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記行(完全版)
川藏記行
99年9月下旬,我又到了成都,打算去稻城,交通飯店裡很多去西藏的外國團隊,留言板上貼著那張在拉薩各旅店都能看見的尋找在藏東失蹤的日本人的告示,我去大門旁那家賣戶外探險用品的小店,學生模樣的店員說他們十一去登四姑娘山,邀我同去。晚上吃黃兔丁和麻婆豆腐,吃完舌頭便沒了知覺。
早晨天不亮就到隔壁的新南門車站坐車,伊維柯7點發車,說是下午5點到康定,票價90。過新津,邛崍,中午到雅安,一路傍著快峻工的成雅高速公路。在車站旁小店吃了美味的梢子面,97年我去海螺溝也是走的這條線,只是到雅安後向南饒滎經,石棉到的瀘定,那時正遇二郎山塌方。下午到二郎山腳下的新溝便遇堵車,近一個半小時後復行上山,山道狹窄,車輛單進雙出,路面被山溪沖刷,坎坷難行。在半山遇軍車拋錨,時停時開地至山頂已是黃昏,山頂雲霧瀰漫,寒氣襲人,海拔近4200米,聽說穿山隧道快完工了,以後到康定能快半天。下山的路況好了許多,黑夜裡車燈逶迤,一路盤旋至山腳,頗為壯觀。晚上九點到瀘定,街上人流嘈雜,燈火通明,似比兩年前更熱鬧。出城後便沿著一條河向上爬升,黑夜裡隱隱看見河中多巨石,白浪滾滾,濤聲不絕。10點半車至康定,小雨淅瀝,寒意陣陣,坐三輪到康定賓館,大堂裡多藏飾工藝品,服務員著艷麗藏袍,漢語夾生。三人間20元/床,房間裡就我一人。出門找了一家開著門的小飯館,牛肉和燉排骨物美價廉。雖已快12點,橋上的烤肉攤前生意紅火,橋下河流水聲轟鳴。
早上起來發現折多河將康定城當中劈開,房屋建築沿河兩岸伸展,飯館商店,琳琅滿目,人流密匝,在背街小巷,有青石板砌就的蓄水池,引河水入來,眾婦人蹲其邊漱菜洗衣,景若江南。街上行人著藏裝者不多,但很多人一看就是藏族。我去車站買去稻城的車票,隔天一班,700多公里,兩天才到。之後逛到跑馬山下,沿馬路邊的一座小山,上去有塊石牌寫著張家大哥李家大姐云云,山上空無一人。下午去了賓館前面的一個小寺廟,安覺寺,進門有個大的轉經筒,年青的喇嘛謙和有禮,氣度不俗。在城外山上的拉姆寺,新修的經堂地板珵亮,喇嘛們熱情地帶我看酥油花。總得來說這邊的寺廟建築上更趨漢化,比西藏的寺院乾淨許多,但少了很多神秘和魅力。晚上在一家小店吃麻辣燙,旁邊有一穿Nikko衝鋒衣的男子帶著兩個喇嘛吃飯,他告訴我要去塔公學佛。今天好像甘孜州有個什麼大會在康定開,賓館門前停了一長溜的進口越野車,樓裡不時見到著民族服飾的漂亮女代表。
早上6點半發車,車上人不多,幾乎都是藏民,有一收購藥材的漢人見我背包碩大,問我做什麼生意。出康定便翻折多山,柏油路面尚可,在山腰能看見一列漂亮的雪山,谷間綠草茵茵,景色脫俗。山口海拔4398米,風極勁,下來不遠的台地上有一個極小的海子,如一滴眼淚落在山間,頗為奇特。10點到新都橋,川藏路南北線在此分路,南線經雅江,理塘,巴塘到西藏,北線走道孚,白玉,德格入藏,鎮上街道泥濘,頭纏英雄巾的康巴漢子靡集街頭,模樣彪悍。聽說附近有甘孜州的監獄。從新都橋到雅江,道路伴著河流前行,兩旁有齊整的農田,藏族小樓色彩別緻,都用紅白兩色勾描門窗,每個村落都立著一個白色經塔。