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西藏
    
    秋天又來了！當初為了西藏金珠股票的發行上市而去西藏的朋友又打來電話，說一起去西藏旅遊，我因著其它的事情，這次看來是去不成了。然而那個地方，我還會再去。人的一生中至少應該去一次西藏，我還是這麼認為。那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該是人間「天堂」。
    
    西藏神秘的異域風情使得許多搞藝術的人也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西藏。一直無緣得以看到段錦川的《八廓南街16號》，我不知道導演用鏡頭下的有限的時間和空間，怎樣將西藏這個神秘的地方由一個面濃縮成為一個點，又會怎樣來展示那裡發生的一切一切。不知道鏡頭背後的他，又在做著怎樣的思考。
    
    只有去過西藏的人，才會領會得到身臨其境時的難以名狀的震撼和感動。身在城市的喧囂和繁雜，我們的心，已經沒有太多的空間來容納「感動」-就是去過那裡的人，因著時空的變幻，也會將那些當時的觸動忘得精光，從今往後，只有一些照片還有一些記錄的證據會沉默著提示，那些有如隔世般模糊的記憶其實並不是虛幻：曾經，我的的確確去過那裡。
    
    記得那次是在朋友的安排下，坐的一輛圖—154飛機從成都進藏的。接近西藏時，強大的氣流將飛機顛簸得厲害，我望著窗外下邊飛速掠過的高山，還有可以遙遠的眺望得到的雪山，眩暈、噁心、迫切、喜悅各種心理和生理的複雜體驗都交織在一起，直到飛機終於降落在拉薩郊外的貢嘎機場。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深吸一口高原的純淨空氣，飛機上的不適很快一掃而光，我激動得有些想高喊：終於踏上了這片夢寐以求很久的土地！
    
    那次我住在朋友的一位朋友家裡，說是讓我體驗一下藏民的生活，這正讓我求之不得。朋友的朋友叫白珍，是西藏歌舞團的舞蹈演員，高挑的個子，總是戴著一頂草帽，草帽後邊的飄帶總是在她走動的時候搖曳生姿。用內地的眼光來看，她長得不是特別漂亮，但是也不像想像中的西藏人那樣一律的紅得發黑的臉蛋，30歲的年齡，也自有風情萬種。
    
    白珍的家就住在離大昭寺不遠的地方，北京路上步行5分鐘，再穿過一條馬路，走過一個叫賣著一些稀奇玩意的市場，就是金碧輝煌的大昭寺了。大昭寺外面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廣場上站滿了人，有各地的遊客，更多的是虔誠的佛教信徒。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儀式：有人面向大昭寺，雙膝跪了下去，緊接著，雙手觸地，平行地向前一推，額頭跟著觸地，整個身子全部就伏在了地上，這叫做「等身長叩」，我親眼見到有人叩頭叩得膝蓋上和額頭上全是血。據說還有人從青海和內蒙古等地沿著川藏公路一路叩著「等身長叩」來到了拉薩。即使有進藏的汽車停下來，主動提出搭載他們一程，好意絕對是會被謝絕的，他們就用這種儀式，來表達對聖地-拉薩和對活佛的景仰。
    
    在局外人開來，這些舉動多少有些傻，而在那些已經將信仰當作了信念的人來說，所做的這一切，就是他們活著的全部意義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這些成天都在為活著的目的而困惑的人，似乎更要可悲一些。後來我在看一部叫做《中央車站》的巴西電影的時候，當看到在巴西小鎮上的虔誠的宗教儀式的時候，我也曾經被那個電影片段深深地震撼過。曾經在那一剎那突然想起了西藏，想起了在西藏曾經見過的一幕幕虔誠的場景，一張張虔誠的臉。宗教的震撼，也許不是來自於它的教義，也不是來自於某個個體，我們之所以被震撼，是因為看見那麼多我們的同類，群體的頂禮膜拜和沉醉在若有似無的精神家園。
    
    或許因為我們的一生都在尋找，所以才會在某一刻，竟然差一點就把某個並不確切的存在當成了最後的家園！據說在西藏那隨處可見的經幡就是為了讓經文可以隨風飄向任何一個角落，我真的嗅出了那片土地上無處不在的濃厚的宗教氣息。我不知道在宗教的籠罩下，人究竟是變得簡單了還是複雜了，想必應該是簡單了。在我看來，宗教在儀式的繁文縟節下，透露出來的是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虔誠的人，在宗教面前，天真得都像孩子。
    
    站在大昭寺的樓頂上，俯瞰就是著名的「八廓街」，也就是段錦川的電影所拍攝的地方，熱鬧非凡。我曾經在那條街上遊蕩，四處張望剽悍的康巴漢子和頭上掛滿了紅紅綠綠的裝飾品的西藏女人，還買了大堆小玩意兒。四周錯落有致的是藏民聚居區；不遠處是莊嚴的布達拉宮，在遠處積雪的山上某處，朋友指給我看，說那就是天葬台。我敬畏地望向那邊，天葬？竟是我幻想過的「天葬肉體海藏心」的埋葬肉體的那處麼？我其實並沒有真切地看見天葬台，恍惚中，似乎卻看見了幾隻鷹在天葬台的上空盤旋著飛過。我知道天葬儀式的全過程，肉體作為物質的消解和終結的這種儀式，在許多人看來，會覺得恐怖和毛骨悚然，但死生就以這種方式，看似無力，卻又神聖而輕鬆地超越。
    
    9月底的西藏，那年的「雪頓節」（藏歷最隆重的節日之一）我沒有能夠趕得上，據說規模空前。這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寺裡的長明燈還是永不熄滅地燃燒著，天還是那麼藍，只有陽光的灼射變得溫和許多了，照耀著布達拉宮的不變的莊嚴和羅布林卡的荒涼（分別是達賴喇嘛的冬宮和夏宮），我幻想，在那裡邊曾經有怎樣的故事過。脫下了宗教的外衣，任憑達賴還是班禪（分別是藏民心目中的太陽和月亮），他們其實也都是凡人。所以才會有離經叛道的絕代情僧、才子-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故事，敢於衝破宗教的藩籬去愛，他才是我心目中，作為「人」的英雄。後來他成了我崇拜的偶像之一。
    
    在西藏呆了20多天，西藏生活的細節我已經忘了許多，但記得起藏民朋友家裡從水井裡打水的情景，也記得在羊八井的溫泉遊泳的情景（想像得出嗎？不遠處的背景是雪山！），記得公路兩旁山上的犛牛群，記得雪山上流下來的清澈的河。。。。只有在那個聖潔的土地上，才會覺得就連在俗世中已經有些疲憊和污穢的心，也被滌蕩得纖塵不染。
    
    後來到了上海，從海拔最高的地方到了海拔最低的地方，落差的似乎不僅僅是海拔，也不僅僅是空氣的從稀到濃。商業氣息很快的籠罩了我，而這，我發現也才是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所真正想要的。
    
    再後來聽說從成都飛往溫州的一輛圖—154客機墜毀，如果沒錯的話，我進藏的時候，坐的就是這一輛客機。我絲毫也沒有慶幸自己並不在出事的客機上，反而進藏時那讓我迄今為止，絕無僅有的一次體內翻江倒海想要嘔吐的飛行體驗仍然很清晰地歷歷在目，在那麼強大的氣流的包圍下，在高原惡劣的氣候條件下，還有後來才知道的圖—154飛機的早已超過服役期限的情況下，那次卻逃出了生天，我沒有後怕，只是有時候突發奇想，覺得命運不知道掌握在冥冥中誰的手裡，如果那次真的有一次美麗的空中交通失事，也不過正好是另外的一種天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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