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到布達拉
    
    「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這歌聲對於夢想著西藏的人來講，彷彿是這樣真切的表達了他們心底的願望。這座七世紀以來就立於拉薩紅山上的建築，經歷了多少世代的風雨，已經成了藏人心中一種神聖所繫的象徵。而高原之外的人們，認識西藏的第一推動力，大概也是這氣勢非凡的巍峨宮殿吧。
    
    實際上我們一進到拉薩，便既不可待的要想看到布達拉宮在何處，「我可愛的她呀在哪裡，不要忘了今晚的約定」，來的第一夜，本來就想尋到廣場去看一看，但是恰好我們旅館就對著布達拉宮，只要拉開窗簾，她美麗的倩影就映在了我們的眼睛之中。布達拉宮是西藏建築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是西藏的一座藏寶庫，所以我們沒有第二天就去布達拉，怕的是去了以後對其它地方再沒有興趣。
    
    但是到拉薩後的兩天中，它的身影無數次掠過視野，使得我們興奮的心情慢慢平靜，漸漸生了一種品茶一樣的從容審視的態度：她俏立在紅山之巔，白裙紅裝，彷彿曾經滄海，又彷彿初長而成。
    
    9日早上八點，我們幾個人在樓下四川人開的小店裡吃了早餐（油條、稀飯，挺便宜，一塊五就可以吃得很飽），本來打算步行去布達拉宮，但是我們迫切的心情已經不允許我們晚一刻見到它了。打了個「的」直奔布達拉，車停在了布達拉的側門，當時也沒想怎麼多，後來才發現從側門上違背了順時針走的傳統，並且有很多的不便。
    
    在布達拉的腳下去仰望這座建築，它的雄偉氣勢更是撲面而來：峭壁聳立，窗欞排比。傳說中布達拉宮有九百九十九間半房間，那是完滿到了極致的數字，的確，布達拉宮也可以擁有這樣的自信，從松贊干布在紅山上撅第一把土以來，它所凝結的，不僅僅是藏人的心血，更有他們的魂靈。
    
    從側門上紅山，階梯非常陡峭。爬過百十來級以後便覺得腳底灌了鉛一樣，至於肺，此時也成了一個風箱，呼呼地直往外出氣。幸好也只是喘氣厲害一點，別的反應倒也沒有，轉到台階一半的地方，地勢便已經相當高了。在這裡要學拿破侖在阿爾卑斯山上的豪言也完全沒有錯誤：拉薩在我的腳下。不過布達拉還在上面！想到DA LAI早上醒來，從窗戶裡往外面一瞧，沒有人高居於自己之上，怎不生出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自大來。所以古人講：小富之家，必築高堂。大概求的就是一種氣勢。
    
    到得山門的時候，我已經喘得要暈倒了，憑著一鼓之勇，一口氣從山腳爬了上來，才知道高原終究不比平原。拉薩的清晨非常漂亮，金色的陽光初現，藍天白雲像是手段最高明的大師的佈景，紅山處在幽明之間，而遠近一些建築正早起初妝，動人極了。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固是欣賞景色，同時也為了平息跳蕩的呼吸和脈搏。待到呼吸漸平，去邊上的售票處買門票，側門上來的遊客並不多，所以這裡賣票的地方便不顯眼：一個小小的房間，售票員的小女兒在趴在一邊寫作業，幾乎都不像個工作場所。然而門票並不便宜，要七十元錢一張，導遊圖還得另外掏錢，我們的軍官證又幫我們每張省了二十。這裡是一個很大的坪地，入口是一個巍峨高殿，正當陽光，顯得金碧輝煌。
    
    從這個大殿入宮，便開始了尋寶記。不過今天打算蹭導遊的願望破滅了，因為我們和旅遊團走了一條相反的路，好在布達拉其實也並不需要導遊的講解。殿裡清冷幽暗，偶爾能在一個角落裡看到有LA MA在打掃衛生，或者在喃喃唸經，這是守殿的LA MA。空氣裡飄著一絲酥油的香味，對著那些彌勒、觀音或者宗喀巴像默默注視，安靜的氣氛裡有一些心動的溫暖。這樣慢慢轉過去，到壇城殿的時候才和對面來的隊伍相遇。
    
