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公路第二日
    
    5日晚八時半，從多瑪出發繼續前行，準備翻越唐古拉山口，這是唯一的遺憾，因為我想到山口的時候必定什麼也看不到了。要是不吃晚飯，就可以趕在天黑前到那裡，可惜司機們是不能不吃飯的。出多瑪以後的路是出發以來路況最差的，尤其在唐古拉兵站附近一段，到處是水坑。司機大玩雜耍，把一輛這麼長的貨車弄得走S形，盡量避開那些無處不在的坑，在座位上感覺像在跳舞。幸好暈車的毛病已經遠去了。一小時後進入了唐古拉群峰，地勢漸陡，迴旋尤多。路邊就是深谷，而路卻緊緊的只能跑兩輛車，但是司機很熟練的打方向盤，速度絲毫不減。180度的急拐一個連著一個，也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成仁的壯士。
    
    睜大了眼看著峰迴路轉，天色也漸漸黯淡。心底裡暗想著的山口餘暉的景色，已經化做了婆娑樹影，消失在身後的黑暗中。十時的時候，司機告訴我們到了山口。下了車，走得極近的時候，才看得到碑和雕像的影子。隱約覺得那高聳的雕像是個女子，卻看不起具體的造型和面目。在碑前想很俗氣的來個紀念照，表示自己到了5231米的地方，無奈暗無天日，照相機都對不上焦，也就作罷。山口的風很大，想到古詩裡的一句「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不免生了一絲豪氣，這裡大概可以算得上正經的千仞了。不過濯足便不敢了，即便邊上有這樣的河流，也架不住襲來的寒意。實在太冷了！格爾木的時候自己便有一些小小的感冒，雖然不嚴重，但是據說感冒上高原是最危險不過的事。好歹不能在這給壯烈了，過了這山口才算進入西藏呢。
    
    從山口下坡，這才踏入了西藏。在青海的時日可不少了，從西寧一直到山口，都沒有出過青海的轄地，真是一個大省。而可可西裡這樣神秘、糅合了諸多故事的地方，卻還遙遠著呢。去青海湖的路上，日月山是一個分界線；而這裡，更是一個分界線了。它表示著青海省已經是回望的過去了。
    
    下坡的時候車子更是象脫了韁繩的馬，好在景物既已全不可見，倒也不覺得多大的危險了。一天一晚沒怎麼合眼，此時也忍不住困意湧起，靠著椅子以很難受的姿勢睡了過去。十二時多的時候，車停了下來。很不容易睜開眼，又到了一個鎮子。司機告訴我們這裡是安多，羌塘上的第一個小鎮，問他有沒有發現Z同志的車，回答還是沒有。然後司機告訴我們他們準備在這裡休息半夜，還問我們睡不睡到旅館裡去。一路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看過這種旅館的床鋪，都是大通鋪，跟這些回民睡到一塊，我可不怎麼敢，要知道，他們吃飯都是在坑上吃的。再說也就幾個小時，在座位上瞇一下就是了。
    
    司機既然已經去睡了，座位後面的小臥鋪就空了出來。叫C小姐睡到那上面去，她卻是不願意，因此我估計她還是嫌不乾淨。反正我也兩天沒洗澡了，也不在乎上面乾淨不乾淨，一頭就紮了進去。前面一排座位大概也可以將就睡一下了，把上面聞上去沒有多少味道的毛毯給了她，我就抓緊時間休息。鋪又窄又短，氣候又似乎特別的乾燥，一晚上其實並沒有睡多少。司機們原來說三、四點就開車的，結果他們到七點才起來。這之前我們早已經睡不著起來了。安多的景色並不怎樣的特異，只是早上空氣的新鮮足以使人忘卻了休息的不夠。在這家小店裡吃了早飯，無非還是粉面一類的東東，意思了一下，基本沒有動什麼。大約八時，出發往那曲，我們準備在這下看賽馬會和納木錯湖的。而Z同志還是沒聯繫上，在安多可以打到他的手機，卻總是提示關機了。
    
    這一天天氣不錯，很晴朗。安多到那曲需要翻越了一座高山，叫做申格裡貢山。司機說這是青藏公路上最陡的山，大貨車爬坡很慢，像一頭老病的牛。在路邊看到了朝聖者，就是那種一路磕長頭到拉薩的信徒，不過他正在路邊休息，所以也沒要求司機停下車來拍照。不過也並不覺得很遺憾，畢竟拿著別人的信仰來作為自己的收藏在某種程度上看很不敬，能夠想像到世上會有這樣一種執著，有時甚至超越了信仰的本身，那也就夠了。我常常會想到一些事，比如說所謂信念的堅持，我以為支持著人不斷的走的，也許並不就是前面的目標，往往只在於一種機械般重複動作的迷醉，這過程就是目的。對於朝聖者來講，千里的征程，在每一個五體投地中，他們一定會想到聖地的壯觀或者得救的解脫嗎？
    
