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記之二十八：穿越瀾滄江大峽谷
    
    相對眾多有幸穿越瀾滄江大峽谷的外來者，我想，我是最幸運的人之一，假如還有人頭枕瀾滄江仰望過滿天繁星的話。
    這條發源於唐古拉山的偉大河流，全長2354公里，從北至南浩浩蕩蕩穿越橫斷山脈，並以跌綻起伏波濤洶湧著稱。在與她相對的二天一夜裡，我不禁對這條激情萬里的河流充滿感激。
    從德欽出來，沿214國道不過10公里，到飛來寺，這裡是觀望梅裡雪山的最佳位置，路旁近一公里的五彩經幡迎風飛揚，讓人確信踏上了一塊聖地。經幡中擺攤的藏族女子不斷向停車觀望的遊人叫著：「燒一柱香吧，燒一柱香就看到梅裡雪山了。」梅裡雪山在德欽及至許多藏人的心目中，是一座至高無上的神山，我不過停留片刻，就看到二撥由婦女和孩子組成的轉山隊。據說，來德欽的遊人，至多只有十分之一的人看到神山的尊容。因此，如果燒一柱香真能看到梅裡雪山的話，每一位千里迢迢而來的遊客都願意燒十柱高香。但面對神山，必要的耐心和虔誠恐怕是必須的。我在德欽的太子峰灑店，幸遇浙江電視台的大幫人馬，他們在那裡守望了七天，才拍到她白髮飄飄的神貌。也許我真沒有足夠的耐心和虔誠，因此雖然陽光燦爛，海拔6740米的梅裡主峰卡瓦格博及太子十三峰依然籠罩在雲霧之中，但即便如此，注目梅裡山腰的積雪和冰川，也比玉龍雪山更加耀眼和盔宏。
    從飛來寺過去10公里許，滇藏路幾乎是垂直地下降了一千多米，然後就一直溯瀾滄江而上。關於這條險惡的道路，只要看一看路旁隨處可見的經幡，就足以讓人觸目驚心。藏人會告訴你，每一處經幡，就是汽車衝出路面被瀾滄江吞沒的地方。據說，最老練的司機，也難免差神使地把車開入江中。
    山不轉水轉，滇藏線與瀾滄江，就像兩條平行的黃色飄帶，纏繞在峽谷之中。由於我必須緊盯前面的路，不得不經常停下來，面對壁立千仞的山峰出神。這條艱難凶險的峽谷，同時充滿著神奇和美麗。峽谷兩面的山，全以碎石和泥土堆積而成，你一定驚歎，碎石和泥土怎麼會構建出如此雄偉巍峨的大山！正因為如此，每逢雨季，沒有筋骨的山峰，就匯成泥石流紛紛撲向滇藏線和瀾滄江。
    我遇到的第一處泥石流在過西魯村二公里後，一輛從麗江永勝而來、已在路上走了五天的中巴無論怎麼推也上不去，據說他們已在此修了一個多小時的路。我便與他們合謀，到西魯村請了四位民工，終於把路整得稍微有點樣子，我憑著四驅一衝而過，而後面的中巴卻始終沒有過來。但我得意還不到十分鐘，面前一個巨大的塌翻把道路完全封死，仿製是整座山峰移到了路上。前無去路，後無退路，我被堵在這五公里的峽谷中，進退不得。無奈靜坐江邊，看天邊的雲彩，如初生的羊羔，成固定的姿勢繡在湛藍的天空，腳下就是奔騰洶湧渾濁的瀾滄江。心想也許是天意，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感受這段峽谷的神奇和美麗。我把車倒回去，竟在路旁找到一塊廣闊的草坪，足夠停車和搭帳篷。我有意把帳篷的門開向瀾滄江，並高高捲起，以便頭枕瀾滄江，讓山風吹拂一路的疲憊，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滿天繁星。今晚這段五公里許的瀾滄江峽谷就屬於我了，不必擔心冒失的車輛闖進來驚擾清夢。我想，瀾滄江自唐古拉山孕育，在群山中衝突了幾千萬年，她憤怒、咆哮，以洶湧澎湃的激情開山辟路。也許人類正得益於江河的啟示，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才在瀾滄江邊踏出了一條一步步走向聖地的悠悠古道。
    峽谷裡軟骨的山體留不住一株樹，因此，連鳥聲也不聞，唯有滔滔的瀾滄江「嘩嘩」地奔流，這種大自然的天籟之音，恐怕也只有緣者才能消受，我很遺憾沒人分享這種美麗-這晚是7月13日，北京正眾望所歸成為2008年的主人-而這十二億炎黃子孫盼望已久的喜訊，我卻是今天才在鹽井全西藏唯一的天主教堂裡，從一位年僅22歲名叫瑪麗亞的修女口中得知。於是慶幸在瀾滄江邊凝望北斗星時，沒有白費心神。
    但是，對生活在峽谷兩岸的藏民，瀾滄江恐怕就不那麼詩情畫意。今天一早，我突然被一聲炮響驚醒，據徒步而來的母女倆說，她們要南下求醫，昨晚被堵在那邊，一早就放炮築路了。不過，炸藥的威力面對大塌方仍顯得微不足道。整整一天，才過來五輛裝滿人的小貨車。這些小貨車上一般人多勢眾，長年在峽谷中討生活，車上鋤頭、鐵揪、鐵撬一應俱全，他們只依靠自已，全車男女老少一齊動手，幾十人連拉帶推，輪胎才一寸一寸地前進。不過二十米的路，一輛車過去要二三個小時。而過去了一輛車，泥濘的路面又被沖得亂七八糟千瘡百孔，另一輛車又下來一幫人馬重修。我被堵在路的這邊，不時相幫修路，也不時望著一隊隊馬幫響著鈴鐺過去。由於德欽到鹽井沒有客車通行，馬幫依然是這條茶馬古道的運輸方式之一，他們把大米等食品和日用品馱到鹽井，然後換取鹽井出產的紅鹽和白鹽。這條本就是茶馬古道，因此，叮噹叮噹的馬隊，對泥石流不屑一顧，傲然而去，彷彿在篾視笨重的現代車輛。
    我一直在等道班的推土機來，修路的藏民一臉的不屑說：「道班？他們只會吃飯不幹事！」固然，藏民沒有說錯，據說這裡塌翻已有二天，但道班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他們是早應該接到通知的，而且我在外頭進來時，正是道班的人告訴我說，前面很可能塌翻了，今天沒有一輛車過來。他們本能的感覺一點也沒錯，但就是按兵不動。這裡離鹽井只有二十公里，是滇藏兩省的交界處，也是兩不管處罷。
    經過不斷修理的路面，竟終於有點樣子，被堵整整一天之後，我終於瞅準時機掛上四驅，猛踩油門。這時，我的「狂潮」才最名符其實，怒吼著向泥濘的斜坡衝去。也許不到十秒，塌翻已在身後遠處，我仍心有餘悸，長舒一口氣，車輪就滾上了西藏的土地。這時，雨開始下起來，好像又在預謀著新的泥石流。我想，瀾滄江峽谷真是待我不溥。
    走過滇藏線，我想起屠格涅夫的《門檻》。瀾滄江峽谷就是我走進西藏的門檻，也許是我人生之路的門檻。我聽見背後門簾放下的聲音，聽見瀾滄江的歡聲笑語，不禁對前面的路更加充滿期望和信心。
    7月14日於西藏芒康鹽井，海拔265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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