    壇城殿是因為三個巨大的模型壇城而名。這模型大約直徑兩米，高米許，壇上殿高約兩米，銅身包金，上面鑲嵌綠松石、貓眼、珍珠、水晶無數。對同伴笑言，隨便從上面掰一塊，這趟的路費就有著落了。但是沒有搞清楚造這麼個東西的目的何在，以前看過的書中也沒有提到這個地方的。此殿過後，所供奉的佛像漸漸華彩、殿中物品的價值更高。想來已經進入了「紅宮」-五世DA LAI開始修建的DA LAI駐地，一些殿裡開始出現靈塔。
    
    DA LAI五世是西藏佛教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正是從他開始，西藏才正式走進了政教合一的歷史，從此佛教生活深入到每一個藏人的日常生活和心中。布達拉早已經衰敗，五世不僅恢復了松贊干布時的規模，更在白宮之上修了紅宮。而他死後，藏人更是給了他無上的光榮：替他的肉身修了靈塔，讓他的法體傳世不敗。或者，他們還希望他能再醒來吧。他的靈塔高12.6米，用黃金近1400公斤，銅十多萬斤，珍珠寶石近兩萬顆，巍然巨物，望而生畏，不知道耗費了多少藏人的心血。此後各世DA LAI的靈塔雖然稍遜，但是任何一個仍然耗費無數金銀珠寶，僅此一項事業，可見DA LAI搜刮之巨。另一個角度來看，不管是皇帝，還是宗教首領，對於生死同樣看不開。中國的歷史中，每朝的皇帝幾乎都要把歲收的一半用來修建自己的陵墓，而DA LAI，大概也為自己的靈塔早早作了準備吧。
    
    DA LAI自五世以後，很少有好命的。六世中途被廢，九世到十二世都沒有活過二十歲，十三世也差點被謀害，這是一個為人窺探的位置，縱然有非常嚴格的宗教程序，也不能阻止西藏高層人物的爭權奪利。藏傳佛教自噶舉派的噶瑪拔希以來，開創了活佛轉世的傳統，很多人以為其中必有懸密神奇之處，而從本質上來看，不過是他們玩的一個花樣，目的是為了不使一家一派的財產權力旁落，和世襲皇帝的天授神權沒什麼區別。要是LA MA可以結婚生子，就大用不著搞什麼尋找轉世靈童的麻煩了。現在西藏仍有無數活佛，小活佛依然還可以守著一間小廟，但是大活佛要想有以前那樣的風光：擁有大片土地和無數農奴，卻再也不可能了。這也就是DA LAI為什麼要出逃並且鼓吹西藏獨立的原因。客觀上來講，我從來不相信所謂大人物會有多麼高尚的情操，尤其當他對權力極端著迷的時候。真正的宗師是這樣的：放下世俗的權力，作艱苦的修行者，就好像他們的祖師喬達摩·悉達多。一面鼓吹靈魂的版依，一面卻悄悄把手伸進別人口袋，那就是穿著牧師衣服的棺材鋪老闆。所以我對於這靈塔非常厭惡，覺得它放在這美麗的宮殿裡實在是一種侮辱。據說DA LAI十四世和麻原彰晃頗有關係，這是十分自然的，佛家的思想原本博大，不過一旦淪落為一種宗教，便不過爾爾，徒增人厭了。
    
    從陳列這些靈塔的佛殿轉過，便到了布達拉最神聖的地方-聖觀音殿。藏人的傳說中，文成公主和DA LAI都是觀音的轉世，觀音有兩種形象：白度母和綠度母，兼具至善和至惡兩種品質，大概這也是所謂人民民主專政，對敵人只有全惡的形象了。所以DA LAI若是要你的命，那你就只好自認是邪魔外道了。這裡的遊客已經非常之多，觀音殿裡幾乎要擠不進去，但是若比起一邊的法王洞，這裡卻又是小意思了。法王洞據說是松贊干布修行的地方，是布達拉宮最早的建築，但是這時洞外全是人，只有貼著牆壁讓出一條小路可以讓裡面的人側身出來，在外面等著的人尤多老外，而裡面出來的人無一例外都在叫要窒息了。我也排隊慢慢朝前挪，但是有些遊客很不講道德，居然從讓出的一條小路插隊往前擠，當然這些都是中國人，結果是出來的和進去的堵在那地方前進後退不得，反倒耽誤了時間。法王洞其實很小，不過就是兩尊塑像而已，別無特異之處，僅僅體現了這裡的歷史淵源。洞外的迴廊排滿了人，這裡固然有導遊，但是人聲鼎沸，有也只相當於無。
    
