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墨脫路 （十二）告別墨脫
    告別老大的時候，已經11點鐘，走得極為匆忙，早飯我沒吃，午飯也來不及吃，老劉買了些米通，邊走邊充飢。這東西在肚子裡消耗得特快，但我仗著肚裡脂肪多，沒太注意，最後對身心造成很大的傷害。
    縣政府的職員建議我們今天到米日鄉，113K估計我們趕不到。
    小背夫在路口等我們，有一個大人做領隊。
    離開縣城，今天天氣出奇地晴朗，烈日當空，原本有些泥濘的地段，被上午熾熱的太陽烘烤得鬆軟鬆軟的，踩上去很是舒服。陽光蒸發起地上的水氣，使空氣中充滿了濕熱的無窮細小的小小水珠，讓人感覺很悶熱，呼吸起來挺難受的。
    螞蝗也受不了這樣的天氣，躲到不知那去了，終於我們可以昂首闊步地走路。
    縣城漸漸地隱入群山的翠綠裡，此間心裡牽掛著老大和Z，每走出一步心中越發的內疚，曾有回頭的衝動，然而自私的步伐卻一直在前進。
    當年粗通的公路依然痕跡可辨，我們大致沿著路基而走，遇到塌陷的路段就繞小道。
    走經某一村外休息時，大兵從背包裡翻出三包從新疆帶來的，和他一起過界山大阪，走阿里，入墨脫一直留著不捨得吃的方便麵，把肚子已經鬧饑荒的我感動得無話可說。小背夫帶我們到一戶老實人家討了熱水泡麵，美美地吃了一頓，暫時解決了肚子問題。
    其實我背囊裡有壓縮餅乾，但背夫已經把它打包綁得嚴嚴實實的，找出來麻煩，況且米日鄉快到了。還有壓縮餅乾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可寧願不吃。
    下面的路都好走，大家走得也快，沒到2點，就到了我們今天的目的地——米日鄉。看到村裡的小賣部，忽然想喝點甜味飲料，不料連剛過期的健力寶居然十二元一罐，一分不減，我賭氣沒買。
    領隊的背夫對我們說天還早，想趕往113K，天黑前能到，我們也想趁天氣好盡量趕路，於是我們又出發了。
    出米日鄉不久，路況越走越差，我們依山道而行，幾天不見的雅江又重逢在大山腳下的谷地裡。往下的路我們陸續要過一些十來二十米寬的小塌方區，塌方區是山體部分滑坡造成的，坡度一般在七八十度左右，上面的過道是一個個印在塌方土坡上無數往來人都共同踩過的腳印。若是不小心錯腳滑下去，程序上首先能讓人勾起童年玩滑梯時的美好回憶，再往後就能感受到現時流行的蹦極跳的刺激，最後還有機會暢泳雅江。噢！天啊！我討厭滑梯，討厭刺激，討厭暢泳，所以，我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土，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如履平地，而且漫不經心的就過了。
    肚子很不合時宜地在抗議我今天對它的忽略，並且作出了反應：雙腳發軟，頭暈。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想找背我背包的背夫，但他已走得不見影蹤，就像總統一樣。我無可奈何，惟有堅持走下去。
    在無心賞花的低靡狀態下走了可能很長很長的路，學著漫不經心地過了幾個塌方坡，然而走經這很長一段路的過程在我記憶裡卻成為一個段層，嘗試很努力地去回憶，但終究回想不起當時的情景，腦海裡只有些零碎的片段，或許是我餓暈了，又或許它太平凡了。
    記憶在一個雄偉的新塌方群前找到了一個延續點，因為它太震撼了，是一種令我感到觸目驚心的震撼，以至我牢牢的把它鎖入千絲萬縷的記憶裡。
    前面山體表面整體滑坡造成的塌方群少說也有三.四百米長，山頂上一塊塊大岩石整裝待發對我們虎視眈眈。
    大家都說今天天助我們，幸虧沒下雨，否則不堪設想。
    小背夫們利索地走上塌方區，毫不停頓地往前走，落腳之處，一些鬆散的碎石泥土受力不住沙沙地往幾十米下怒吼的雅江瀉去。
    我眼都傻了，我知道沒經過補給的體能已消耗得所剩無幾，雙腳也不失時機地給予充分的證明。我的信心已經動搖了，以我這樣的疲態那能保證幾百米不失一步。但此刻已無路可退。
