走後繼續享用美食。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看禿鷲，它們體型巨大，身上土黃色的羽毛光滑柔順，根根可見，粗壯的後肢看上去孔武有力，目光犀利陰森。這些大鳥毫不懼人，悠閒地四散站著，有的靜靜地注視著我們，似乎在抱怨我們破壞了它們的美味午餐；有的在地上踱來踱去；有的更旁若無人地展開巨大的雙翼，用鋒利的嘴整理羽毛。
    
    　　繼續下山。這一段路正在大修，而且是軍民共建，整段路就是有個大工地，看樣子是要鋪水泥路。此時車子自然開得更慢，讓人惱火。路過一處武警交通兵駐地，營房門口一塊醒目的寫著「無酒中隊」的木牌不由讓我想起正是一個月前的這幾天的某個晚上，在獨龍江與邊防武警舉杯共飲，從酣暢淋漓一直喝到酩酊大醉。
    
    　　轉過著名的99道拐就下到怒江邊。又見怒江，一樣的激流洶湧，一樣的濁浪翻滾。回想四月中至五月中在怒江的一個月遊歷中的得與失，心底自然又是一番感慨。這一段路叫嘎瑪溝，狹窄險峻，不時有急彎陡坡，司機小心翼翼，表情嚴肅。幸好此時並非雨季，車速雖慢卻未受阻，一路緩緩而行來到怒江大橋。
    
    　　怒江大橋建在一處江面狹窄的地方，兩側山石聳立，橋下惡浪滔滔。橋的另一頭是一個隧道，公路穿越一塊巨大的山石而過，兩岸各有廢棄的碉堡。這裡是川藏公路的天險，有武警在此把守，值勤的戰士持槍而立。橋頭的告示標注著「禁止拍照」、「禁止亮車大燈」、「禁止橋上雙向行駛」等諸多戒律。
    
    　　過了橋延著一條小河逆流而行，不盡的緩坡，汽車再度以蝸牛速度爬行，對此我總算是已經開始習慣或者說是麻木了。途中一個清一色豐田4500的車隊呼嘯著挨個從後面追上並超車，車窗上的鍍膜在陽光下閃著光彩，它們的車輪高速碾過沙石的聲音聽起來真是悅耳。轉瞬間它們就消失在公路的盡頭，只留下飛揚在空氣中的塵土，那時我真是羨慕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因為此時的我----其實是我們三個乘客都已經痛苦不堪了：
    
    　　我們三人坐在一張兩人座上，擁擠不堪。我左邊一人半邊屁股懸在司機座椅與乘客座椅之間，雙腿不得不放在排擋器兩側，司機每次換擋往回扳排擋器時，他就下意識地伸出兩手護住檔部，如此反覆多次後，他乾脆把雙手牢牢放在檔部上再也不挪開，我們見此都忍俊不已。我右邊的人側身坐著，也是只有半邊屁股支撐，左手死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從他的表情看，也不舒服。而我，擠在兩人中間，雖然兩側屁股都能坐在椅子上，卻因為左右兩人的挾持無法靠著椅背，只能坐在座椅前面的邊緣上，上身則要盡量前傾，而那座椅偏偏又是個斜面，加上行車顛簸，我坐著坐著就打滑要掉下去，無奈只得雙腳使勁頂住車廂地板，腰也要用力挺住才能保持這種並不舒適的坐姿。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都是腰酸腿麻，難以忍受。
    
    　　陽光下氣溫不斷升高。儘管大開著車窗，駕駛室裡還是越來越悶，我們都燥熱難當，這使我不由想到了沙丁魚罐頭。我們三人就是沙丁魚，被緊緊地塞進駕駛室這個小小的罐頭盒裡，你挨著我我挨著你，擠得嚴嚴實實、無法動彈、密不透風，除非是打開罐頭蓋取走一條才能寬鬆一些。而本來是可以如此的，但我的目的卻沒達成：在八宿縣城吃午飯時，我在車站瞭解到剛好有每週一班的去察隅的中巴車在第二天早上發出，因此極力勸說其中一位正好要在第二天去察隅的乘客坐這趟班車。然而遊說了半天，他也親自去打聽一番後，決定還是跟著蝸牛車先到然烏，這使我很是失望了一陣。
    
    　　沙丁魚雖然沒少而且依然難受，罐頭蓋終究還是有打開的時候。蝸牛車的司機經常要停車加水，他那大卡車的水箱也著實的大，一個鐵皮水桶要加十來桶才能加滿。初時我們都嫌太耽誤時間而頗為不耐煩，後來才漸漸開始在加水的時候下車活動活動，透透氣。越到後來我們都越希望司機能多加幾次水，因為這樣，動彈不得的沙丁魚們就可以多幾次伸胳膊伸腿的機會。以至於每見路邊有水源我們便爭相提醒司機是否該加水了，奈何多數時候司機都微笑著搖頭。
    
    　　漫漫長路終有盡頭。在蝸牛車駛過一個崖壁上搭著已經破損的擋雪木棚的峽谷之後，眼前豁然開朗，然烏到了。在車上遠遠看到潔白雪峰下的然烏湖一池春水碧綠如玉，湖面平靜光潔沒有一絲皺紋。終於可以告別蝸牛車，可以告別沙丁魚罐頭了。
    
    　　下車的時候鬧出一個不愉快的插曲：原本談好的三人擠駕駛室共150元的車費卻被司機硬說是「扛大廂」的價格，改口要收200。據理力爭多時毫無作用，身邊卻圍攏了眾多膘悍的當地人，他們跟著幫藏族司機的腔，無奈只得掏錢息事寧人。
    
    　　放下背包，直奔然烏湖和附近的安目錯。面對秀色，挨宰的鬱悶早被滌蕩的無影無蹤。
    
    　　然烏湖與安目錯，用一個字來形容，是「美」；用兩個字來形容，應該是「絕美」。
    
    
    　　（阿牛　02年6月2日於西藏工布江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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