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錯車（中）
    
    　　　　　　　　斗獵手毫不示弱，騙兵哥英雄寂寞；
    　　　　　　　　登人家裡去作客，酒肉美色穿腸過；
    　　　　　　　　學不會察言觀色，難怪兩遭被活捉；
    　　　　　　　　不是月亮惹的禍，全是炮彈我的錯！
    
    　　波密的這個吉普司機很有耐心，像一個老獵手，頭天夜裡就瞄上了我，那時我正專心致志的尋找旅店，心不在焉地跟他聊了幾句，沒想到他後來一直在跟蹤我，很慶幸他只是個司機而不是「刨根黨」（一種靠錘子和別人腦袋親密接觸來吃飯的人）。
    
    　　那天夜裡炮彈彷彿被發射到天堂，八平方米的衛生間，名牌的熱水器，柔軟的席夢思，二十九英吋的彩電，為此我付出了此行最大的一筆住宿費-人民幣三十元。那個老獵手在第二天清晨就出現在我的床前，我蜷縮在被窩裡，睡眼惺忪的和他對峙著，「二百！最低了！」他的陝西口音聽起來很真誠，不過這種帶有表演性質的真誠我已經很熟悉了，我懶洋洋地用遙控器打開電視，趁著廣告間隙輕啟黑唇：「一百五！」看著我對這豪華天堂依依不捨的樣子，老獵人轉身離去，我心一緊。睡醒後到樓下的小店吃東西，一聲急剎車響，老獵手的腦袋從車窗口探出來；「二百，馬上就走！」同時又誇張地轟了一腳油門，我擦擦嘴：「一百五到察隅，回然烏再加你五十，一共二百！」直到車開出老遠，老獵手還在嘮叨個不停，原來車上的另外兩個回族兄弟也跟他耗了半天。後來老獵手寧可在察隅曬三天太陽，也不願意送我回然烏，「五十塊，油錢都不夠！」一臉報復似的壞笑。
    
    　　翻過據說海拔有五千米的德母拉山，路邊的積雪有兩米多厚，一輛大貨車陷在泥地裡，滿滿一車的肥豬。一段路有點塌方，堵了幾輛大卡車，幾個司機和武警正用石頭和木板修路，最後有幾塊石頭總是擺不平，都說東北銀是活雷鋒，炮彈擼胳臂挽袖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擺平了，那司機不住地稱讚帶眼鏡的就是不一樣。路修好司機就位閒人閃開，只留一人在車前指揮，炮彈也湊上前去，居心不良地端相機瞄準，卡車慢悠悠地開過來，前輪順利通過木板，突然車身一抖，緊接著油門轟鳴，卡車瘋了一樣向我倆衝過來，指揮拉我轉身就跑，嚇得我魂飛魄散差點把相機扔了，好險！原來卡車的後輪將木板壓斷，司機感覺不好於是狂踩油門硬衝過來，車的後廂板都被刮爛了，後來那位師傅下了車，看了看被壓斷的木板，又看了看路邊的懸崖，半天沒說話！炮彈想起這事就有點後怕，畢竟那木板下有幾塊石頭是帶眼鏡的炮彈擺上去的！
    
    　　十二個小時後我們終於趕到察隅，一個熱鬧小鎮，居然有一條環路。小鎮不是我的終點，我的目標是七十公里外的下察隅，從地圖上看那裡是離「麥克馬洪線」最近的地方，居住著一群神秘的「登人」，據說這個「登」字還有個「人」字旁，不過我在字典裡沒有找到這個字。「登人」是藏族的一支，就像摩梭人是納西族的一支一樣。
    