    隨著山勢的抬高，河流、草原都一收眼底，而頂上卻仍有盤山的路，的確是一座頗陡的山峰。在中途遇到了一個騎自行車的旅行者，正推著車子爬坡，後座上馱滿了旅行包，想來裝備很齊全。這是一頭孤獨的「驢」，但是一個人這樣進西藏，實在是一件很過癮的事，可惜的是自己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或者說，不具備這樣的勇氣吧。
    
    在路上想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在那曲下了。其中固然有司機的勸告，更因為賽馬會還得在五天後才舉行，納木錯看來必定是很糟糕的路，畢竟雨才剛剛停。司機告訴我們那曲正在修路，環境很不好，找車大概會比較困難（經過了格爾木的磨難，我們對於找車已經不抱任何樂觀態度）。反正如果時間夠的話，從拉薩也可租到去納木錯的車的。只是一路上手機都沒有信號，Z同志肯定已經在那曲下來了。翻過申格裡貢山，海拔便一路下降，沿線可以看到很多的犛牛群和綿羊群了，山坡上也偶爾出現了一些帳篷。
    
    十一時半的時候，司機告訴我們拐過一個彎就到了那曲。果不其然，轉過一個山坳，手機便有了信號，很快就收到了Z同志的電話，說他的手機沒電了，而且他已經在那曲住了一晚。我們叫他找一個標誌建築在那裡等著，說不在那曲下了。
    
    但是眼看著那曲就在眼前，車卻堵在了門外。青藏路本自城中穿過，但是此刻正在重修，往來車輛必須走鎮側的便道進城。從鎮外望下去，發現這裡還頗繁華，有一些幾層高的樓房，中國電信立的一塊大廣告牌遙遙可見，自格爾木以來，青藏線沿途所謂的小鎮，不過都是些窩棚的集合，遍尋不著一根鋼筋、一塊水泥，雖然平日裡痛罵城市後現代的冷酷，稱它叫做鋼筋水泥的牢籠，但是幾日不見，此刻遇到了這麼一個所在，居然覺得很親切。看來人真是很容易被習慣左右的。所謂便道，其實並沒有道，只是車壓出來的一條路罷了，往來的多是大型貨車，所以這條泥路慘不忍睹。加上這裡剛下過雨，道上便有成尺深的泥漿，前面一輛車陷在車轍裡爬不上去，那司機居然叫我們這一輛車把它撞上去，真是猛的厲害！好在我們老大沒有昏了頭，二十噸的傢伙撞上去，駕駛室還不得成鐵餅了，也虧他想得出來，最後還是已經過了的車用鋼繩把它拉上去的。在這個爛泥灘上不到一公里的路，車卻走走整整一個小時！
    
    那曲城裡面道路縱橫、店舖林立，街上行人很多，大抵臉膛黝黑，具有鮮明的藏民風格。這一帶在藏語中叫做「羌塘」，大概是「美麗的高原」的意思，從海拔上來講，藏北高原平均海拔在四千米以上，只有阿里高原可以比擬。C小姐對路邊藏民頭上戴的那種翹簷帽很感興趣，很想下去買一頂，但是我們說拉薩肯定會有的。這帽子別具特色，可惜只能在這裡戴著，我的行李裡卻容不得它的地方了。在一個路口找到了正在等我們的Z同志，他已經戴了一頂這樣的帽子在頭上，只是臉不夠黑，扮不像藏民。接了他上車，司機並沒有停在這裡吃飯，他們的說法是這裡味道不純，但我想這裡恐怕東西也不會便宜。
    
    出那曲的時候又是一個便道。這裡的車堵了一長串，比進來時還厲害。等車的時候，發現辟里啪啦下起了冰雹，好大的一粒粒，肯定可以砸得人痛。司機說在那曲一天不下三次冰雹便屬於天氣不正常。只是我們少見多怪，平日裡看到太陽雨已經覺得很不容易，這裡卻是太陽冰雹。不過轉念一想，這裡的海拔是4500多米，稱它做世界上最高的城市一點也沒有錯。好不容易才通過這個便道，二時許才回到青藏公路上來。停在鎮外的加油站邊，等另外的兩輛車趕上來會合，這個地方可以鳥瞰到那曲的全景，回過頭則是開闊的草原。呆在路邊看風景，看見了不遠處一群翱翔在天空裡的鷹，飛行的姿態極優美。從來沒有在野外看到過這樣多的一群鷹，拿著照相機想照下來，可惜鏡頭拉不到很近，最終也沒有照下來。草原上有三兩個牧民騎著馬在閒散的溜躂，很有生活的氣息。
    
