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藏山南之行
    
     （拉薩－澤當－曲松－加查－瓊果傑）
    
     漫遊兔2001.7於北京
    
     五月的西藏雨季已經提前來臨了，陰霾的天氣使得人的心也為之沉靜下來。獨自離開拉薩來到山南。
     昌珠寺的度母唐卡是我的最愛，這次特地要一睹其真容。從澤當縣城花兩元錢坐中巴車即可到寺廟門口，這裡雖無大寺廟的金碧輝煌，卻也有其自己純樸獨特的味道。繞了一圈，終於在措欽大殿後一個小閣樓的二層找到了度母唐卡。這軸堅期木尼額松像（觀世音菩薩憩息圖）是用兩萬多顆潔白剔透的珍珠製成的，還有祥雲、鮮花、飛鳥相飾，神采瀟灑俊逸，姿態優雅寧靜。才一相見，那種冰清玉潔的純美頓時沁入心脾。坐在對面的卡墊上，久久凝視著她，開始冥想所求的願望，忘記了時間空間的存在。
     付給殿內的老僧人5元錢，他為我打開防盜的鐵籠允許我進去拍照。我支好三角架，用偏振鏡旋去玻璃上的反光，得到了幾張滿意的照片。這是我拍攝的唯一一尊佛像，因為她之於我的感受是唯一的。
    
     回到縣城，在一個幽暗的甜茶館裡喝茶，計劃下一步的行程。忽聽到兩個人聊天提到神湖，我把耳朵支稜過去聽。他們講到現在正是收購蟲草的季節，很多人去神湖挖蟲草。那裡一年中其它季節基本不通車，而這一季去神湖的卡車多得很，現在的加查縣城比澤當還熱鬧。我立即做出了去加查的決定，一是想看看挖蟲草的人們的生活，另外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年中去拉姆拉錯最好的機會。拉姆拉錯在藏語中的意思是「天女之魂湖」，這個湖面積很小,僅有2平方公里，但因它在藏傳佛教中具有特殊地位而備受信眾敬仰。每當尋訪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等大活佛的轉世靈童之前，都要到此觀湖卜像，以受神示，而且每世達賴喇嘛都要到聖湖朝拜一次。據說每個朝拜此湖的有緣之人都可從湖水幻示的影像中看出神喻的前生和來世。
     心動不如行動，當天已經沒有發往加查縣城的班車，我只能先到曲松。澤當到曲松的路很難走，一路飛沙走石。最精彩的一段是前方路基被山體滑坡掩埋，中巴車開到路基下面的河裡涉水而過，如在水中熄火則後果不堪設想。好在西藏的藏族司機是天底下最棒的司機，沒有他們開不了的路，4個小時後，安全地抵達了曲松。
     昔日吐蕃王室後裔家族勢力在方圓三四百里統治的王權象徵------拉加裡王宮就座落在曲松縣城南側的台地北緣，然而現今風光不再，只有夕陽中的廢墟在訴說著往日的輝煌。原為五層的巍峨宮殿如今只剩下三層了，步入一層主殿，見到的只是成堆坍塌的下來的石塊和泥土，可是門廊立柱上的精美雕刻和彩繪還依然可辨，圖案有獅首、如意寶珠、卷雲，堆瀝金粉，斑斕絢麗。二、三層空無一物，下午的陽光從窗洞中射入，在啊嘎土的地面上拉下了長長的投影。這裡雖被列為西藏重點文物保護區，卻無一人管理，一群藏族小孩正在打鬧，拆下廊柱上的朽木互相投擲，我心疼地揀起一塊散落在地上的雕有花紋的木頭，小心包起來，準備帶回北京保存。
     傍晚我回到縣城，正為尋找到加查的車一籌莫展時，碰巧遇到一輛「雲A」牌照的TOYOTA皮卡車，正好要去加查。車主是一名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李，攜其70多歲的老母從昆明千里迢迢開到這裡。更令人驚訝的是，此70多歲的老人，竟是一個自助旅行者，她已經以徒步、搭車等各種方式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我深深被她的勇氣與毅力所感動，她雖年齡與我差別很大，可是卻是和我一樣的個體------充滿了生命的激情，充滿了熱愛和感動。
     老大媽認為與我很談的來，又看我是一個女孩，便熱情邀請我坐他們的車，我也就欣然同意。他們本要從加查直接去朗縣，可聽了我對神湖的描述後，老太太執意要去。於是我們第二天清晨，就一同上路了。
    
