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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第二十章、扎曲的失落

    書稿《極端體驗:世界最高大河雅魯藏布江漂流磨難親歷記》
    第四部分 生死大峽谷
    第二十章、扎曲的失落
    我和更桑還有時間從扎曲再去尋找絨扎瀑布而不拖全隊的後腿/更桑讚揚了好幾遍老太太的善良/我們「雅漂隊」有義務為後來者收集水情資料/到扎曲就好了,我的朋友有了,錢的有了,歐呀!我們吃的喝的煙的酒的,統統多多有了!健力寶也多多有了!/這段地球上最美麗最瑰麗的佳美之地水晶般地脆弱/看風景和生活在風景裡是兩回事/魚兒為什麼死亡?是因為嘴巴露出了水面/眼中讓我感到卻的只有寒意/我還沒有說要買你們「國家隊」的東西呀!怎麼就……/我不去想這些。我什麼都不願意想。我只想喝水……/老人滿目慈祥捧上了酥油茶和糌粑,竟然還弄了半鍋蘿蔔湯/那意思似乎是中央台的不好罵,拿這女孩撒氣/應該做一些真正有助於中國探險,真正有助於民族自尊心的事/人與人之間難道真的能見難不救?/那天在扎曲,我的集體榮譽感油然而生。我對自己說,不管怎樣,不管有多難,我也一定要到達絨扎大瀑布/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
    
    天亮時半個天空都是紅彤彤的祥雲,很好的一個大晴天。GPS測定,這個瀑布A營地距藏布巴東瀑布8:02公里,到巴玉村3.97公里。
    飢餓促使我們早早上路,急急行軍。想起來只是很短的一段路,卻走得有些前所未有的艱難,腿直起來還好,一打彎就生疼。
    翻過山口,更桑總結出我是上山快下山慢,我深以為然。便讓他多多休息,我走得慢就笨鳥先飛前面先下山。
    走到錯代營地,「國家隊」已然離去,一片空空蕩蕩。四周巡視一圈,沒有找到大隊人馬行走的新鮮路徑。我找到水源喝飽,等了半天,更桑卻總不見下來。
    終於等到他來了,卻見他臉色很是不好,再走,就不再拉開太大距離。12:20分走到通往阿資登的路口,巴玉村遙遙在望時,更桑乾脆就以長跪的姿勢趴地休息,一動不動。
    其實我也是累極了,但總不能都倒下。那麼,我就得挺住了。我沒話找話,和更桑東拉西扯地瞎聊,更桑始終四肢著地,我講半天,他才哼一聲。
    收音機裡的新聞說:「國家隊」的一支分隊已經返回扎曲(大約是尋找絨扎瀑布的那一支),另一支仍在大瀑布區活動(應該就是我們在錯代營地相遇的一分隊),還有一支已經到達甘代,兩位接應的西藏登山隊的登山家已經去奪嘎村探路,正在制定穿越「無人區」到扎曲的計劃(就是和我們同一天離開墨脫一直在我和更桑身後的二分隊)……我算了算時間,楊勇他們的這時候應該在背崩一帶,如果我們行動快的話,我和更桑還有時間從扎曲再去尋找絨扎瀑布,而不拖全隊的後腿。
    飢餓有時也可以戰勝疲勞,下午二點,我們就走到了高登哥哥家。大約都給「國家隊」作民工去了,家裡只有一個老太太在,先飽餐了糌粑,又吃了幾碗一種玉米和小米之類混雜的飯團。風捲殘雲,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又上路了。買了些糌粑,更桑讚揚了好幾遍老太太的善良,說,這天買的糌粑要按上次的量法起碼要多一倍的錢。
    飽餐後我們更是都懶洋洋的,一步也不想動,但必須繼續前進,即使為了絨扎瀑布。
    時間在大峽谷彷彿過得格外快,算起來,這已經是我們進入大峽谷的第32天了。我和更桑作為雅漂三分隊單獨行動也是第14天了。按計劃中的時間看,老林和「曹公公」他們這個我們「雅漂二分隊」應該早已到達八一鎮或者扎曲。楊勇他們一分隊也應該很快就要回到派區了。而我這邊這計劃外的藏布巴東瀑布已經多用了好幾天,如果還要去絨扎瀑布的話,就必須快馬加鞭。
