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記之三十二：身陷草原
    
    兩個多月，我一直在西部的路上踽踽獨行，直到走向班戈的這片草原，才真正感受其廣袤、蒼涼和艱難的行程。然而，這僅僅還是開始。
    一早醒來即去看溪水，好像是神湖顯靈，這條流向她的雪山溪流竟已淺顯了許多，「狂潮」一躍而過。但誰知一路過去，草原就被許許多多這樣的溪流切成一塊塊，車子也必須從這一條條溪流衝過。每一次沖灘，我都心驚肉跳，生怕「狂潮」一個馬失前蹄，偃息旗鼓。就這樣在驚恐中走過納木湖邊70公里的悅目風光，經過一座褐色的石山，山上的石頭像是被寫滿經文，我伸手一摸，竟是苔蘚，苔蘚風化成褐色，也不知其幾千百年！
    不想納木湖過去之後，依然是草原上的一個個險灘，連續幾個小時的沖灘，我的「狂潮」再也狂不起來，終於歎息一聲停在了草原上，再也不肯邁動一步。
    草原好像並不歡迎冒昧的來訪者，茫茫四顧，只有遠處的牛羊在蠕動。好久，一藏漢飛騎摩托而來，卻聽不懂我的話，轉瞬消失之後竟帶回來一鬍子飄飄的老者，會漢話，他說去找修理工，但不知什麼時候能找到。
    自走進藏北高原，我覺得每天的心情就像這裡的氣候一樣，經歷春夏秋冬，面對未可知的道路，興奮、喜悅和憂愁爭相來訪，百味俱生。
    又在車上倦宿了一夜，早晨從溫馨的夢中醒來，發現自已依然置身於茫茫的草原中間，只有早起的羊群從遠處漫遊過來。我再不能坐等，沉重地向前面的村莊走去。村莊其實不遠，過了一個緩坡，即看到散落在草原上八九間泥房，白色的炊煙從房頂上裊裊升起。隨便走進其中的一間，主人即端過來熱騰騰的酥油茶，還有一匡的油炸條，一聞這溫暖的香味，我竟有點狼吞虎嚥。他們告訴我，長鬍子的大爺，一早就去另一個村找修理工了。
    陽光燦爛的草原，幾乎全村人都圍過來看熱鬧。孩子們髒亂的臉上掛著頑皮的笑容，在爭搶一隻空罐合；年老的坐在地上，悠閒地吸煙；女孩則一律包著頭巾，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我不知道她們是害怕高原強烈的陽光，還是羞於見陌生人。因為從偶然抖落的包巾，總令人遺憾在看到，她們臉上兩棵櫻桃般的紅。我想高原的陽光，最殘忍的莫過於灼傷女孩們嬌嫩的臉皮了。
    經過藏族漢子二個多小時的拆裝，我的「狂潮」終於又發出低低的吼叫。他們執情地邀我到村莊去，大爺捋著他的長鬍子說，牛羊有多少數不清。他不斷地為我加茶，並為我煮了一鍋粥。好幾天沒吃熱飯了，這鍋只加鹽巴的粥，吃起來十分香甜。
    我幸遇的這個村莊，是班戈縣德慶鄉第八村，我好像與這個村莊特別有緣，剛揮手向他們告別，卻又接連兩次災難。一次是重蹈昨天的覆轍陷入泥濘，一次是燒燬了發動機的皮帶，都蒙他們的幫助，我才迅速上路。他們笑說，我的運氣太差了，而我反而覺得不錯，車子偏就壞在一個村莊的前後，讓我有幸目睹一群藏族漢子的古道熱腸。
    過了第八村，迎面是一片茫茫的更大草原，再不見村莊和牛羊。天地間只有我的狂潮在奔馳，靜極了，我彷彿處於另一個星球上，向天的盡頭而去。當開上一段平坦的草原沙路，極目無邊無際恆古的高原，我忽然覺得一切的艱難困苦都算不了什麼。
    但是，草原的美麗總是與遭遇同在，當我欣幸今天能到達班戈時，竟有一條大河擋在路上。我在河邊試了試，已深及膝蓋，如果冒險地沖灘，無疑會被淹沒。我在草原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不禁心中發毛。
    我這已是連續第四天睡在車上，與恆古的荒原對壘、與萬古的時間對壘，月下的草原，寂寂廖廖，浩浩蕩蕩，一會兒又陰風陣陣，鬼哭狼嚎。我不知道明天的路在哪裡，如果只有退回當雄，一定糟糕之極，因為我車上的油都已不夠回到當雄。也許，明天依然會有奇跡。我只好用這種思想驅趕恐慌，如果你可能讀到這段日記，也許會同我此刻同樣的疑問：明天會去哪裡？
    7月27日於班戈草原，海拔4580米，北緯30度57分38秒，東經89度55分18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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