     拉姆拉措距加查縣城僅30公里，可路況極差，只有一條年久無人維護的鄉級公路，地面凹凸不平，是典型的「搓板路」。我們隨時要繞開那些突出於地面的大石頭，否則輪胎就報廢；有時又要提防積水泥濘的大坑，以防陷車。一路走得提心吊膽，最終，我們還是陷在了一條亂石鋪成的路上，動彈不得。不得已，只得返回最近的一個村裡找車，打算搭車進去。這輛皮卡看來是無法完成此艱巨任務了，只得讓它在村子裡休息。
     這是加查鄉5村，幾乎是空的，靜得嚇人，行走其中令人想起電影裡日本鬼子掃蕩過的村莊。我們將小皮卡停在村子中心，漸漸地出來一些人觀望，但我們發現只有老人和小孩，無一青壯年。一打聽才解開了心裡的謎團，原來村裡所有勞動力都到神湖去挖蟲草去了，這時是他們一年中唯一的一個掙錢機會。
     村裡恰好有一輛去神湖的卡車第二天走，這就意味著我們要在這裡等待一天。當晚就住在司機次仁羅布家，他80多歲的老母非常好客，可我們語言不通，只能用手勢和笑容表達彼此的善意，她只會講「酥油茶」、「青稞酒」，於是我們喝了很多酥油茶和青稞酒。她分享了我們的方便麵，我們分享了她的熬山藥。
     她家的「客廳」就是火膛所在的主屋，陳設非常簡單，屋頂被煙熏得很黑，牆上沒有什麼裝飾品，就用粉筆畫了藏八寶，還有小孫子畫的一個書包和一個犁，筆法稚樸，我不禁感歎他們在簡單生活中的情趣。火膛裡竄動著紅色的火苗，照亮了深紅色的藏櫃和老人飽經滄桑的臉龐，像一副色彩濃重的釉彩畫。
    
