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
    古格遺址坐落在出扎達二十公里的一座土山上，而古格王朝早已廢棄的國王夏宮裡，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在這空曠無人的簡陋皇宮裡伏案寫了很多字。原因是從夏宮的陽台望出去，蜿蜒的象泉河曲折地流過扎達千奇百怪的土林，加上這殘破的百年廢都，總是能讓人忘掉什麼，又想起什麼。所以那天儘管有摩托車司機在山下等我，但我還是在那裡留駐了七個小時，等待黃昏。
    古格王國是西藏第九代藏王朗達瑪曾孫的封地，而朗達瑪是吐蕃王朝的最後一個藏王，因為政治原因，他毀掉了自松贊干布以後建立的大部分佛教廟宇，屠殺了很多僧人。朗達瑪後被僧侶刺死，之後西藏經歷了幾百年的分裂和混戰，其孫吉德尼瑪袞流亡阿里，與阿里頭人的女兒通婚，生有三子，古格即是第三子德祖袞的封地，而後來滅掉古格的拉達克人，其都城芒城（今克什米爾列城）一帶則是其長子日巴袞的封地，只是當時並沒有擁有阿里大部分土地的古格王朝強盛，其二子則佔據了今普蘭縣一帶，歷史上稱為「三袞占三圍」。
    古格王朝經歷了十六個國王，而後因為戰爭而滅亡，古格王朝的滅亡有兩種說法，一說是1840年為印度道格拉斯王朝所滅，一說是1630年被現今克什米爾的拉達克王僧格南傑所滅，後者更具說服力。而據傳，古格王朝的滅亡是由於古格王與其弟存在矛盾，而其弟身為大喇嘛是當時古格佛教的領袖人物，因此古格王為了動搖大喇嘛的地位，引入了葡萄牙傳教士。但大喇嘛也因此引入了與古格同宗的拉達克人，最終滅亡了古格王國。十萬古格平民不知去向，很多書上把它當作一個謎團，而我並不以為然。
    從古格廢墟的白宮裡，精美的壁畫可以看出，古格當年引入了印度佛教，請回了當時著名的阿底峽大師，在扎達的托林寺講經說法，而拉達克人也同樣信奉印度佛教，而那個年代仍處於奴隸社會。所以很顯然，拉達克人滅掉古格之後，十萬平民和古格王一同被帶回了拉達克都城列城，或處死，或成為奴隸。而文化的同根，最終導致剩下的古格人也漸漸被拉達克人同化，當然這只是我假設，但這的確可以解釋，為什麼一夜之間十萬平民消失地無影無蹤，又從來沒有發現這麼多的屍骨，甚至到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一個自稱古格人的後裔，而這個謎的答案應該就在現今戰亂的克什米爾地區。
    當然在古格山下的山洞中，我還是看到了很多屍骨，據說那是被拉達克人斬首的古格士兵的屍骨。山洞並不大，分前洞和後洞，高於地面兩米左右，雖然幾百年過去了，但屍骨並未完全腐爛，洞中依舊瀰漫著腐爛屍骨的臭味，也許是因為這裡常年乾旱少雨的緣故。但這屍骨的確觸目驚心，不能不讓人聯想當年戰爭的慘烈。
    那時的古格城堡是西藏防衛體系最健全的防禦工事之一，拉達克人和古格王的戰爭相持了很久，城堡建在陡峭的山崖上，上山的路只是一條暗道，根本無法直接攻上去。拉達克人想了個方法，在城堡的山腰處修建一個石頭城，希望能達到城堡的高度，那座石頭城修到城堡的五份之一高度，古格王遭到奸臣的陷害，出城請求議和而被擒。而其實只要古格王再堅持一個月，拉達克人就不得不因為寒冷冬季的到來而撤兵，這場戰爭最終導致古格在歷史上消失，而從此之後的幾百年，沒有任何人再提到這個王國。但這個王國燦爛的佛教文化，卻為西藏佛教歷史上的後宏期奠定了基礎。因為在古格時期，國王柯日邀請了印度著名的佛教大師阿底峽來古格講經，在托林寺傳道三年，後被其弟子仲敦巴邀請至前藏講經，而從此開創了藏傳佛教中的噶當派，這就是後來統治西藏數百年的格魯派佛教的前身。而班禪和達賴都屬於格魯派即黃教，所以顯而易見，古格對於西藏佛教的傳播，起了多麼重要的作用。
    而今天，在這即將消逝的夕陽下，四周風坍的土林像當年林立的城堡，和現在殘破的古格廢墟融為一體，無法分辨是城堡還是土林。我就在這夕陽下離開了古格，雖然我知道這時是古格最美麗的時刻，但也許只有這時，才會讓她的美麗成為記憶中的永恆，而不會讓她的蒼涼成為心中的恆亙。
    