不到兩點車便到了雅江,縣城座落在雅礱江西面的山上,司機把車開進站裡,說今天就住這,不走了。我知道司機是不願在前面的理塘過夜,那裡海拔超過4000米。我沒住骯髒嘈雜的車站旅館,背包走到上面的縣城中心,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豬和牛在太陽底下的泥地上橫行,很多藏民坐在沿街的牆根下,神情木然。我找到縣招待所,單人間50元,很乾淨,電視能收鳳凰衛視。去看雅礱江,大橋上有武警站崗,禁止照相,江面寬百餘米,水流甚急,兩岸夾山,成寬谷狀。江在雅江以上河段也叫鮮水河。
班車清晨5點發車,為了不誤車,我從凌晨3點醒來就不敢再睡,看電視至4點半出門,街上一片漆黑,我打著手電在迷宮般的小巷裡膽戰心驚地走,想哼兩句壯膽卻潰不成曲,估計要碰上個人倒是能被我嚇個半死。車子摸黑出了城上了一座高山,到山頂的時候皎潔的月光灑在山脊一側的白雪上,蒼涼遍地。下山的時候天色漸曙,雲霧順著山勢瀰漫開來,如影相隨。下山的路明顯的短了,我知道海拔上升了。10點翻過一個山口,前面是一大片草原,中間鑲嵌著錯落的建築,紅牆的寺廟和金頂醒目地座落在城外的山坡上,這就是世界第一高城理塘了。在車站外吃了碗半熟的麵條,我發現街上行人寥寥,許多店舖緊閉,冷冷清清,站在街上能看見草原四周的一列雪山。上車復行便拐下了318國道,向南駛上一條坑窪泥濘的土路,兩旁是平整開闊的草原,用鐵絲網圈起,掛著試驗田之類的牌子。下午車在荒涼的山間上下盤旋,一路人煙稀少,經過稻城郊外的海子山時,無數巨大雜亂的石塊堆滿山坡,精闢深刻地詮釋著蒼涼的定義。這裡是古冰帽地質遺址。五點車子進了稻城縣城,丁字型的兩條街道旁植滿楊樹,枝葉金黃,車站外的街道上人頭攢動,但商店飯館並不多。我四處打聽想找車去八十公里外的亞丁,但最破的212要價也在400塊,且明天早上才願走。去稻城賓館,三人間25元/人,很乾淨,放下背包我覺得頭有些脹痛,問服務員此地海拔多高,答曰3750米,比拉薩還高,當下老實不已,本還想去城外的溫泉泡泡。傍晚在街上結識了從成都來此掛職鍛煉的縣文教局副局長,邀至房內閒聊(他的宿舍就在賓館二樓),恰好一副縣長也在,他們告訴我稻城財政太窮,沒錢改善旅遊設施,目前的接待能力很差,相比隔壁的雲南是抱著金飯碗在討飯。最後他們告訴我明天縣裡工作組去亞丁,想辦法讓我搭上車。
早上起來院子裡便停滿了一輛輛的各式越野車,不乏嶄新的4500,雲豹。我死乞白賴地背包站在一邊,看著那些豪華車一一開走,最後我被塞進一輛北京2020,心滿意足地上了路。
車上塞滿了大米,蔬菜,方便麵,是工作組下鄉的食品。車沿山道向南行駛,兩邊的山坡上林木稀疏,多是半人高的次生林,在海拔4400米的波瓦山頂有經幡飄揚,風很勁,對面山腰上有一座紅牆的寺院,錯落齊整,司機說那是熱務寺。下了山便看見沿途經過的村莊都燃起了桑煙,遠遠望去如接力般烽煙不斷,同行的藏民告之今天理塘長青科爾寺的活佛來貢嶺寺,桑煙是表示對活佛的歡迎。在一處平整的草甸上我們遇見了活佛的車隊,一行三輛沙漠王停在路邊,草地上鋪了漂亮的氈毯,活佛坐在黃色的大遮陽傘下,隨行人員圍坐在毯上,面前擺了一地的可了,健力寶及酸奶子,糌粑。