    絨扎瀑布不去顯然是不行的,不去我不會原諒我自己,那也將是我們全雅漂隊的遺憾。漂流隊不清楚江水主幹的水清,是非常荒唐的。儘管我們明智而遺憾地放棄了大峽谷的漂流,但我們「雅漂隊」有義務為後來者收集水情資料。——我們全隊對抗耐峽谷已有水情資料的語焉不詳互相矛盾耿耿於懷,資料的缺陷差點使我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們應該為後來者負責……如果我們的努力能為後來者提供有益的幫助,這才不違我們的初衷。
     從我貪圖安逸的本性講,我也熱切渴望能盡快趕到扎曲。從地圖以及此前收集的資料看,扎曲應該是個大地方,離川藏公路也只有一、二天的路程,起碼應該有小商店吧。那裡應該可以買到煙和酒,還有健力寶。好多天了,我數次真誠許諾,走到能買到東西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要請更桑痛痛快快喝健力寶……當然,我還要痛飲啤酒,再狂喝白酒,也當然是以飲酒不醉為原則。
    自從迷上這該死的野外探險,我就成了一個酒徒。在大山與荒原之間,我百飲不醉:在青海玉樹9個人喝16瓶,在四川甘孜州得榮7個人喝17瓶半,在雲南大山中的農家火塘邊喝酒常用海碗,在雅魯藏布江上感覺乾脆就從沒喝痛快過……和我對飲過的人都知道我酒風極好,從不拉拉扯扯,不會比別人少喝……可是一回到可惡的城市,半斤就可以把我放倒。喝到七、八兩,我就會失去記憶,甚至亂砸東西,為這,得罪了不少朋友。這非常糟糕,多次後悔莫及。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徒步長江」之前,在城市我還能把握住分寸,這之後,城市的酒就開始拒絕我,和我過不去。我覺得我沒變,可是,我的飲酒之軀卻已不屬於我。痛哉……現在,在大峽谷,在這仙境一般的地方,我知道我是喝不醉的……我給更桑打氣:到扎曲就好了,我的朋友有了,錢的有了,歐呀!我們吃的喝的煙的酒的,統統多多有了!健力寶也多多有了!
     我的如意算盤是:到扎曲找朋友借點錢,我們先頗豪華的大吃一頓再說。然後就可以作旅遊狀無憂無慮找找絨扎瀑布,從從容容堅持到歸隊。事實上,再有個三、五百塊,我們就可以渡過難關,過上體面的生活。——在扎曲「國家隊」大本營裡,我想我起碼可以找到兩個人救急:一個是前幾年在神農架找「野人」時我們的隊長王方辰先生,多年來我們一直保持良好關係。另一個就是曾漂流過黃河很能理解我們「雅漂」的CCTV記者馬揮先生。
     沒有錢的滋味在哪都不好過,從藏布巴東瀑布回到巴玉,放下行李我就四處找煙抽,一個姑娘拿出外面1元多的「5」牌香煙開價十元。好煙賴煙低檔高檔,這時對我都不重要,是煙就行,可這10元就是一天的口糧呀!更桑幫我討價還價半天,死不鬆口,摸了好幾次腰包,看在還要找絨扎瀑布的份上,終於還是沒捨得。再忍忍吧!
     到扎曲就好了,有煙有酒多好啊。
    相對而言,巴玉到扎曲的這段路就可謂「高速公路」了,只要有體力就可以,只要告訴自己的腿甩起來走就行了。走的還算愜意。一路上也仍是不能多停,一則,一直走得汗透衣衫,一停下來就貼在身上,一點微風也生冷生冷能寒到心裡。二則,一停下來站著或坐著稍久,膝蓋就強烈地疼,動起來反而要好得多……生命在於運動,疼痛在於不運動呀。我弱智地用這樣的東西填充腦袋,以使自己的神經能麻木起來,不去對疼痛產生反應。
    走出巴玉就是很大的上坡,翻過一山又一山,總感覺過了前面那個山口就能看見扎曲,可現實卻總是像一首古詩那樣:莫道下嶺便無難,賺得行人空喜歡,正入萬山圈子裡,一山放出一山欄……
    從瀑布A營地翻過山口到錯代再到巴玉村這段路,實際上是從」U」字型拐彎的雅魯藏布江上遊到下遊,走了一個直線。這個拐彎,正是整個雅魯藏布大峽谷最雄奇的一段,科學們說,這裡也是整個世界上地形轉折變化最急劇的地方。
    從巴玉村到扎曲雖然也是不斷的翻山越嶺,但實際上只是走在主山脊的一面,從一個小側面到另一個小側面而已。僅是如此,從山腰看到的峽谷也使人頓生豪氣的同時,也不由時時感歎自己如螞蟻般的渺小。
