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西藏旅行手記（十一）
     合肥 牧雲人
    
    
     二、衝過排龍天險
    
    在四川人講述墨脫遭遇生死故事中，車子已漸漸逼近「排龍天險」。
    
    從波密到八一隻有約230公里的路程，但「排龍天險」是所有司機和旅者甚至土著藏人都要聞之色變的「死亡之路」。雅魯藏布江、易貢藏布江和帕隆藏布江三江匯合於此，一邊是滔滔江水，一邊是刀削斧劈一樣陡峭的冰川雪山，這一段幾乎是天天在修，隨時會斷，塌方、雪崩、冰川泥石流時常發生。1987年大塌方舉世矚目，半邊山塌下來，自己的校友、才識智慧名震拉薩的北京女孩、當時任《西藏文學》雜誌編輯的田文，便是在過塌方時，被飛石擊中頭部而犧牲的，無聲無息便丟下了深愛著她的丈夫葉農，讓多少人至今談起來仍扼腕歎息。據說，葉農還在西藏歌舞團拉琴。
    
    司機是一個年輕的藏族小伙子，個子不高，總是沉默著，讓人有一種沉著應戰、臨危不懼的安全放心感。無疑，他對這條路的路況是瞭如指掌，這一點從他嫻熟地閃過每一塊凹凸不平的路面和知道每一個突如其來的轉彎看出來。在過稍好一點的路段時，他反反覆覆放同一盤磁帶，裡面有藏族人心目中的歌王亞東的《嚮往神鷹》。這首歌，無論是歌詞還是旋律，都堪稱傑作，去過西藏的人，肯定都聽唱過，一定也會喜歡。歌詞據說是著名藏族作家扎西達娃那一年為邦達機場建成通機而寫的，亞東的嗓音粗獷而柔情，唱到高音區時，大氣磅礡，穿透力極強，低音時則給人細膩哀婉、一唱三歎之感，有世界著名男高音卡雷拉斯唱《冰涼的小手》一樣的韻味。
    
    沉默寡言的藏族司機突然也放聲而歌：
    在每一天太陽升起的地方
    銀色的神鷹來到了古老的村莊
    雪域之外的人們來自四面八方
    仙女般的空中小姐翩翩而降
    哦，迷迷茫茫的山
    哦，遙遙遠遠的路
    是誰在天地間自由地飛翔
    。。。。。。
    
    看著車外一座座冰清玉潔的萬年雪山和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以及時時閃現的悠閒自在的藏人和牛羊，聽藏族司機和亞東一起忘情投入的歌唱，我們幾個搭車客靜靜地沉默不語。但在心裡，也禁不住放聲高唱起來。從我們的臉上可以看出來，我們心滿意足，雖然危險就在眼前。
    
    車過一個叫「鴿」的地方後，路途已極為艱險，天又下起了雨雪。
    
    從波密出來以後，車子就一直在盤山狹窄的公路上下行，山路的一邊是森林或雪山，另一邊便是深谷下湍急的帕隆藏布江。還沒到排龍天險，便見到了許多段的山體滑坡和泥石流，幽深的山下急流中，隱隱約約有汽車的殘骸。我們在蹦蹦車一樣前行的車子裡面，雙手都緊緊地抓住可以使自己的身體平衡一點的地方。每過一處險難之處時，我都忍不住輕歎一口氣，問師傅剛才是不是已過了排龍天險。不斷地經過險段，我便不斷地問，藏族司機和旁邊的那個四川人便不斷地給我否定的回答。
    
    在我的想像中，排龍天險大概就應該是那樣一處處經過的地方了，因為每一處都是那麼地凶險，充滿殺氣。只要司機略一疏忽，或者突然有飛石滾下砸到車上，我們是斷無生還的可能的，結果只能是車毀人亡。
    
    為什麼我要不斷地問有沒有到，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我想在排龍天險為田文默默地致哀，我怕錯過這一次向她表達敬意的機會。就算代表母校後來者對她胸懷理想、張揚生命並為之拋灑青春熱血的又一次祭奠，對那一種為理想而獻身精神的又一次禮讚和懷念！
    
    我始終認為：在物慾橫流、紅塵滾滾的今天，田文、龔巧明那樣的人生，是一個高度，是一種最美的境界！
    
    三江匯合的地方到了，排龍天險到了。
    
    路的一邊是江水發出怒吼的濤聲，另一邊是一座座滑去半邊的裸露的山體。山體仍是讓人恐怖的陡直，許多流石看起來就像掛在山腰、搖搖欲墜。聳入雲霄的山與山之間是萬年積雪，有幾處因冰雪融化而爆發過雪崩泥石流。
    
    車過新修好的波密大橋（是否叫此名記不清了）後，便有一段約50米的路基被塌方碎石高高地覆蓋，之後便又是約50米長的路段完全被急流淹沒。有許多人員和工程機械仍在忙著搶修，有許多卡車停在路的那一頭，不知等待了多長時間。
    
    我們只有從碎石和急流中衝過去，我們的司機下車仔細觀察險段。
    
    這時，有一輛卡車向這邊快速衝過來了，在那段被鋒利的碎石覆蓋的路基上，卻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砰然巨響。我們定睛一看，卡車還在動著，顫抖吼叫著堅持衝過了險段。這輛卡車是幸運的，沒有傾覆到一邊水深流急的江水裡，只是一隻車輪從裡到外報廢了。
    
    司機大概會去痛飲一壺青稞酒吧，這裡的司機都是喝酒的！我想。
    
    不管多麼危險，我們都只有坐在車裡，依靠這一輛半舊的北京吉普車衝過這一險段。因為我們即使在冒險徒步衝過那50米的碎石路後，仍無法繞過那不知深淺的50米流水。
    
    只有死守在車上，與北京吉普車一起共存亡！
    
    藏族司機在查看險段之後，一臉凝重地回到了車上，一轟油門，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我們和車子一起被高高地拋起，還沒回神，又被重重地摔下，不斷地拋起、摔下。。。。。五臟六腑天翻地覆。久經考驗的「漫遊兔」死死地抱著攝影包，我用一隻手把護著她後腦勺處的車把手，以盡力保護她的頭部免遭車體的撞擊。我心裡在祈禱：衝過去，千萬別息火拋錨啊！有人索性閉起了雙眼，聽天由命了。
    
    活佛保佑！我們終於衝過了那生死攸關的100米！
    
    排龍天險過了，但我們的一隻車胎也爛了。
    
    藏族司機滿面笑容地停車換胎。
    
    我下車回望一付猙獰面目的排龍天險，一聲輕笑。然後，默默無聲，在心裡向遠處的萬年雪山低低地問一聲：田文，你還好嗎？
    
    雪山默默而立。
    
    但我想，田文肯定會聽到的，在天國裡會收到我的這一聲問候。她還會知道：有一種理想主義精神，在人間，不滅而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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