    順著迴廊轉，對面正在開布達拉宮的寶物精品展，不過還需另付門票十元。自然得進去瞧瞧，果然是精品，我是外行看不出什麼門道，但是覺得陳列的東西大多漂亮精美，僅僅從工藝的角度，也足可以值得稱道。可惜的是並不能照相，一些很感興趣的東東不能留下影子以後慢慢品味。這些文物可以上溯到唐代時期的吐蕃器物，但我最喜歡的，還屬於那些巨大的唐卡。
    
    早期的文物與佛教的瓜葛尚不大，晚期的文物則莫不是佛教的東東了，就算是純粹生活上的用品，也深深有著背後的影子。僅僅從這，也可以看到佛教在西藏壯大的歷史過程。西藏原本只有苯教，很原始的宗教，很類似滿人的薩滿教，苯教的勢力一度威脅到藏王的地位，赤松德贊從印度請來蓮花生的目的，原是為了借助於它削弱苯教。他的目的的確是達到了，苯教因之煙消雲散，不過佛教在裡面充當的角色，卻實在不敢令人苟同，嚴格說來，就是一個劊子手的角色。今天在西藏的傳說中，這種血腥已經淡得幾不可見，不過化做了蓮花生降妖伏魔偉大業績中的一個，但是當時，未免不是腦袋如西瓜、熱血似流水。三世紀以前的基督教徒，常常躲在西亞的一些山洞裡，裡面堆積著同志的白骨，但是到了中世紀，他們卻以異端、邪教徒、女巫的名義燒死了無數的人；印度在阿育王朝以前，那裡的佛教徒也是命比紙薄，幾何時，他們也開始壓制異端、剿滅對手。大凡一種理想、一種付出無數熱血的事業，當它終於成就之時，也就死亡之日，真是令人扼腕長歎。
    
    布達拉宮的金頂是整座建築中極富特色的一個地方，大概也算得上拉薩市的一個制高點，為了上去，免不得又要交上十元的買路錢。這一日陽光燦爛，拉薩的上空飄著浮雲朵朵，若是按照佛教的作法，自然可以說這就是祥雲，說不定還可以說上面有東來的八部天龍、無數的散花天女。好在我只看到了雲，最多還有金頂閃耀的流光。靠到欄杆邊上，拉薩全城不免要都攝入我的眼中，登東山而小魯，登紅山而小拉薩，這就是高處的美妙。
    
    從金頂下來繼續轉，一路都是下樓梯了。再沒有多少景觀，很快就出了山門。這邊卻是一條很好的路，早上要是從這邊上去，大概會要輕鬆很多。布達拉的紅牆非常有特點，是黃教寺廟建築藝術中的代表之作。下了紅山，看到山腳有一排的轉經筒，據說拉薩有一條轉經的線路，這是其中一部分，但是我卻沒精力和時間把整條路都走一遍了。
    
    布達拉宮前面修了一個很大的廣場，我們來的時候，胡錦濤早已經在這裡舉行過慶祝西藏和平解放五十週年的大會了。可恨的是，那個主席台卻遲遲沒有拆掉，以至於不管選一個怎樣的角度，總會把這主席台或多或少的一部分映在了取景框裡，很是煞風景，只好照了幾張斜著的布達拉。
    