     峽谷底部江水的轟鳴聲又伴隨我們,轉過一道道山梁,偶爾能看見的江底總是白茫茫的一片浪濤。世上還有比這更長久更湍急的連續江段嗎?應該是絕無僅有。真是奇跡。這天我的情緒極佳。
    這個奇跡伴隨我們一個多月了。這裡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這裡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我來了。我看見了。我愉悅而歸。我只留下足跡,帶走記憶。
     在這樣的地方,種種大小煩惱,漸漸煩心瑣事,全在九霄雲外,沒有什麼事值得一提。沒有什麼事能讓我煩惱,只覺得,這個世界多麼美好啊。
    19點,我們在一個經幡飄動的山口,找到一塊勉強能容下帳篷並且不會有飛石落下的的地方宿營。這段地球上最美麗最瑰麗的佳美之地,也是一片水晶般最脆弱的所在,巴玉到扎曲的這段路是新修的,在這裡,人為的哪怕一點點小改變,大自然都很難接受。提防路上的飛石落下,是行走在這一段最需要注意的事。
    說老實話,山口的營地非常不理想。但是。沒有辦法。只好這樣了。帳篷只能搭在一塊疙疙瘩瘩的巨石身上,還是個斜坡。能躺下就是好事情了。最可悲的是沒有水源,好在巴玉村早已喝飽。沒覺得不堪忍受。
    天黑了,動物們也都休息了,夜也靜了,峽谷底的濤聲越來越大,如悶雷,又似火車在不停地鑽山洞。
    石頭上的這個營地實在是太不舒服了,腳都伸不直,但心靜自然涼。人在沒有指望的時候,除了絕望只有平靜,這點小事我們自然選擇後者,我和更桑都很快入夢……這天的夢清晰的如過電影,我奇怪的回到了少年時代,我夢裡回到我們陝西周至一中高一(二)班去報到……我有將近十年沒有回過故鄉了。夢的中間我醒了一次,朦朧了一下,接著睡,竟然接著夢,夢裡的一切竟然還是接著醒前的那個夢進行,連貫到彷彿就是一個完整的夢。真是很奇怪。很多日子後,我還是對此深感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5點鐘,美夢終於被呼呼啦啦作響的風聲打斷。這個山口還是個大風口。大風吹得帳篷呼呼怪叫。也可以說是凍醒的,黎明時分,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這裡的溫差實在太大,昨晚睡到12點的時候還熱的專門脫掉了毛褲。
    離天亮還早,怎麼也睡不著了,點燃蠟燭,我在日記本上百無聊賴地記下了GPS測量的數據:此地29度51分35nN ,95度11分58E ,2386米,距派約48.9公里,距重慶1068公里,距藏布瀑布8.98公里,距拉薩401公里,距十堰1509公里,距直白38.1公里,距墨脫60公里……日出8:14,日落:18:40……
    太陽和雲是最優秀的魔術師,大峽谷是最好的舞台。太陽初升時,雲霧從江底漸漸升起,疾速流動,聚散、離和……一個小時後,濃霧籠罩整個大峽谷。
    我心滿意足地拍了一個小時照片。
    更桑早已拆營收拾好了行裝,這天的一切似乎都很愉快,從山口營地前行半小時就有山泉,痛飲,我不知怎麼的來了興致,仔仔細細刷了個牙。好像已經有5天沒有刷過牙了。
    沒完沒了的上上下下翻山,走到終於12點多的時候,我們看見了江對面山上的扎曲:一片五彩斑斕的帳篷就在幾幢木質民居旁的制高點上。頓時覺得渾身都是勁,腳步又輕鬆不少。幾乎是飛奔下山。
    快到江邊的叢林時,密林裡不時有蜘蛛網和飛蟲擋眼纏臉,十分討厭,索性戴上墨鏡,又暗無天日……說實在的,這些都不算什麼。這天早上拍照片拍得高興,沒多少食慾,糌粑只吃了二小塊,有點餓,但不強烈。沿途水源豐富,我已經學會了更桑式的手捧飲水,也不渴。快到江邊的時候還看見了加拉白壘,峰頂露出了幾秒鐘,慌忙拍了兩張,雖然不知效果如何,但覺得愉快極了。心中只是想,只剩這裡的絨扎瀑布了,拍到了,再一天或二天就可以出去到排龍,就過上人間生活。多麼愉快啊!