    他們陸陸續續地走上塌方區，我只好硬著頭皮，咬咬牙，狠狠心，蹦緊了全身的神經線，跨上塌方區，我失去了漫不經心的那種神態，一臉凝重，一步一驚心，蝸牛般地挪動著遲緩的腳步，務求每一個落腳處都是安全的。然而在七.八十度滑坡上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能安全，不可能長時間支撐一個成年人的重量，甚至有的地方連片刻停留的餘地也沒有。幾乎每踏出一步同時伴隨著腳下泥沙的滑落聲，寒心的恐懼感迫使我不停地走，儘管走得仍然不快。
    偶而向下掃視濁浪滔天的雅魯藏布江，總會倒吸一口涼氣，接著透遍全身，冷汗直冒。雖然比之前走過的幾個塌方區少了蹦極跳這個刺激的環節，但心裡依然在自我提醒：不好玩的，一定不可以去玩。
    他們已經順利走出塌方群的時候，我還在後面磨蹭著。過分的緊張和悶熱的天氣，早已汗流浹背，體力在無情地透支。
    終於驚心動魄地走完幾百米的塌方區，緊張過後的鬆弛像要虛脫一樣，眼睛裡死命閃動著點點星光，正好與日爭輝。
    為了能夠支持走到還遙不可望的113K，我打算清理隨身小背包裡的物品，首先是今天派不上用場的雨衣，還有水壺外層的飯盒。大兵覺得扔了可惜，看我真的累壞了，主動要求幫我減負。在這患難關頭，心裡充滿了無言感激。
    沒走上幾步，在一個峰迴路轉的地方，眼前幾十米寬的老泥石流外，一個尉為壯觀但更長更為可怕的塌方群出現了。它的出現倒讓我輕鬆了許多，起碼有心思領略它的風采：山體臨雅江的一面縱深崩塌了約四十米，部份塌方坡達九十度的直面，坡下寬闊的河岸上擠滿了房子般大小的石頭。
    估計塌方的時間是六月間，由於該區域連降暴雨，山體受雨水的浸泡和侵蝕，物質結構較差的山體因此發生滑坡.塌方。受暴雨影響，易貢湖突發大水，首當其衝川藏線排龍鄉以東12公里公路被洪水沖刷得無影無蹤，之後，江面開闊了許多。從波密回拉薩時徒步了這段正在重新炸山開鑿的路，某些路段比墨脫路還要險，這是後話。當時雅江受到牽連，水位暴漲，其程度嚴重威脅墨脫縣城，據說，當時作了最壞打算——全縣撤離。
    按此推算，山體崩塌下來的泥土被瘋狂的雅江瞬間吞噬，隨著渾濁的江水奔走他鄉，原來山體裡的巨石因為依戀這片黃土地而互相依附，盤疊下來。
    順著乾涸的泥石流坡往河灘下走，其間和一條青蛇不期而遇，小孩好像找到了樂趣，抓起腳邊石頭連珠炮地打向青蛇，青蛇雖然死命往石縫裡躲，究竟身子太長，頻頻中彈，被打成幾段，我站在他們後面目睹了殺戮的全過程。
    河灘上每一處地盤都被巨石搶佔了，我們只能在兩米高的巨石上石過石地走，絲毫不敢放鬆，萬一失腳滑倒的話，免不了傷根斷骨。石間距離小的可以進行跳躍，石間距離大的，就要走獨木橋。那是一根或兩根樹桿，兩頭分別卡在兩邊的石縫裡，進墨脫的路上走過很多獨木橋，累積了不少經驗。
    體力不濟使我遠遠地走在他們後面，當走完巨石陣時，已筋疲力盡，並且出現了低血糖的症狀，我現在多麼的懷念米日鄉的罐裝健力寶啊！
    一直朦朦朧朧地走，走一會歇一會，口乾了，找岩石縫流出來的水喝，水像永遠也喝不夠，這頭喝下去，那邊汗不停地冒出來。
    墨脫路是消磨意志的地方，同樣也磨練了人的意志，經過前五天的考驗，更堅強了我的意志。
    幾個小背夫和大兵老劉在113K下面的河灘等我，天將要黑了。
    
    晚餐入口的飯菜感覺都是苦的，艱難地嚥下一碗飯後，我知道急需補充糖分，單價十塊錢的過期健力寶連續猛灌了兩罐。
    晚上追月（農曆八月十六）的時候，想起了家中老邁的父母親，我臨行前一直沒敢告訴他們我又要去西藏，怕他們過分的擔心，已經兩個中秋節沒在家過了，對父母我心裡一直感到很深切的內疚，如果我在墨脫出了意外，那對得起雙親呢？想起走過的塌方群，真有點後怕，幸虧今天天公作美，否則……。
    然而理想和現實往往難以取捨。
     待續》》》》》
    附照片-雅江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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