    
    9月19日
    昨晚黃昏下了山，跟司機約好九點之前在山下等我，但下到山下只有8:30，司機就溜的沒了蹤跡，連我答應給他的五十元錢他都沒有拿到，也許他家裡突然有急事，所以我並沒有怪他，只是回程的二十多公里山路我必須自己走完了。
    那天早飯之後就沒再吃過任何東西，身上除了相機、三腳架沒有任何可吃可喝的，頭燈也沒帶，衣服穿的也不多，本以為可以坐送我來到這裡的摩托回去，就把這些原以為是累贅的東西留在了扎達，而現在………。
    我知道在這海拔4500的寒夜，和這簡陋的裝備，獨自在陌生的大山裡行走，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硬著頭皮走回去，否則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說心裡話，這幾天總在死亡邊緣掙扎的經歷，已經讓我身心疲憊了，雖然信心依舊堅定，但那晚凍僵的四肢的確讓我恐懼了。
    從21:00出發走到23:30，為了走近路我想抄小道，但沒成想，就這樣在古格下漆黑荒涼的土林中迷失了道路。而我又絕不能停下，否則在這寒冷的夜裡只會有一種可能等待著我。我必須繼續跋涉，向著星星指點的東方，那是扎達的方向。沒有了路，就只能翻山越嶺的行走，能量從我身上一絲絲溜走。那時我差不多要絕望了，手腳幾乎失去了知覺，也沒有力氣再邁動雙腿，呼出的白氣一次次無情的告訴我，種就這樣躺下死掉吧，雖然我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凍死在這樣的地方。而其實這裡離扎達縣城只有十幾公里。
    奇跡，是不是上天的一種救贖，我並不知道，只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它發生了。
    兩點燈光在遠處向我的方向移動，我知道那是車燈也是我的希望在向我接近。但我根本不知道那條車行的土路到底離我有多遠，只知道沿著與車燈垂直的方向向汽車靠近。而現在我行進的速度，如果走到土路，那車早去的沒影了。我想大聲呼叫也許可以引起司機的注意，但直到嗓子嘶啞，車也絲毫未減低速度。我用最後的力氣向汽車的方向移動，但遠處那輛車的速度太快了，我知道最後燃起的希望將要熄滅。我絕望地抬頭看了看古格浩渺的星空，有流星劃過，是我嗎？
    突然，那些銀色的亮點提醒了我，在我背後的相機包裡，有我一直沒怎麼用過的閃光燈，沒想到它此時卻成為我獲救的最後一線希望。神賜的最後一絲力量支撐我向汽車靠近，並不斷用一組三次的閃光，向車的方向晃動，那是我最後的求救信號。車速減慢了，我相信那時的激動來自於一種獲得重生的瘋狂。
    在那夜，一輛運犛牛的東風卡車救了我的命，司機是維吾爾人，名叫阿卜熱西提。獲救後的疲倦讓我一上車就昏睡了過去。
    阿里的路從來沒有好走過，1:30左右，我們回到了扎達縣城。
    我並沒想過如何感謝他們，只是都市的習慣，早讓我不經大腦就把這樣的感謝換算成了金錢。而阿卜熱西提的回答讓我汗顏了：「我不為錢」。這是他用並不標準的漢語說出的唯一一句讓我聽懂的話。而之後他退回了我的錢，並用維語對我說了很多，我並沒有聽懂，但在那黑區區的夜裡，我的臉卻因為羞愧而變的通紅。
    西藏，我的天堂，但並不是因為這裡的風景，而是這裡至善猶如天使的人民。我終於明白了，兩個月來，我在西藏的大山中尋找著什麼，不是那高聳入雲的珠慕朗瑪，也不是人們叩首膜拜的崗仁波齊，而就是這都市中珍貴無價的人性。只是我並不知道，我苦苦追尋著走過這萬水千山，而她卻猶如抬頭即是的繁星，隨時隨地的透過這樣一群群質樸的人們，為我指引了前進的方向。
    
    今天早晨七點起來，希望能在路上攔到去阿里的車，幸運地遇到阿里汽車營一連的戰士王琦，他是二連張天雷的戰友，也是開運油的東風車，一行四車，在金黃的暮色中安全抵達了阿里，沒想到從此以後直到葉城，一路陪伴我的都是這些阿里汽車營的戰士。
    

所屬類別：西藏自助旅遊 | 點擊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