    下午兩點,我們下到了江邊,原來以為這裡是著名的騰網橋,結果已經是鋼絲木板吊橋了,卻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這是好事。別給我扯什麼狗屁文化什麼狗屁懷舊……鋼絲橋代替籐橋就是好事。看風景和生活在風景裡是兩回事。不能因為你要看風景,就要求風景裡的站著靜止不動,這不僅不道德而且愚蠢。
    扎曲近在眼前,就在我們頭頂。在江邊,我自私地把三角架轉給更桑,自己只背了個大背囊就先向山頂爬去。我告訴更桑:我頭前快步先行,先去找我的朋友,弄好多好吃的等他,一定弄到健力寶,你意思思慢慢走就行了。反正今天早早到扎曲,早早的休息了……
     奇怪的是,從江邊到山頂扎曲的這段大上坡,竟然連一滴水都找不到。烈日,一直是向上爬坡,很快就又饑又渴。雖然心中充滿渴望,但真的感覺累極了,體力快到了極限。
    一個小時以後,走上個十來米,就要休息個一、二分鐘。
    漸進山頂,在各種資料上見到過多次的著名的扎曲拐彎清晰的展現在在我的眼前。
    可是那時在路上,在我看來,這個名聲在外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標誌」性的扎曲大拐彎遠沒有旁辛以及加熱薩的大拐彎漂亮,就只拍了幾張負片,懶得再換膠卷,沒有拍反轉片。後來回到城市整理底片,對此我深深自責,為什麼不拍呢?懶!僅僅一個懶字嗎?也許是我當時想再等天色晚一點光線更好一些再拍吧。反正按那會兒的打算是要住在扎曲的,想著等等早晚吧,早晚的光線是最棒的。——但最終的結果就是我竟然在這麼重要的地方連反轉片都沒有拍。當然,這沒有好好拍,自然不僅僅因為光線,但不管怎麼樣,也只能說是因為我太孩子氣了。
    真的很遺憾。不管發生什麼,為什麼不好好等等光線?也許等我娶到好老婆,我才會更穩重一些吧,才會好一些吧。也許甚至需要等我有了好兒子,才會好一些吧?誰知道?也許吧。管他哪。
    
     異國有民謠說:魚兒為什麼死亡?是因為嘴巴露出了水面。
     有些事本來不想說的,很沒勁,總是忍不住要說。有人說我30歲了還像個孩子。像孩子就孩子吧!不成熟就不成熟吧,孩子氣就孩子氣吧。反正我現在還沒有認為這有什麼不好。
     接著說:
    ——我滿懷憧憬的走向「國家隊」的大本營找朋友。
     從扎曲雜亂的木屋和橫七豎八的管道來看,我最渴望的水源和渴望見到的朋友都在那個代表著現代文明的「國家隊」營地。
     時間大概是下午快4點了,我終於蹦到了那片高檔帳篷群面前,裡面的一個多月前曾經在派區見過的人們,眼中讓我感到卻的只有寒意。
    我一冷,又從那寒意中小肚雞腸地感覺到了敵意。
     我硬著頭皮問:請問王方辰在嗎?
     不在。
     馬揮在嗎?
     不在。
     怎麼?
     回北京了。
     回北京了?
     回北京了。
    怎麼都回北京了?
    都回北京了。
    我心中一愣。硬著頭皮又問:那麼……那麼那裡有商店可以買東西?
    不賣,我們的東西都不賣!……
    我真的愣了。也冷了。
    我還沒有說要買你們「國家隊」的東西呀!怎麼就……
    我記得我有些發呆。腦子反應遲鈍,有好幾分鐘似乎一片空白。我記得我還是祥林嫂般地說我剛從墨脫走來,渴壞了……我沒有想到即使我一個人冒出來的時候,氣氛仍和在派區的時候沒有什麼不同。
    剛剛一直爬了兩個小時多的大上坡,嗓子眼早已冒煙了。我不去想這些。我什麼都不願意想。我只想喝水……我問:有水嗎?
