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這個南蠻子來說，下雪是件好玩的事。就在我寫完上篇日記的那個黃昏，五道梁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打在臉上涼絲絲的。我衝進雪中，像小時候遇到雨天，穿著雨衣在院子裡趟水一樣的高興。
    
    進屋的時候卻是咳得厲害，我一向諱疾忌醫的，這回想我的感冒再不能拖了，叫司機陳永壽把我拉到青藏鐵路工地上的醫院。醫生說得打點滴，多少年沒打針了，往我左手扎針的時候我居然嚇得哇哇大叫，結果並不怎麼疼。
    
    高原感冒的確很危險。其實自己並不是像有的人認為的那樣在硬撐，想當英雄。我一直是個貪生怕死，有點小毛病就大驚小怪，動不動要哭的人。這時候又為什麼不想放棄呢？我不想用那些華麗的詞藻來表白自己，我只是想，上可可西裡對我個人而言是非常寶貴的經歷，我熱愛這種方式的生活，是真的，即便以生命為代價，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當然前提是不應該讓自己成為別人的麻煩。
    
    我還沒表達清楚自己，也許可以換換這種說法：人的一生中，可以打動你的瞬間並不多。當你被某種東西打動了，你就無法抗拒地要親近它，願意為它獻上最美好的、最虔誠的。這和愛情是一個道理。
    
    那是些什麼瞬間？我也解釋不清楚，比如說在荒原上遇到了犛牛，停下了很專注地凝視著我；比如說在醫院輸液時，怕我手凍，陳永壽專門跑去找個玻璃瓶，裝上熱水，很細心地放在我的手掌；比如說喝了酒的才嗄局長，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張開雙臂，一遍一遍地說：你們都是可可西裡的兒女，我必須保護你們，我不能讓你們受委屈……
    
    扯遠了，事實是輸完液，睡個好覺後，到今天我又活蹦亂跳的了。
    
    而且回到了格爾木。昨天早上，才嗄局長打來電話，問我們是不是很想洗澡，我說有點想，結果不容分說的，當晚我們被接回來了，任務是好好洗個澡，休整兩天。我們的站長和司機今天也下來了，整修車輛，準備物資，這之後我們將出發巡山。
    
    下山之前，我們去了卓乃湖保護站，那兒據說發現一起藏野驢盜獵事件，野驢的頭被割下來了，只餘下身子。可我們在那附近怎麼也沒找著，大概是讓野狼吃了。去年以來，可可西裡的藏野驢盜獵事件有所增加，繼藏羚羊後，它成了盜獵者的新目標，原因是藏野驢鞭在市場上奇貨可居，據說很搶手。
    
    從青藏公路通往卓乃湖的這片荒原，植被稀疏，成片成片的沙土。隨行的中央電視台記者曾經多次到過這裡，他說鏡頭一掃，對比從前，就能發現這個地方這些年來，沙漠化傾向越來越嚴重。
    
    地上到處是老鼠打的洞。聽專家說老鼠在越艱難的生存環境下，為維護種族，越是會拚命繁殖，四處打洞，沙漠化助長了老鼠的肆虐，後來反過來又推進沙漠化，這是個惡性循環。
    
    卓乃湖保護站是個流動的帳房保護站，卓乃湖是藏羚羊的產仔集中地，這會兒，新疆阿爾金山、西藏羌塘的藏羚羊開始向卓乃湖遷陟，保護站就設在離青藏公路三十多公里的地方，那是幾路盜獵者進出的必經通道。除了保護站的那頂帳蓬，周圍數十平方公里再無人煙，常常是一整天都不見個人影。我們幾個志願者駐守那裡，見到我們車輛到來，都歡呼起來。來自濟南的賀紅軍三天前到達保護站後才發現忘帶牙刷，見到我們就大叫：誰多帶一把牙刷，誰就是最可愛的人。他真是幸運的人呀，我就多帶著一把牙刷。
    
    比起他們來，呆在五道梁的我們真是幸福，至少我們這裡還能見到生人，也可以隨時買到牙刷。
    
    回到格爾木後，才嗄告訴我們，三個因為高反撤下山的志願者是前一天坐火車離開格爾木的，走的時候他們都在哭，到達蘭州後三個人在電話裡異口同聲地告訴才嗄：我們都很好！才嗄說當時他也在流淚，不過是把眼淚流到心底。這後面他就給我們掛電話，說不能讓我們受委屈，至少要讓我們洗個澡。
    
    可是我們都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什麼委屈呢？
    
    才嗄說話的時候一直把頭抵在我們的額頭上，感覺他有些沉痛。我並不太瞭解他這個人，關於可可西裡自野耗牛隊誕生以來的那段歷史，我知之不多，對那些紛爭也只是隱約聽說。不管真實情況如何，我想才嗄鐵定是個悲劇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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