    大約等了一個小時，後面的兩輛車才跟上來。一起出發往當雄，司機說要三個小時才能到，因為路上的幾座橋在維修，車子需要從下面的河流中涉水而過。小白帽興致很好，一路上都在放著新疆民歌，還不時哼上幾句，由此現出了一些很可愛的略帶調皮笑容。車沒開多久，前面就有道路施工，道班工人正在把路上的一些小坑填緊鋪瀝青。等了一小會，下車在路邊呼吸新鮮空氣，路邊小溪的水極清冽，讓人忍不住的都想去潑潑水。車再開的時候，又發現有一家子正朝聖歸來，身上自然已經分不出黑白，但要想到他們已經經過了千里的征程、磕了數不清的頭、費了幾個月也許是半年以上的時間，這一份艱辛不親自經歷是體會不出來的。
    
    從那曲到當雄是一路的草原風光，與昨日不同的是，整個下午天都很晴朗，在駕駛室虛得戴著墨鏡方不扎眼。天很藍，雲很白，是非常純粹的高原風光。其中一輛車在路上爆了一個胎，我們趁著機會下來呆了一會，胡亂拍了幾張照片，猛吸了幾口空氣。雖然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但是高原上有特別強勁的風，吹久了仍是如處冰窟中。
    
    從那曲出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遇到了第一座正在維修的橋樑，五噸以下的車可以從臨時搭的鐵架上過，我們的車不得不下河涉水而過了。在河邊我們先下了車，看著河水激流洶湧、未知深淺，我都以為這車恐怕過不去。小白帽不慌不忙的掀起了駕駛室，拿了一塊紙板檔住了風扇的入口，叫我們上了車，一頭就扎進了河裡。三輛車中一輛跑在我們前面，我從後面都看到水已經漫到了底盤的位置，要是矮一點的車，恐怕真會在裡面熄火。車在河道中搖搖晃晃的往前開，可以明顯感覺水流衝擊的顫動，在河道中央附近，甚至都感到車象船一樣了。只有到了河道中，才能感覺這水的清澈，水底下的石頭歷歷可見，順著河流的走向看下去，一側就是雪山。
    
    三輛車都衝了過去。上公路的時候，看見路當中有一隻狗的屍體，大概正在這裡曬太陽的時候捲入了車輪的底下。上了公路後，前面那輛車停了下來，司機走過來說他們過河的時候風扇被河水擊壞了。幾個司機一嘀咕，乾脆把風扇拆了下來，果然有兩塊葉片彎得不像樣子。大副對我們詭異的笑了一下，我想他大概是得意他的先見之明。司機們先是試圖把葉片撫平，不料錘子的力量全然比不上河水輕輕的沖刷，或者也可以說，建設總是比破壞更困難的。司機們最後想通了這點，乾脆把這兩片葉片給掰斷了，也不知道剩下的那個東東還能不能起到降溫的效果。
    
    這一段路上車便稀少了許多，幾輛車的司機都很快活。小白帽固然是一路「雅克西」的哼個不停，幾輛車之間也開起了玩笑：把車子開得歪歪扭扭，就是不讓後面的超車；而後面的想法子往前擠，完全沒有把後面十多噸的貨物和車上的幾條人命放在了心上。
    
    從第一次下河之後，每隔十來分鐘都會要重複一次，這樣一共有五次，幸好後面的河流都比第一次要淺，沒有再出現過打彎了風扇葉片的事情。每下河一次，我們在駕駛室裡便很雀躍，總想拿相機照點什麼下來。在其中一處下河的地方，還看到了一路上最厲害的一次車禍：有一輛大貨車扎到了另一輛車的尾部，整個駕駛室都扁了。小白帽歎息說，那司機肯定完蛋了。本來想把那場景照下來，但是始終覺得殘酷，自己又不是什麼新聞記者，也沒必要把這樣悲慘的場景定格下來了。
    
    從那曲到當雄這段路，除了下河的地方，別的路段路況大抵還不錯，也沒有多少的車子，更無須爬山過嶺，所以真正在路上跑花的時間並不多。六時半的時候我們到了當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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