    靜場了一下。終於還是有人回答:鍋裡有。——營地的中間有一口大大的鐵鍋,裡面是清亮亮的水。
     我又愣了一下。這大鍋裡怎麼喝呀?……後來,還是曾和楊勇在派區拜訪過的楊逸疇教授給我拿了一個不銹鋼碗,我猛往脖子裡灌了兩碗水。
     喝了水,我恢復平靜。我惦記著絨扎瀑布,想了想,還是發了問。
     有說三、四天可以到的,有說七、八天可以到的。沒有人回答我應該怎麼走。有個好心人指點迷津說:你到門中村去問吧……
     這時,我的身後,傳來了更桑的呼喊。
    他也已經爬上山頂,正健步向這邊走來。
    我忙揮手喊停,讓他別動。
     我急忙返回,更桑也許是等不及,也許是聰明,我眼看著他鑽進了一個門巴人的木板房。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想更桑解釋這一切,我只記得我只對更桑說了一句:我認識的朋友都不在……還好,更桑也沒多問什麼。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力氣大、比我背得多,能吃苦耐勞,漢語水平比我的藏語水平高,還善解人意……真是我的好兄弟。
     我和我的藏族兄弟更桑進入的這戶大峽谷人家,只有一個老頭在。老人滿目慈祥,邊和更桑有一句沒一句的用藏語聊著,一邊捧上了酥油茶和糌粑。竟然還弄了半鍋蘿蔔湯……我至今還記得那鍋蘿蔔湯,香極了,很乾淨。
     扎曲村比想像中要小得多得多,只有幾戶人家,最使我沮喪的是:也沒有商店。請更桑喝健力寶自然落了空。
    意想不到的是,老人家還傾其所有賣給我幾包香煙,飯錢只收了2元。
     吃飽喝足又抽上了煙,我還了陽。
    心中的感覺不必說了。
    只想這快快離開這個地方。
    更桑有點不想動。其實我也真想休息。但是我更想快走。
    按時間和正常的邏輯看,今天都應該就在扎曲宿營算了,但我就是想走……更桑還在那裡一碗接一碗的喝著酥油茶,我茫然走出木屋透氣,希望有奇跡發生。
     真的有奇跡發生,剛出門竟然就有人喊我,一看,竟是扎巴次仁,就是從魯古村到巴玉和我們曾經同路的一個小伙子,現在他又在這裡為「國家隊」作民工。
    我喊出更桑,扎巴次仁詳細給我說了到門中村的路,並熱情邀請我到他的家鄉白馬村做客。我問他到絨扎瀑布的路,可惜,他也不清楚。
     扎巴次仁勸我們說:扎西次仁(那天一路上,我告訴了他們我的藏語名字扎西次仁,扎巴次仁很是視我為有緣分的好兄弟),你們兩個去,不好,劈擦了不好……我還從扎巴次仁嘴裡知道:有4個漢族人昨天已回排龍……從扎巴次仁描述的形象看,那應該是我們「雅漂」二分隊的人……
     有兩個「國家隊」的人從我們身邊返回營地,我厚著臉皮打招呼。
     兩位老兄說前幾天還看見了我們的人。還想細問,可惜人家已經走遠……
    後來,我在南方日報出版社1999年9月出版《親歷秘境——CCTV 記者首次穿越雅魯藏布大峽谷》一書中看到我當時要尋找的馬揮說:《誰再胡說八道,我就打誰》
    「……在派區,我們遠遠望見寬闊的雅魯藏布江上,小小的兩點旗幟在水上浮動,我意識到,可能是雅漂的隊伍。我一直都很關注他們的情況。
    此刻,他們已經是彈盡糧絕,純粹是為了自己的尊嚴在漂。
    我就喊司機停車,要下去拍照。司機跟我很好,就停下來,大家就都下了車,朝江邊走去。這時,就有人在嘲笑了。還有不知是誰大聲嚷道:「你看,他們掛的是黃旗,要是白旗,我們就給他招安了!」而這時,江裡的人扯著嗓子對這兒喊:「你們好!」但回答的,什麼都有。我一下子就火了:「都他媽的閉嘴!誰再胡說八道,我就打誰!」我也不知道是誰,不管誰,我就罵他。結果我這一叫,大家都不說話了。我就說:「當一個人拿著生命在做事的時候,他是值得尊重的!」
    有人就同意我了,說:「馬揮說得也對!」就把這事給抹過去了。
    這時,江裡的兩條船朝岸邊靠過來。船上共有十幾個隊員。岸邊孤零零的,就那麼幾個接應的人。而我們,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以國家隊自居,嘲笑人家。我心裡特別難受,又特別生氣。
    這樣數十位記者,數十位科考隊員,號稱愛野外,愛探險,竟只有三個人想去看看,問問他們是誰,為什麼漂流,去表達一點敬意。
    沒有人去,我就跟鐵剛說:「我過去看看。」鐵剛說:「你以私人身份去,這件事我們有規定不能報的。」我就帶了照相機,不帶攝像機。我想:這件事現在不報,不一定將來就不提到,現在有看法,不一定將來還是這種看法。即使將來還是這種看法,這在野外畢竟算一件大事,也值得記錄下來。
    雅漂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本來是得到西藏自治區政府支持的。但是政府也被騙了。成都(應為重慶——引者注)的組織者一邊組織人訓練,一邊拉廣告,弄了些錢,全捲到個人的手裡了,遲遲不啟動。全國各地的隊員在這種無奈的狀況下就脫離了指導(組織)委員會,不要他們一分錢,自己湊錢,錯錢去漂流。可能他們在拉贊助時搶了本來要贊助科考的一些錢,所以科考隊懷恨在心,這時候,就有一種意思:是我帶的記者,不能報你的。
    我和海外中心的張軍、環境報的楊西虎3個人去看他們了。我給他們照了相我給他們照了相,我們每個人以個人的名義給了他們一些錢。這時候政府已經不讓他們漂了,他們也無力再漂,前邊太危險,他們走陸路,去看水。他們看的很認真。我們平均每個人都是4個民工,人家是8個人總共才3個民工,多麼不容易!
