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１６ 夜闖界山大阪，勇宿死人溝
    
    里程：280公里 時間：12小時
     264公里
    行程：日土────界山大阪（海拔5400米）
     11小時
    
     16公里
     界山大阪──死人溝（北緯34度44.99分 東經80度08.84分 海拔5130米）
     　　 1小時
    
    
    　　昨晚的一場大雪把德汝鎮和周圍的大山變成了一個冰雪世界。我們不敢走得太早，擔心山上的積雪會將道路封住，直到太陽出來照了一會兒，十一點時才敢啟程。
    　　楊與我們一同出發，我們分了一些食物和藥品給他。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裝備簡陋得可怕。──坐騎並非專業的越野摩托車，而是俗稱為「太子車」的城市型摩托；車的兩邊也沒有安裝行李箱，只是在後座上綁著一塑料桶的汽油；一些常用的工具和很少幾件換洗的衣服便是他的全部行囊，放在車座下的箱子裡。他說，一路上有的因損壞扔掉了，有的為減輕負擔扔掉了，就只剩下這些。──我竟有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打開豐田車的後門，因為相比之下，我們的行李多得簡直可笑：車廂後部堆得滿滿的，單是衣服就把兩個70升的登山包塞得滿滿的。我不再認為我們的旅程是艱苦的了，跟他比起來，我們是個「豪華團」！
    　　距德汝30餘公里的地方，是著名的班公湖，位於中國與克什米爾的交界處。它的面積為604公里，長度竟有150公里，呈狹長形，平均寬度只有2至5公里，最窄處只有5米。故藏語稱此湖為「錯木昂拉仁波湖」，意為「長脖子天鵝」。班公湖的一部分在中國境內，另一部分伸入了克什米爾。奇怪的是，在中國境內的湖水是淡水，而到了克什米爾便成了鹹水。湖中心有個著名的鳥島，每到夏季，數以萬計的地中海棕頭鷗來此繁殖。──遊班公湖需在此呆上一天。但天氣實在不好，陰沉沉的，像是又再醞釀著一場雪，沒敢停留。
    　　過了班公湖，我們超過了楊，此後再沒見過他。（前幾日又跟他聯繫上了。他已安然到家，並被授予一等功。）
    　　下午三點來鍾便到了多瑪。原計劃住在多瑪，因為多瑪是西藏境內西北面的最後一個小鎮，它與大紅柳灘──新疆境內的第一個兵站──相隔320公里，其間要翻越界山大阪，過死人溝。──即使是常跑新藏線的司機，也對這兩個地方忌憚三分，當地人說起來更是聞之色變，高深莫測地笑，直搖腦袋。但時間實在太早，我們毅然決定繼續往前走。
    　　在跑新藏線的軍人們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紅柳灘到多瑪。這不僅是說途中的界山大阪和死人溝，還因為惡劣的氣候和山上出現的「翻漿」。──「翻漿」是指春天到來時，山上的凍土開始融化成為泥漿。來來往往的載重車輛又將鬆軟的路面輾出一個個大坑，這些大坑和盛在裡面的泥漿便成了吃掉車輪的陷阱，一旦陷進去很難出來。所以，在滇藏路上，我們遇到的軍車最多有一正一副兩個駕駛員，而在這條線上，軍車上至少坐三個人，帶齊了傢伙，隨時準備下來開路。
    　　界山大阪屬於崑崙山脈，是西藏與新疆的分界線，故稱為界山。──兩省之間的分界處在地圖上總是標示得極為模糊，更何況是這樣荒涼而偏僻的地方。我們翻遍手邊所有地圖，查遍所有的遊記，都找不到一個對界山大阪位置的明確描述。僅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它很高，傳說有六千多米，也是新疆公路的最高點。更讓人心存懼意的是巴爾兵站的夏站長曾告訴我們，即使是他們──這些常跑這條線的人──到了那兒都會出現高山反應。
    　　死人溝原名甜水溝，因為確實有很多人在這裡因為高原反應而長眠不起，故稱它為「死人溝」，原來的名字反而沒人叫了。關於死人溝的傳說很多，流傳最廣的是說在六十年代，有一支從新藏線入藏的部隊，自低海拔的新疆急行軍到此住宿。由於爬升得太猛，一夜之間，一整個連隊的士兵全部在睡夢中逝去。──當初我們在作計劃時，曾堅決避免在死人溝留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從今天的情況來看，非得在此住上一晚。
