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躺在沙發上看重慶台播出的一部摩托車隊闖西藏的專題片。因為正對西藏著迷，所以就停了遙控器看下去。當時勇士們在穿越唐古拉山，遇上高原反應。
    　　一直低頭玩紙牌的爸爸突然道：「唐古拉山又不高的，怎麼會有高原反應。」
    　　咦，爸，你去過嗎？
    　　跑過好多次呢。
    　　真的呀真的呀？怎麼去的？
    　　開車呀，還能怎麼去呢？
    　　一分鐘之前，摩托勇士還吸引著我全部的注意力，但是爸爸一張口，他們馬上都顯的微不足道了！我那偉大的老爸哎！自從我開始懂事、知道爸爸絕對不是超人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這麼崇拜過他了！
    
    　　那次他進藏的路線是：重慶，成都，新津，雅安，天全，爛池子，瀘定，康定，新都，雅江，理塘，巴塘，芒康，左貢，邦達，昌都，桑托，丁青，榮布，巴青，索縣，那曲，烏馬塘，當雄，拉薩。以上是他沿途休息的兵站，我特意讓他給我寫下來的。他對什麼景點、什麼城市都不大在意，只有沿路的兵站還記得。
    
    　　以下是那天晚上我和爸爸的對話。
    　　那是哪一年呀？
    　　66年
    　　幾月？
    　　7月去的，9月回重慶。
    　　幾號呢……？
    　　誰記那麼清楚呀。
    　　要是我的話我一定就記得，這麼大的事啊。
    　　這算什麼大事嘛。
    　　（媽媽插話：他跑太多了，就不當回事了）
    　　不太多不太多，也不是經常去的。
    　　第一次印象總要深刻一點吧？
    　　不是第一次呀，第一次是62年啦，不過那次沒到拉薩，到瓦弄去和印度兵打仗了……
    　　先說66年。66年去西藏做什麼？
    　　新兵訓練。
    　　恩？有這麼訓練的嗎？
    　　汽車兵可不就是要去跑。
    　　那時候你不已經去當炮兵了嘛。
    　　調我去當師傅呀，我們一個車隊十幾輛車，每輛車上一個師傅帶著四個新兵，給西藏送汽油進去。
    　　走哪條路呢？
    　　川藏線呀。
    　　要走好幾天吧？
    　　差不多一個月吧。
    　　一個月！？重慶到拉薩有多少公里呀？
    　　差不多2300吧。
    　　2300公里走30天？那一天是……大概……
    　　七八十公里吧。
    　　一天走七八十公里！？你們也太混了吧？
    　　不混不混，我們車不好，都是什麼解放呀什麼的，再說新兵開車嘛……
    　　那也太過分了！七八十公里一天！根本就是去玩嘛。
    　　訓練怎麼是玩呢，路特別不好走呀……
    　　一天開幾個小時呢？
    　　不一定，走到一個兵站就停下來了……
    　　不管幾點？中午到就中午停下來？
    　　肯定走不到下個站了嘛。你比方說翻二郎山，到了爛池子兵站（地圖上找不到這個地方）大概是下午兩三點吧，吃了中午飯，大家就全都跑出去爬山了……
    　　不趕路去爬山！？還說不是玩！？
    　　爬山也不是為了玩，是為了鍛煉身體。再說當天肯定也不能翻過二郎山了，翻山得要四五個小時呢。第二天早上起來吃了飯就出發，到了山頂，大家都把車停了，又去爬山……
    　　又去鍛煉身體？這回就不怕翻不過山了？騙誰呢。
    　　哎，鍛煉鍛煉總是好的。
    　　像這麼走，怪不得2300公里要走一個月。路上有什麼好玩的？
    　　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有好多草原，草又不太好，也有好多雪山。西藏的風景沒什麼好看，又沒草又沒樹的……
    　　切，沒情調。西藏有好多寺都很有名的呀。你們從色拉寺過了吧？
    　　過了。
    　　沒有去看看？
    　　沒有，當兵的去人家喇嘛廟裡面幹什麼。再說路上有那麼多，有個鎮子都有喇嘛廟，也沒什麼好看的。
    　　（媽媽插話：66年，沒讓給砸了嗎？）
    　　沒有，去的時候還沒有，消息還沒傳到那邊。不過回來的時候就開始砸了……
    　　……
    　　瀘定不好，熱。二郎山兩邊的氣候完全不一樣。山東邊樹一棵挨一棵，水也多，一路上都霧氣濯濯的，可是一到山頂呢，嘿，西邊晴的好著呢，一點雲彩都沒有。山也成了禿山了，一棵樹都沒有，草都不多。不過瀘定的梨還不錯，好大的一個，水特別多，也不難吃。還有巴塘有一種蘋果，也是好大的，一個就有一斤多，可是好酸喲……
    　　……
    　　康定還不錯的，在山溝裡面，是一個古城。
    　　……
    　　在雅江，碰上一個副縣長，正騎著馬回縣城。他的馬好像鞍子壞了，沒辦法騎了。我們就把他帶上，把他的馬栓在車後面跟著……
    　　可見你們開車的這個速度！
    　　馬跑得很快的。我們就跟他攀談。他說他是四川人，我說你是四川哪裡呀？他說廣安。我一聽，老鄉啊！我們隊裡有好幾個都是廣安的呀。你是廣安哪裡呢？白市！哎喲，好近的老鄉了！我也是白市的呀。你這個雅江有多大呀？那可大了，有三個廣安那麼大！有多少人口呢？人可不多，只有三萬人。等到了雅江，這不是見到老鄉了嘛……