     他們中的幾個我認識。晚上,我們住在轉運站,他們也在那裡的另幾間屋子。這個轉運站是平時往墨脫運東西的中轉站,現在空著,可以住人。他們的隊長楊勇就來和我聊天,講了這一段的水情,告訴一些他們發現的情況,這時外邊就吵起來了。一會兒梁文剛來了,對我說:「馬揮,都快打起來了。」我問:「為什麼?」他說:「都是因為你,他們要驅逐這些雅漂的,不許他們待在這兒。」我想,你轟我的客人,那是不行的,我們又聊幾句,就說去他們那邊看看。
     第二天開會,專門把這事說了一遍。有一個報紙的女記者,領了他們過來,被科考隊領導罵了一通。那意思似乎是中央台的不好罵,拿這女孩撒氣。科考隊裡就一位楊逸疇教授有胸襟,與他們談了些話。都是搞科考,沒必要那樣狹隘……」(馬揮:男,37歲,畢業於北京大學,後獲紐約大學碩士學位,中央電視台策劃、記者。曾於1987年作為記者兼隊員參加了黃河漂流,1990年參與熱氣球飄飛瓊州海峽活動,1997年漂流了美國科羅拉多河。——原書注)。
    後來,1999年6月在成都,我還看到1999年第1期《珠海畫報》,該期雜誌的頭條文章是李世源先生的《走進神秘的雅魯藏布大峽谷》,從文中看,李世源先生是代表珠海天年高科技國際公司的「國家隊」副隊長。文中有一段很短的文字提及「雅漂」。
    這也是我在報刊上看到的「國家隊」所有人員中唯一的提及「雅漂」的消息。「國家隊」這支實際上在大峽谷中與雅漂隊朝夕相處的龐大的記者隊伍統統不提「雅漂」,甚至在雅漂隊員勇救「國家隊」的隊員的事件上,他們的報道也是只說他們如何艱險如何遇險獲救而不提救人者何人?……這些記者要不是遵守「國家隊紀律」的模範,要不就是可能都認為「雅漂」沒有新聞價值,其他原因,我就不願想了,我們都是記者……
    看過李先生的奇文,我明白了當時我們「奇遇」的一些原因。當時一讀罷此文,就很衝動,就覺得有些事還是應該說一說。本來,大峽谷中兩支隊伍之間的那些令人奇怪的事情我視為家醜,不想外揚。抖出去,怕對尚很稚嫩的中國探險有副作用。——本來, 很多人還認為所謂探險還是瘋子的舉動哪。——所以從大峽谷回來以後我一直保持沉默,儘管當時在大峽谷的一切讓我心寒到齒冷。但這時,我發現誤解竟如此之深,並且該文中的有些觀點和視角讓我深深恐懼和擔憂。所以我想還是寫寫我們在大峽谷的一切。當時,我看完了李先生的奇文,立刻就寫下了以下的「反駁」文字,不放先照錄於此:
    「……今天先就僅就李先生的文字談一點我的看法……必須說明的是:我無意針對誰。我真的希望我也有誤會。——如果我說錯了,我個人願意道歉並承擔一切責任。如果可能,希望能和李先生及有關當事人能就此交流。
    我想,我們應該做的是一些真正有助於中國探險,真正有助於民族自尊心的事。
     《珠海畫報》1999年第1期 ,李世源先生的原文:「……值得一提的是途中遇了四川民間組織的(1)雅魯藏布江漂流隊一行有十八人。他們的條件設備顯然不夠份,而且人員素質參差不齊,國家和西藏自治區政府規定漂流隊只能從派鄉往下漂,那些流速極快、地段極險的地段不准漂流。(2)而且中宣部亦明文(3)新聞媒體不報道、不宣傳。這些苦心孤詣的做法,實在是為了杜絕無畏的犧牲和盲目冒險的舉止。看了雅漂隊十八勇士蓬頭垢面的形象,不由得一陣心酸。這些朋友雖會有千種理由萬般說法,然而仍陷入了魯迅先生早就設問過的怪圈:「臨陣退怯,勇者不可;無畏犧牲,智者不為;中庸之道,其法為何?」而雅漂隊呢?卻做出了一個令科考隊苦笑不得的抉擇,二分隊翻多雄拉進入大峽谷,他們不去(4);一分隊從派鄉前行往上遊進入「白馬狗熊」穿越無人區(5),雅漂隊呢?不到江裡去冒險漂流啦,我跟在你屁股後面,「妹妹你大膽地向前走」,我就盯著你,瞄著你一前一後尾隨著走。(6)