    　　我搭上一輛運木材的卡車，開出一個小時後司機才告訴我，去下察隅要過兩個邊防檢查站，而且邊防證不好使，那裡不對旅行者開放，「你不早說，那怎麼辦啊？」「你就說是買木材的，去山裡看貨，放心，沒事的！」然後他讓我把相機和背包藏起來，盡量裝做一個商人的樣子，我脫掉衝鋒衣，換上變色眼鏡，「像嗎？」「像……偷渡的！」這傢伙還挺幽默。第一個檢查站到了，沒人，司機也不客氣，一腳油門衝了過去。遠遠地看見了第二個檢查站，在一座鐵橋的盡頭，有路障、有武警、還有衝鋒鎗。車子在橋上緩慢的開著，我的心和鐵橋一起顫抖，那個武警用手指頭在車頭輕輕一點，車立刻就停了，「下來歇會兒！」武警還挺客氣，看樣子和司機很熟，於是我們就在路邊的一個小亭子裡坐下來，武警很隨意地看了看我的身份證，問了幾個問題，我按事先編好的瞎話對付著，他果然沒有要我的邊防證，看來司機所言不虛。這位兵哥哥一定很寂寞，沒有讓我們走的意思，跟我聊起家常來，漫不經心地聊著聊著突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成都的木材多少錢了？」我頭嗡的一下，鬼才知道多少錢，「還那價，沒漲沒跌」，我強做鎮定，司機見勢不妙，趕緊遞了跟煙過來，把話叉開，正在這時有一輛軍車開來，兵哥哥趕緊跑過去升路桿，順手把我們給放了。司機師傅瞥了一眼驚魂未定的我說：「想去印度嗎？沿這條岔路走就到了，不遠！」。　
    　　在下察隅玩了一天，景色果然不同凡響，正是青稞熟了的季節，和當地的「登人」坐在田邊喝酒，他告訴我，翻過旁邊這座山就是印度了，我核對了一下地圖，發現實際距離根本沒有地圖上標記的那麼遠。有趣的是，在下察隅先後有三個人半開玩笑地問我是不是印度的間諜，嚇的我趕緊把地圖和筆記本收起來。「登人」的配刀很有特色，半米多長，將鐵絲纏在木片上做成刀鞘，刀鞘的一面是木片，另一面透過鐵絲可以看見黑亮的刀身，再用一條寬寬的皮帶斜挎在肩上，極其粗獷豪放。
    
    　　本想在下察隅住一夜，突然看見一輛豐田人貨兩用車正準備回察隅，據說這幾天回察隅的車很少，機不可失，上前一問，是察隅電視台的，不過車裡已經沒位了，我表示可以坐後面車廂裡，司機很爽快地說你不怕冷就上來吧，我故意可憐巴巴怯怯地問：「多少錢啊？」，「不要錢！」多麼動聽的三個字，這可是我在西藏境內唯一的一次免費搭車啊。我坐在車廂裡的一袋大米上，把所有的衣服找出來穿上，半路又上來一個年輕的藏族小伙，捧著一個裝青稞酒的大可樂瓶子，喝得醉熏熏的，不斷地把瓶子口往我嘴裡塞，我一口他一口，沒出二十里地那瓶子就見了底，小伙子很高興，話就多起來，告訴我他家有哥七個，前四個兄弟一個媳婦，後三個兄弟一個老婆，聽的我目瞪口呆。
    
    　　車到溫泉，車裡人下車方便，一個乘客和我聊天，問我從哪來幹嗎的，我說從北京來旅遊的，他就說給我看看你的證件，旁邊的人告訴我，這位是察隅邊防武警部隊的作戰參謀，人算不如天算，這可是自投羅網，好在他沒難為我，本著投案自首寬大處理的原則把我放了。後來想想，那個檢查站的武警也一定看出了我不是木材商人，只不過看我自作聰明的說謊水平還不夠間諜級就睜隻眼閉只眼罷了。
    
    　　在察隅整整找了一天的車回然烏，走遍了政府軍隊修車鋪招待所，問遍了所有能見到的車，有好幾個司機對我說：「你都攔我兩遍了！」。沒辦法，只好再住一夜，第二天我在路口一邊等車一邊打檯球的時候遇到了那個送我來察隅的陝西人，他因為湊不齊人還等在這裡，我說你不是答應我五十塊錢送我出去的嗎，他蹲在燦爛的陽光下幸災樂禍地說「五十塊，油錢都不夠！」。
    
    　　我在察隅遊蕩的時候，有一個中年人攔住我，囉哩囉嗦好奇地問這問那，你從哪來啊？你到這幹什麼啊？準備去哪啊？找不到車的煩躁讓我的脾氣有點變質，嘴上不耐煩的反問，「你……從哪來啊？你……是幹嘛的？」那人微微一笑：「那你跟我走一趟吧，我是派出所的」。我靠！
    
    　　後來凡是再有人這樣問我，我就先遞上一根煙，必恭必敬地給他點著，然後一臉諂笑地說我是北京來的我來這旅遊我一個人這是我的證件沒什麼問題吧給您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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