    時近一時，故而在廣場一側的一家牛肉麵館吃蘭州拉麵，夥計是個蘭州人，和Z同志是老鄉，所以談得熱鬧。考慮到附近就是郵政局，所以我們在飯後去那裡轉了一下，D和M是要取錢，我的主要目的是想買一張正經點的地圖，西部城市要買生活用品並沒有什麼困難，但是要買書雜誌或者這一類的東東，卻頗不容易，往往走大半個城市還一無所獲。到了拉薩的郵局，不給朋友們寄一張明信片也很說不過去，結果一下子用完了兩套。
    
    從郵局出來就到了三點半，C小姐想早點回去，所以便一起去民航局看票，我們也想看看究竟緊不緊張，進去一問，卻只有去成都的班機最鬆動，至於去西安、西寧、重慶的班機，連一個月之內的都沒有了。這樣一算，我在西藏的時間又少了兩天，13日就得離開了，那麼定日自然去不成了，去了林芝就去不成日喀則，真是取捨不定，而納木錯，看來也只有錯過了（對羊八井那邊的交通實在相當擔憂）。最使我們不滿的是，在問訊處的工作人員說教師可以打折的，但是C小姐排隊買票的時候，卻被告之沒有優惠，這意味著坐飛機又要多掏三百元，這就是壟斷的好處，所以中國電信等等這樣的企業單位以及很多政府部門那樣的權力壟斷單位才不把老百姓的要求當作一回事，總有一天，它們會為這個吞下苦果，到那時，他們會明白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不過我們現在只有乖乖受它的鳥氣。
    
    C小姐排了一個小時隊，終於買到了票，但是她說去成都的票也賣得很快，她就只買到了11日的。聽到這個，我決定這日也買了票安全，要是回去晚了，我一準得當典型來批判了，說不定哪位看我不順眼，說我置軍紀於不顧，那我可掉得大。C、D、M出去轉，我只好老老實實排隊，看著隊伍並不長，以為不需要多少時間等。
    
    不料我的如意算盤破滅了。隊伍的前面有一兩位軍人，故而源源不斷的有其它軍人來插隊，這隊伍因此老半天沒有挪動一步。身前身後的一些老百姓都特別憤怒，但是只是敢怒不敢言，而我向來不願意和人爭論，再說自己雖然沒穿軍裝，但是畢竟也是軍人，對於這種守在邊疆的戰士和幹部多少有些理解。雖然他們不講公德，但是他們花卻人生中很美好的一段時日，不由自主的成了社會機器當中沒有思想的一個零件，卻也可憐。很多戰士年齡尚小，就告別父母家人來到遙遠異鄉，想起青藏公路上看到的那些戰士好奇的目光，便很為他們歎息，這樣的年紀，本來正是學習的好時候，而部隊裡，實在說，學不到什麼東西，除了所謂「做人」的法則。很多戰士甚至因此有了兵痞氣，使得軍隊的形象無可挽回的跌落下去，這其中的責任，更在於教育的不力，也在於這樣一個大時代背景下理想的淪落，以至於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的天性，居然也成了滑稽。
    
    但是因為這樣，到六點的時候，我的票還沒有買到。那幾位同志等不及了，商量著去八角街，順便也去看看能不能租到去羊卓雍錯湖的車。等到軍人們都把票買到手，這隊伍的進程才快了起來，六時一刻的時候，終於我也把票拿到手了。買到了十三日的票，也就意味著我還可以在西藏呆三天，機票可不便宜，花了我1300，從出發到現在連吃帶住我還沒有花到這麼多呢。買到票後我也去了八角街，可惜的是沒有找到那幾位，也沒有心思再在八角街裡轉了，折回旅館洗了個澡，在樓下吃了點東西，然後給幾位朋友打電話，誘惑他們說西藏真是漂亮極了，不來真是損失。
    
    在房裡寫了一會旅行日誌，大概十時的時候，大夥兒都回來了，並且說租到了去羊湖的車，是那種老式的豐田越野，要租金一千，雖然貴了點，但是也沒有別的法子，先前去旅行社去看的廣告，更是貴得驚人。好在我們人並不少，平攤起來也多不了多少，再說幾日來我們的軍官證已經替我們省下了一些。明天我們可以想在羊湖怎麼玩就怎麼玩了，這就是不隨團的好處。雖然去不成納木錯，但是羊湖也是三大聖湖之一，勉強可以解解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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