     科考隊望著這只倔強的隊伍,也不好說什麼,也不能說什麼,只能是「人各有志」任期自然吧。其實呢?一旦發生什麼不測之事,人與人之間難道真的能見難不救?(7)
     ……
    李先生的錯誤和我的說明及疑問:
    1、 雅漂隊並非四川民間組織。98雅漂原為西藏自治區、拉薩市兩級體委,拉薩重慶辦事處等單位1998年1月成立「組委會」組織發起的。2月,「組委會」在重慶召開有藏、渝兩地領導參加的發佈新聞會,向全國及海外華人招募隊員。6月,來自全國各地的隊員在重慶訓練近一月。8月,到達拉薩的雅漂隊員發現,因經濟等原因,「組委會」秘書長(拉薩駐重慶辦主任王建)不知去向,「組委會」莫名其妙消失。這時,西藏自治區、拉薩市兩級體委發文稱重慶方問題多多,承辦權「隨之消失」。一直具體操作的「重慶組委會」人員飛赴拉薩宣佈雅漂延期,改為99。對此,大部分隊員表示無法接受,認為不能再上當受騙。集體發表聲明後,決定自費赴江源。9月8日,雅漂隊抵達雅魯藏布江源頭傑馬央宗冰川後下水開漂。10月28日,雅漂隊漂抵大峽谷入口處的派鄉。雅漂隊原計劃全隊沿江徒步大峽谷,因經費困難和沒有民工,後分為三個分隊考察了大峽谷及大瀑布。12月8日最後一名隊員走出大峽谷與全隊會合。雅漂隊堅持到底的隊員來自四川、重慶、廣東、湖北江蘇等地。整個過程殊為艱苦卓絕。個中故事紛繁複雜,耐人尋味,遠遠超出探險本身。
    2、 西藏自治區批示原雅漂「組委會」批文政辦四處(1998)24號說:「……流路線應為:雅魯藏布江源頭(馬泉河)至林芝派區,但不能漂至我墨脫地區,更不能漂流至墨脫邊境我方實際控制線附近。」 西藏軍區司令部的批示說:「……漂流路線為:雅魯藏布江源頭(馬泉河)之林至派區。漂流隊漂到派區後,改為對雅江大峽谷陸上探險科考,路線沿雅江至墨脫,爾後經多雄拉返回林芝……」雅漂隊一直按此執行。不知李先生此說從何而來?
    3、 這個中宣部「明文」應該不存在。雅漂隊的報道雖然少,但從北京到地方的新聞單位不管雅漂「民間」前還是「民間」後都有。只是「民間」後少了。我仔細瞭解過,起碼,發過我及隨隊同行「民間」後雅漂稿的媒體的編輯沒有接到過這樣的明文,比如北京的《中國青年報》、上海的《青年報》、廣州的《南方週末》、《新快報》、成都的《成都商報》和我所在的《中國三峽工程報》等等。不知李先生的「中宣部明文」消息從何而來?如果有,希望李先生和知道的人能告訴我,我一定得看看,免得寫稿犯錯誤。——雅漂歸來後,我找到的有關的一個文件,是8月28日發給新聞單位的一個蓋有「組委會」和「重慶雪鷹文化促進發展公司」公章的「關於延期於明年舉辦中國雅魯藏布江科學探險漂流活動的聯合聲明」,開頭是「各新聞單位的:……」,措辭激烈,主要是對雅漂隊長楊勇的人身攻擊。該聲明同時稱:「部分新聞單位的不負責任的報道也錯誤的引導了輿論。我們希望新聞單位應嚴格把握輿論導向,對楊勇等的民間漂流活動慎重報道。同時,還應注意維護西藏政府的形象、維護西藏的安定團結……」——而此前的8月24西藏自治區、拉薩市兩級體委已經聯合發出藏體字(1998)53號文件指出:「……拉薩市人民政府撤銷駐重慶辦事處,其重慶辦事處的(雅漂)承辦權也將隨之消失……」,事實上,這時「組委會」事實上已經「消失」。實際上,正是這天,雅漂隊才離開拉薩奔赴江源。——隊友們認為:原「組委會(重慶)」一幫人發這樣的東西,除了心理因素等原因,主要是為了爭取時間1999年再組織雅漂,繼續行騙,以應付已有的經濟等問題。
    4、 翻越多雄拉進入的是墨脫縣城及背崩鄉一帶,已經是大峽谷的末端了。翻過多雄拉怎麼叫進入大峽谷?李先生是「國家隊」副隊長,到過派鄉,寫出這樣的錯誤,令人費解。
    5、 從雅魯藏布江流向看,「白馬狗熊」在派鄉以下,從派鄉到「白馬狗熊」是沿江下行,「白馬狗熊」怎麼成了上遊?又一個令人費解!