    　　從多瑪出來，路途之荒涼猶勝過阿里，近百公里渺無人煙，甚至連牧民也沒有。每翻過一座5000米左右的山口，總以為就是界山大阪，卻找不到知情者來證實。在此起彼伏的崑崙山脈間，我們有些茫然無緒地在行進，唯有那排黑色的電話線始終伴隨在身邊。九點多鐘，天快黑時，幸運地遇見了幾輛軍車，才知道我們尚未到達界山。戰士們指著前面說，界山就在那兒，就是前面那座山。可在我眼裡，前面都是山，究竟是哪一座，還是搞不清。路，既然沒走錯，總讓人略微有些放心。十點鐘，天完全黑下來了，群山換上了一副別樣的面孔，黑黝黝地，陌生而恐怖，似在向我們圍攏著撲過來。峰說，我和雲的任務是盯緊了那條電話線，跟著它走準沒錯。於是我瞪大了眼睛，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努力地在夜色中分辨著電話線黑色的身影。
    　　每翻過一座山，我總要打開GPS測出山口的海拔，記下路碼表的數字。終於，記錄的數據曲線可以告訴我，我們在十點鐘時翻越的那座山就是界山大阪！因為它的海拔最高。但並不是傳說中的6000多米，──可能山的頂峰確有那麼高，但公路所經過的山口是5400米的高度。遺憾的是，我沒有記下它的經緯度，只是路碼表顯示它距日土的德汝鎮有264公里。
    　　過了界山大阪，每個人都沒有出現高山反應，便鬆了一口氣，對海拔稍低的死人溝也不那麼懼怕了。然而夜色茫茫，只有不停地走，仍然不知道今晚將在何處歇腳。──荒山裡的這個夜晚，沒有星星和月亮，夜顯得那麼黑，顯得那樣靜，只有車燈照射出來的光亮，和車子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行駛時顛簸的聲音。在靜默的黑暗中摸索著走了十幾公里的山路，竟沒有見到一輛車。突然，轉過一道彎，幾盞燈光、幾盞在這黑夜中顯得分外明亮的燈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眼中，使我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同時出現的還有路邊的幾間屋子，和停在那兒的十幾輛大車，有車子發動的聲音，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們在一間屋子前的空地上停了車，無論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決定就住在這兒。
    　　這是一間用纖維板搭成的簡易房屋，屋頂與屋子的四周罩著一層防雨用的塑料布，像是城裡建築工地上民工們住的窩棚。我推開門走進去，屋子中間掛著一盞明晃晃的汽燈，幾個人正圍在汽燈下的爐子邊打著麻將。他們打得很專注，門發出的「吱啞」聲並沒有使他們搭理我。於是我問：這是什麼地方？一個人抬起頭來漠然地看了我一眼，用四川話道：死人溝！──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在這樣荒涼的大山中，疲憊的我看見的是這樣一些人和這樣一幅場景，當聽到這句話時，我直要狠狠地咬一下嘴唇，才能教自己相信這不是幻覺！這不是夢境！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開始打量這間屋子。──屋子用木板隔作四間，又在木板上釘著花色寶麗板作為裝飾。外面這間最大，支了兩張桌子，靠牆根放著一條長凳和一張方桌，凳上放著幾個臉盆，桌上是一溜熱水壺，板牆上還釘著一面鏡子；一間作廚房，一間是店主人住，最裡邊的「套房」就是給留宿的過路客人住的了。── 一張破布簾將那間「客房」與外面隔開，門楣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住一晚十五元，睡上一小時開始收費。掀開布簾子走進去，「套房」又分作了兩間，裡間是一張大通鋪，外間正好有四張床。在廚房外的板壁上，用墨汁潦草地、像是信手塗鴉一般寫著菜譜，有一條很有意思：米飯每人四元，隨便吃，外國人價格翻倍。看來這兒常有老外經過，而這兒的人也學著賺老外的錢了。
    　　那幾個人打完了一局，算清帳後，就收了麻將，散了。店主竟是個女人，今晚贏了錢，挺高興，被她喚作「小二」的小個兒男人作她的幫手，似乎是她的兄弟。「小二」給我們每人煮了一碗熱騰騰的搾菜肉絲面，還煎個雞蛋臥在面上。風捲殘雲一般，我們狼吞虎嚥地吃了個底兒朝天。倦意一刻也等不得了，突地湧了上來，眾人已累得不想再說一句話，取出睡袋，佔了那四張床，睡去了。
    　　疲倦讓我忘記了死人溝的傳說，毫無戒備地，很快便墜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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