     第二天，東風卡車拉著三四十個村民和若幹貨物出發了，中途居然還上來兩頭大黑犛牛與我們同路。車沿著一條美麗的河流前行，江邊怪石嶙峋，江水清澈見底，可看見成群的魚在遊動，遠處是藍天、雪山、草場。我為了看風景一路都在卡車上迎風而立，被拋上拋下、左右亂甩，後來乾脆用攝影包的背帶把自己捆在卡車的橫桿上，這一招非常有效，避免了被拋出車廂的危險，但是腰卻被勒得生疼。藏人永遠是快樂的，他們唱著悠揚的歌，每次大的顛簸，他們都開心的大笑，如同遊戲一般。在5個小時非人的折磨後，到達了瓊果傑鄉。
     早上從海拔3000多米的加查鄉出來還是艷陽高照，現在4500米的瓊果傑卻已是雨雪紛飛。還有幾天就是藏歷四月十五薩葛達瓦節了，這裡正在舉行一年一度的廟會，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物資交流會。草原上搭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帳篷，很是熱鬧。
     這裡不僅是通往神湖的必經之路，還因瓊果傑寺而著名。人們認為瓊果傑地呈八瓣蓮花之形，天現如意發輪之象，是福田妙地。據說此處的草原曾盛開13種吉祥花朵。二世達賴喇嘛根敦加措於1509年在此修建了瓊果傑寺，當初的建築僅是祖拉康（主殿）就高5層，經堂58柱，並繪有金頂。至五世達賴喇嘛時對該寺進行擴建，佔地近4000平方米。除此之外，臨近的小山上還建有一個「小布達拉宮」，最盛時期有800僧侶。
     可現在我看到的僅是一幅破敗的景象，除主殿外，其餘全已成為廢墟，像一個正在拆遷的大工地，僧侶只剩兩人，一老一少。向當地人打聽才知，這座寺廟是在70年代文革期間被毀於一旦。這場浩劫竟然波及到了這樣的邊遠山區，連保存了400多年的古寺也無法倖免。這讓我想起去年去皖南旅行，在一個偏遠的小村莊-----蘆村，徽派建築的木雕精美絕倫，可是幾百個所雕人物的臉部卻在文革「除四舊」時被用利器齊齊剷去。但可從僅存的幾個看出，當時的雕刻是多麼的惟妙惟肖。面對此情此景，一種沉痛在我心底蔓延開來。
     由於過薩葛達瓦節，鄉上所有的馬匹都去排練了，我們只從一個暴牙歪帽老頭兒家找到一匹矮小的老馬。第二天清晨，我們三人和一個拉薩來觀湖的藏族女孩一起出發了。馬讓給老大媽騎，暴牙老頭兒牽馬兼做嚮導。我們其餘的人徒步，從這裡到神湖要走5個小時。
     一路上同行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去挖蟲草的。他們行裝非常簡單，一個小包，一把鋤頭。我也是輕裝上路，僅帶一架Nikon fm2相機，一瓶水和一張大餅。行走在4500米的高原上是非常吃力的，況且一路都在上坡，海拔不斷升高。在體力嚴重透支的情況下，頭痛欲裂，彷彿有一根鋼針在一下一下觸動太陽穴。甚至第一次聽到了自己心臟「咚、咚、咚」的狂跳聲,讓這種聲音充斥著自己的耳膜，真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當時想起了看過的《大話西遊之仙履奇緣》，朱茵跳到周星馳的心臟裡聽到的就是這種誇張的節奏和聲音，一模一樣。
     四個多小時後，走到了雪線。從這裡可以看到經幡舞動的山頂，登到山頂就是觀湖的地點了。現在已是海拔5200米，天空飄起了漫天大雪。踏雪而過一段平路後，就開始上山，坡度很陡，沒有現成的路，只有一些紛亂的腳印。我只能腳踩在能看到的突出雪面的石頭尖上，雙手交替抓住頭頂上方的岩石，一下一下往上攀。這簡直就是巖壁上的舞蹈，感覺自己象《垂直極限》裡的女主角（除身材不像以外），特別酷。這是一段艱苦的攀爬過程，有時腳下打滑，整個人往下掉，有時腳陷入雪裡，雪漏進鞋裡，又冷又潮。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到達了山頂。這裡四周都是巍峨的雪山，拉姆拉措就被環繞在眾山之中。由於天氣很陰，湖水呈鉛灰色，也許我是無緣之人，並沒有從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前生和來世。
     幾乎是躺著下山的，陡峭的坡壁大概有75度，只能屁股坐在雪上，雙手撐地，一步一步往下挪，樣子很是狼狽。歸途的徒步過程相比來時要輕鬆一些，海拔在不斷降低。走得已經麻木了，只知道一前一後地挪動兩條木頭棍兒似的雙腿。一座不知名的雪山一直在我們歸途的正前方，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雪山。它遠看如同一個孤零零的金字塔的形狀，山頂積雪，越往下雪越稀疏，在山腰上就呈流蘇狀了。此時天空已經放晴，炫耀一方西藏的藍天，做了金字塔的背景，把它襯托得如此純潔與壯觀。
     途中見到藏人彎腰趴在地上在挖蟲草。蟲草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是「麥角科子囊菌寄生在蟲草蝙蝠蛾細體內後，經過生物衍化而成的復合體。」一種細長樣子的植物，頭部長露出土外，柄基部留在土中，只要發現一根蟲草，其附近還有，最密處一平方米可發現蟲草10至20根。在內地，依質論價，分藏草、川草，藏草價約高於川草20％左右，要售1萬元一斤。可是當地藏民將挖出來的蟲草賣給收購的商人，小的每根僅5元，最大的每根10-15元。本地人進山挖蟲草要交300多元辦證，外地人來挖要交500多元。所以算起來他們掙得不算多，可是他們已經非常滿足了。
     本來想買一點回去，當地人講這種新鮮的帶回去如果不及時處理，會很快發霉。結果就沒買，只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挺有意思的小東西，又像草又像蟲子。
    至下午將近7點，已經徒步將近10個小時了。在繞過一座山後，看到山腳下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瓊果傑寺廢墟時，心裡真是百感交集，幾欲落淚。久久坐在山腰上，看山下牧歸的馬群，看夕陽中升起的炊煙，看閃閃發光的河水。回想這一天，觀湖並無特別的感受，但是一路艱辛的徒步過程對我來說是非常寶貴的經歷。事情往往是這樣，過程的意義大於結果，所以很多時候，應該更多地感受過程的美妙。
     第二天清晨，大雪紛飛，挖蟲草人的小帳篷被厚厚白雪覆蓋。今天正是藏歷四月十五，薩葛達瓦節，瓊果傑寺的喇嘛在寺廟頂上吹響了法號。我們在冰雪中踏上了一天中唯一一輛返回加查的東風卡車。車上已經有30多人，我挑了最靠近駕駛室的位置站，照樣把自己捆在欄杆上。一路上不斷有從兩側爬上來的藏民，車廂越來越擠，我的腳已無處落，緊緊並在一起。身體已經被擠到另一個地方，與腳互相找不著。這時身體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能把自己當作一根棍兒，呈45度角斜插在人堆中。好在腰上有攝影背帶捆著，才不至於每次顛簸被扔來扔去。數了數車上的人，正好70人（不算免票的小孩）。
     四個小時的顛簸後，回到了加查鄉。當天正是薩葛達瓦節，全村的老少都聚在村口閒聊、吃喝。次仁羅布的老媽媽也在其中，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可我一句也聽不懂，甚至已經分不清她是在說「瓊果傑」還是在說「青稞酒」。在加上一路上被顛得頭昏腦脹，只能對著她傻笑……
     從次仁家羊圈裡開出那輛小皮卡，坐上，彷彿到了天堂。
     在加查縣城搭車很順利，一路向拉薩狂奔。
     已是午夜12點，臨近拉薩郊外，節日轉經的人潮依然洶湧。天空一輪皎潔的月亮，那種透徹的美直撼人心。遙望拉薩的上方的天空，是那種神秘的紫紅色。
     回到拉薩。
    
    
    附圖：瓊果傑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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