我們的司機和活佛的司機相識,我們也被邀請坐到旁邊,我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地上許多衣衫污穢的藏民跪坐其間,靜靜地注視著活佛。我問隨行的能不能給活佛照張像,他說行但你不能從活佛的背後走過去,要從正面過去。我便走到活佛面前,他五十來歲,皮膚白皙養尊處優的樣子,我問能不能給您照張相,出乎我意料他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輕柔地說:行啊,你想怎麼拍。後來才得知活佛早就移居英國。
重新上車前藏民們圍上前來送行,活佛也不時伸手為其摸頂。離貢嶺不遠時,我看見有八九個喇嘛騎著摩托車迎面而來,司機說這是寺裡最高級別的儀仗隊了。喇嘛的車隊在前面開路,僧袍翻飛,頗是威風,兩旁的藏民夾道,我們的車也跟著活佛進了貢嶺寺。喇嘛們擁著活佛進了殿裡,便開始頌經,和諧的韻律在昏暗的經殿裡共振,暈人耳目。活佛的一個秘書在每個唸經的喇嘛面前的碗中放上一張十元的紙幣,我注意到他手裡還捏著一迭百元大鈔。在鎮上吃飯時得知去日瓦鄉的路塌方了,車走不了,只能騎馬或步行。司機便找來一個熟人,讓他牽一匹馬把我送到日瓦,十幾公里路說好50元。我把背包綁上馬背,自己徒步跟在後面,我們沿著河走,在塌方處繞上山,其實就二三十米的路段被泥石衝垮,之後的公路一點沒事。在山上我們碰到一群馬幫,馬伕說他們是木裡的,從這兒要走三天才到家。十幾公里路走得很輕鬆,河水清綠,河道中多巨石,白浪滾滾。快到日瓦時河兩邊的山坡上有住家出現,藏式的雕樓工整嚴謹。走進日瓦的第一眼就看見土街旁的一排兩層木樓,門口不起眼的掛了塊木牌:三聖如意店。在這家大名鼎鼎的小店的飯堂裡,四周的牆上掛著各地的探險旅遊團體簽名的條幅,我看到其中的一塊上有呂玲瓏的簽名,老闆娘格初是個瘦高的藏族女子,她熱情地把我引上二樓的木屋,走廊正對著屋後的河谷,水聲激揚,風景清新。日瓦的土街上高掛著一條褪了色的橫幅:念青貢嘎日松貢布—心中的香格里拉。一些體型瘦小的黑色小豬在路中來回竄走,陽光下塵土飛揚。晚上三聖店的飯廳裡坐滿了鄉上的鄰居,小型發電機嗡嗡作響,電視裡卡拉0k的歌聲也飄忽顫動,大家卻目不轉睛地全神貫注。如雜誌上所述有一自稱是鄉上旅遊局的男子過來寒暄,之後是收門票錢,聽說以前亞丁的門票是手寫的,如今已是很精美的印刷品了。飯廳的柱子上掛著一本遊客的留言簿,隨手翻來頗為有趣,有個傢伙在山上淋了三天雨,什麼都沒瞧見,回來後悟出道理,言真意切的疾呼:不可雲雨。
早上起來馬伕已等在門外,這裡是鄉上按順序輪流安排各家出馬,避免了搶奪客源的無序。本來從日瓦到亞丁的公路已修好,能通車到亞丁,但這兩天路又塌方,騎馬上去大致需七八個小時。馬伕旺堆能說不太流利的四川話,我們沿著河往山裡走,經過一個村莊,騎在馬背上能看見各家院子裡栓著的大聲咆哮的狗,房頂曬滿青稞,金黃一片。上了山路變得難行,有些地方陡直成六七十度,便下馬步行,爬得急了就心跳如擂鼓般喘息不已。旺堆不沿公路走,常穿山間小道。在路上有修路的工程隊在施工。