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記之二十七：踏上滇藏線
    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在《失去的地平線》中描寫了一個集雪山、草甸、牛羊及村民安居樂業於一體的人間淨土-香格里拉，經多方考證，這個虛擬的世外桃源，就在雲南的迪慶藏族自治州。迪慶，在藏語中是「吉祥如意、和平寧靜」之意。這八個字所包含的，也正是人類的共同期望。
    迪慶州府所在地中甸縣城，只有一條大街叫長征路，坐出租車是不打表的，一律五元，司機會告訴你，最遠的地方也不超過三公里。穿行在中甸的原野間，彷彿置身於自然之夢裡。翠綠的森林、碧綠的草原，以及草原上的各種野花和馬群、牛群、羊群，令人目不暇接。但在中甸，我做的一件最重要的事，卻是把吉普車全身體檢了一遍，因為我知道從此西去，將走上一條艱險的路。固然，還沒到離縣8公里的納帕海-中甸人叫依拉草原，就已是泥土路。不想，過了中甸，車子就已在光禿的山腰向下飄去，灼熱的陽光下找不到一株遮蔭的樹，直至四個多小時後，才飄到谷底，遠遠望見綠樹叢中一個小鎮-也是中甸至德欽180公里路途中唯一的一個集鎮奔子欄，如久旱之後逢甘露，不禁心神一振。
    奔子欄在藏語中的意思是「美麗的沙壩」，從214國道行走到這裡的人，面對這塊被金沙江滔滔江水沖積而成的平坦沙丘，如沙漠中逢綠洲，無不感到神奇、溫馨和美麗。這小小的奔子欄，就像群山中的一個樞紐，是滇、川、藏三省的交通要道。當年的茶馬古道，這美麗的沙壩正好是馬幫一天行程的落腳點，即便現在，從中甸至德欽間，奔子欄也是唯一用餐的地方。據說，在千年的茶馬古道上，奔子欄還是馬腳子-馬伕最多且最好的地方。但當我的「狂潮」當街穿過這美麗的沙壩，卻被路旁的養路工攔住，他說，前二天剛下冰雹，路面塌翻，正在緊張清障。
    待走過奔子欄已近黃昏，前方是白茫雪山，不敢連夜翻越。正在進退兩難，忽然發現路邊有個村莊，卻叫東竹林寺。下去才知道，這是康區十三大寺之一的格魯派寺院，始建於1574年，寺正中供著他們的開派祖師宗咯巴大師像。一位披著紅色架裟的喇嘛過來說是寺中管事，叫魯茸尼瑪，領我去參觀。尼瑪說，寺中有近500名喇嘛，寺四周白牆黑窗的藏族房子全是寺中喇嘛各自造的，喇嘛有自已的房子，這是我進入藏區看到的第一奇，因此從214國道看這東竹林寺就像一個村莊。
    喇嘛們除了早上有寺院提供酥油茶，中、晚餐都自已做。魯茸尼瑪請我一起吃晚餐，唯一的菜是土豆炒肉，外加一杯茶。然後，尼瑪無奈地說，住是沒地方，不過他同意我用睡袋睡在他房裡的地板上。晚上下了一陣雨，喇嘛們都在各自的房裡唸經、喝茶。我便與魯茸尼瑪閒聊，他說，今年三十又四，奔子欄人，已當了二十年喇嘛，當喇嘛是自願的，寺裡就餓七十多喇嘛是奔子欄人。他一邊說一邊笑，一邊還看被我視為天書的藏文經書。我看他笑是發自內心的，一點也沒有自卑或羞怯。我在想，過去出馬腳子的奔子欄現在出喇嘛，這是環境的被迫還是自然的選擇？在他們看來，當喇嘛無疑也是選擇了一個謀生的職業，因此他們也很自在，除了唸經、穿架裟、不成家，竟與常人無異，並且一年還有四個月的假期。
    今天早晨天五點，尼瑪如約叫醒我，因為我想看看、聽聽淨土梵界的晨鐘暮鼓，是怎樣的一種超越塵凡的滋味，而敲鼓則是尼瑪主管一天的第一項工作。寺院四層的鼓樓只有我們倆，我倚在窗邊，看窗外從黑夜中漸漸甦醒的黎明，尼瑪站在一牛皮大鼓前，先是輕輕地密密地敲，彷彿怕驚動這黎明似的，然後越來越重，到最後，那鼓槌好像直接敲著我的靈魂似，心臟猛烈地如鼓聲一起跳動，直覺地動山搖，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有點受不了，但又期待著下一聲的敲響，忽然嘎然而止，只聽餘音裊裊，向曠野散去，去呼喚一天的到來。
    我就要上路時，好客的主管又請我吃早餐-酥油茶與糌粑，滾燙的酥油茶中放一大把青稞粉，用手一攪，捏成條狀，在蜂蜜裡一醮，竟又香又甜；而酥油茶喝起來竟像咖啡，不過多點鹼味。末了，魯茸尼瑪還硬塞給我一袋青稞粉，說我一路到西藏用得著，即使沒有酥油茶，和開水也可以吃。
    吃了我平生第一餐藏飯，又帶了一袋的青稞粉，向白芒雪山衝去時，好像更多了一份信心。在德欽人心中，白茫雪山也是一座神山，雖然每個冬天它都無情地奪去幾條甚至數十條生命。這座擋在滇藏線上的神山，最高峰海拔5640米，滇藏線從其4230米的口穿過，據說每年冬天都是千里冰封、大雪迷茫。但即便沒有積雪，車從懸崖邊過去也是十分危險。我只把車速控制在三十碼以下，但因路基不平，每當車身向崖邊傾斜，心中還是禁不住血脈噴張。終於衝下雲霧籠罩的山口，只見一騎車的老外攔住我的「狂潮」，像碰到知音，拉著我說個不停。這位叫chuitopht的法國人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我驚奇他孤身一人車上怎麼沒有任何行李，他說是與上海的一家醫院合作，為心臟病患者作宣傳，有250萬元的經費，前面過去的一輛卡車專門為他服務，要在路上騎一年，行程一萬五千公里。因此，他不慌不忙，一路雖然艱苦，卻不要任何擔心。他正從喀什經新藏線而來，並告誡我說，阿里什麼也沒有，若從阿里過去要十分小心。我問他新藏線上6700的大山界阪怎樣，他提起手中戴的海拔表，自信地說：「沒有，其實只有五千多米。」老外好像只相信親自走過的路和親自測出的高度，而不願人云亦云。我也拿起海拔表測出此地是3850米，與他一核，相差80米，他說這是相向而行天氣不同的誤差。
    揮手向一車泥水的老外告別，已遠遠看見峽谷底狹長的德欽縣城，一路飛馳而下，這邊已是陽光燦爛，德欽坡坡坎坎街道上三五成群的人，穿著毛衣在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就像江南冬天的村頭。
     7月12日於德欽太子峰酒店，海拔328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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