    6、 雅漂隊的原計劃就是沿江考察水情,為以後的可能的漂流收集資料。怎麼叫「尾隨」?李先生此說從何談起?可能心理因素多了。據我所見所知,李先生從未與雅漂隊有過接觸。——並且,據稱「國家隊」還定了個三不政策。可能因這個「三不」,從未有國家隊記者對雅漂隊作過正式採訪。——李先生私下裡隨意猜測發發牢騷,可以理解。要寫文章,就應當有個嚴肅的態度。
    7、 不敢苟同,起碼我的遭遇不是這樣。等我心情好了,另文再說。另外,我們雅漂隊的解放軍趙發春上尉等冒著生命危險在大峽谷救了「國家隊」 的一名隊員,這個驚險鏡頭在CCTV多次播放,但從未提救人者是誰?不可理解。……」
    …… ……
    這些文字,我在互聯網上的很多地方都掛著,很久,沒有得到回應。
    
    我和更桑黯然離開扎曲,逃也似的飛奔下山,奔向門中村。
    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基本昏了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沒有看到我承諾的扎曲的幸福生活,沒有喝到我一直念叨要給他買的健力寶,我只陰沉著臉解釋了一句:我的朋友都不在,都已經回北京了……他也就善解人意的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在很久的後來,他衝我嘟囔過一句:扎曲你們的漢族人,不行的……
    下山的時候,我其實還惦記著要再去拍拍扎曲大拐彎的。——正是日落前光線最棒的時分。從巴玉村方向上來的時候,光線有點灰雜,我又想著快點過上幸福生活,就隨便拍了幾張負片沒有拍反轉和黑白。這陣子,光線正好,可我就是只想著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要拍,就等我找到絨扎瀑布回來吧,我想,等扎曲清靜了,我再回來慢慢拍吧。
    可惜,七、八天後,等我再從絨扎瀑布回來時,卻已經再也沒有心力爬上扎曲了。沒有好好拍扎曲大拐彎的,是我「雅漂」的十大遺憾之一。
    一切都似一場朦朦朧朧的夢。
    那些日子,我總會有一切都彷彿恍然置身夢中的感覺。這可能是接踵而來的超出我所受教育和人生經驗的事情太多了,有點消化不過來。
     從扎曲下山到江邊,沿帕龍藏布江上行的大路。通向山外的「人間天堂」排龍,走一、二天就能到。——排龍就在川藏公路邊上,公路之類的現代文明的東西構成了另一張網,順著這張網很快就能到達我的家鄉。那陣子,我對家的渴望前所未有地強烈到幾乎難以忍受的程度。可是我明白我不能回家。我一定要看到絨扎大瀑布再走。
    我清楚我是什麼德行的人。這次看不到絨扎大瀑布,我想我還會再來。說實在的,這破路走得我是真的再也不想來這鬼地方啦,那麼,既然已經來了就該看的都看了再走吧;再一個,事情到現在,在某種意義上陰差陽錯成為我看到了絨扎大瀑布,也就代表著我們全「雅漂隊」都看到了大瀑布的境地。——就像一條船衝過了險灘就代表全隊衝過了險灘一樣,就像一個人登上了頂峰就代表著全隊登上了一座山峰一樣。我告訴自己:哪怕僅僅為了我們「雅漂隊」的榮譽,我也必須找到絨扎大瀑布。不僅僅是個面子問題。
    本來,對於諸如此類的東西,我一直覺得是很可笑的,但是那天在扎曲,我的心裡怪怪地嚴肅極了,集體榮譽感油然而生。我對自己說,不管怎樣,不管有多難,我也一定要到達絨扎大瀑布。
     路在帕龍藏布江邊分成二條,江上的吊橋通向門中村,沿江而上的大道通往排龍。
    我走向吊橋,更桑對我說:走錯了。
    我說:沒錯。
    我上了吊橋走向門中。
    更桑見我主意堅決,沒說什麼。默默跟上了我。
    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
    


引用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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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14 03:37:46  By: 西藏旅遊  返回頂部 返回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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