    　　他請你們吃飯？
    　　沒有，雅江有兵站的，不用他請吃飯。他組織了一下他們縣裡的幹部，我們打了一場籃球賽。
    　　誰贏了？
    　　友誼賽，什麼誰輸誰贏的。
    　　哈，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你們輸了！
    　　我們技術很好，可是他們體力好一點，尤其是有幾個藏族人。還差點打起架來呢，他們的一個藏族人，好像是武裝部的，打急了，非要打我們的一個兵。趕緊把他們倆都換下場，分開了，才算沒打起來。
    　　他為什麼要打這個兵呢？
    　　因為他跳起來搶球的時候抓了他的臉……
    　　廢話，那要是我我也得急了。
    　　……
    　　在芒康碰到了發洪水，擋了好幾天……
    　　哪條江？瀾滄江發洪水？
    　　不是，還沒有到瀾滄江。再說瀾滄江是有橋的，不怕發水。
    　　我在地圖上找了一下芒康：是這麼小的一條河呀。
    　　這麼小的一條河發起水來也不得了呢。這河平時是沒水的，也沒橋，所以一發水就過不去了。
    　　……
    　　翻唐古拉山（好像應該是念青唐古拉山吧？）要十個小時，兩天。山頂上是平的草原，一點都不像山頂。我們走到那裡看到滿地都是長的不知道什麼東西，有好多。有人說哈，是當歸！我們一聽，當歸！那不是很貴重的藥材嗎？好，大家把車一停，都拿了麻袋去挖，挖了好多哦，每輛車上都有好幾麻袋！等到了昌都，拿給人家看，人家說：這個呀，野蘿蔔嘛。嗨，費了這麼大工夫弄了一堆野蘿蔔！一出兵站，我們就全扔在路邊了。
    　　你們也太過分了，怎麼能這麼破壞高原植被呀？
    　　嗨，那時候誰知道什麼破壞植被。
    　　（翻山十小時，不知道有多少是花在挖蘿蔔上了）
    　　還有，西藏有一種雪豬，才這麼一點大（比畫了一下，大概是兩尺左右），特別好玩的，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弄了幾隻在車上養著。
    　　還養豬？你們更神了！
    　　又不費什麼事，回來的時候車上是空的。一直養到昌都。在昌都碰上幾個上海的知青，給他們看到了，他們一看，哎，真好玩！就借去玩一會兒。結果只玩了一會兒，然後就弄到外面去殺掉吃烤肉了！
    　　……
    　　回來的時候在唐古拉山可是出了點事。下了山快到山腳的時候大家在一個兵站休息，隊長指揮大家按順序停車。當時我是最後一輛車，我一到，隊長一看我的車就愣住了。他說你前面那輛車呢？我說沒有見呀，一直都沒見前面有車。
    　　你們車距這麼大？前後都看不到？
    　　上山的時候是看到的，到了山頂有一個很急的彎，一轉過來後面就看不到了，再說一轉過來就下山，都放開了跑，距離就拉開了。隊長當時一聽就急了，因為那一路上都沒有岔道，不可能走錯路；如果是車壞了呢，我在後面肯定是要停下來幫忙，不可能沒看到，那就一定是出事了。他馬上就讓我這輛車掉頭，新兵都下來，他自己開上，向來路去找。他是朝鮮回來的老兵，專開野車的。我們一路找，到了快到山頂的時候才看到。他們的車一轉過那個彎就翻到山溝裡去了，傷的最厲害的是駕駛樓裡的兩個人，一個新兵，當時是他開車，一個勁的叫疼，還有一個是副隊長，昏過去了。
    　　別人呢？
    　　別人都是在車廂裡的，還沒到山谷裡已經給甩出來了，山坡上東一個西一個的，都是一點輕傷。就這兩個比較重。當時帶上他們就返回了昌都，送到醫院裡。一檢查，原來那個新兵倒沒什麼事，只是扭了腳，很疼，所以喊得厲害，養了兩天也就好了。副隊長才厲害，腦震盪了。在昌都住了好久的醫院，轉回重慶又住院。
    　　你們就都回到昌都等他養傷了？
    　　沒有，我們走了。把他放在部隊醫院裡不用擔心，什麼都有人管，到時候養好了就給送回來了。
    　　……
    
    
    　　做夢都想去西藏，但是一直都沒敢跟爸媽說，覺得他們肯定不會答應我去的。雖然以前出去玩他們從來都沒有當一回事，扛起背包打個招呼就走了，但是總以為西藏畢竟是不同的。這次聽爸爸講故事的時候，覺的氣氛不錯，順便就把我謀劃了很久的西藏之行漏了一點點的口風。結果證明，我真是太低估了他們的承受能力！
    　　以下是他們聽到我的計劃之後的一點反應：
    　　媽媽：你打算哪天走呢？
    　　拜託！我還有好多準備都沒有做呢，你真的那麼希望趕快把我趕出家門嗎？
    　　爸爸：難道你沒有計劃去日喀則？去西藏不去日喀則有什麼意思呀？
    　　老爹，你真對我那麼有信心嗎？我自己覺得能到拉薩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媽媽：你打算怎麼去呢？騎自行車？
    　　媽！我還一直以為我是你嬌嬌嫩嫩的小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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