山上的樹都如被剃了頭似的稀疏光禿,留下一片片黑色的燒灼痕跡,唯有低伏的灌木堪稱茂盛,遠望如巨型調色板。中午在一個築路的工棚休息,向成都來的工人討熱水,見有大鍋米飯菜餚,人家並無邀請之意。旺堆用刀削下一片片帶著的一塊黑兮兮的豬膘肉,就著糌粑吃得滿嘴流油。午後走在空寂的山道上,唯馬蹄聲在陽光裡單調地作響,騎在馬背上昏昏欲睡,轉過一個山彎忽然就看見了仙乃日雪山,在日光下藍得晶瑩,如一尊蹲踞著的大佛般莊嚴厚實,頂端雲絮繚繞如佛光匯聚。亞丁保護區主體是三座獨立但相距不遠,呈品字型排列的雪峰,北峰仙乃日6032米,南峰央邁勇5958米,東峰夏諾多吉5958米,三座雪峰佛名三怙主雪山,在世界佛教二十四聖地中排名第十一位,據載公元八世紀,蓮花生大師為貢嘎日松貢布開光,以佛教中除妖降魔的三位一體菩薩觀音,文殊,金剛手分別為三座雪山命名加持,仙乃日為觀世音菩薩,央邁勇為文殊菩薩,夏諾多吉為金剛手菩薩。貢嘎日松貢布從此蜚聲藏區。由於天氣的緣故,很多人上山好幾天也未能一睹三座雪山的尊容,而我還未到山上便真切地大飽了眼福,連旺堆也誇我運氣好,我注意到他指向神山向我指點時用的是很恭敬的請的手勢。下午四點多我們到達亞丁村,從山腰俯視座落在河谷旁的村莊,平整的青稞田組成規則的幾何圖形,一座座藏式樓房的頂端鋪壓著片片瓦塊,寧靜地沐浴著金黃的陽光,從這裡望出去東邊的夏諾多吉也露出尖刃似的一角雪峰,頗像好萊塢電影公司的海報。騎馬穿行在村中狹窄的小道,抬頭偶露一角的天空中也是藍天白雲雪山,如世外桃源般。在村中花四十元購得一土雞,打算帶上山做晚餐,(旺堆極力推薦)出了村過一小橋,便正式進入亞丁自然保護區,植被景觀為之一變,樹木茂盛,濃蔭蔽日,林中小路泥濘陷腳,土色甚黑,許多地方苔癬厚積,身旁的河流水聲隆隆,流量巨大,河中多巨石,塑得河水跌宕起伏,一些樹木落在河上,更見原始之態。走了四五公里後我們到了沖古寺,一片開闊的谷地上草地平整,溪流靜淌,幾頂白色的帳蓬散落,一座小橋橫跨溪上,掛滿五色的經幡,西側便是仙乃日龐大的山體,白雪皚皚的山峰突兀於一片蒼翠的林木之上,夕陽下雪山的褶皺飽滿生動,歷歷在目。沖古寺已半毀,寺裡的幾個扎巴作為營地的管理員留在山上接待遊客,帳蓬內有幾張鋼絲床,15元/人。我放下背包便豎起腳架大拍一通,這時東南方的夏諾多吉在雲中若隱若現,一彎早起的新月已淡淡地掛在天上。營地有一個火棚,是喂一的社交場所,扎巴和旺堆都不願殺雞,說不殺生,我只好借了旺堆的藏刀到溪邊胡亂一通亂抹,回來他們幫著弄乾淨了。晚上沒電,我把一個電筒倒掛在火棚中央,大家圍在火塘四周烤著火,喝著酥油茶,用高壓鍋煮著雞。在三聖店裡我看了以前遊人寫的留言中對山上的扎巴褒貶不一,愛憎大相逕庭,但我接觸下來感覺還行,我想這可能是各人的處世心態不同吧,不過我相信那隻雞的作用是有很大的決定因素的,看著他們狼吞虎嚥,我有一絲對信仰在現實中的悲哀。晚上走出帳篷,四周萬籟俱寂,月光灑在小溪上泛著冷冷的銀色,一如夜幕下默默的雪山。被褥很潮,夜裡有狗在帳篷外咆哮不已。
早上醒來發現放在旁邊的衣服如吸了水的海綿似的潮濕,坐在火塘邊慢慢地烤,扎巴來推銷方便麵,5塊一碗。忽然從帳篷後面轉出一條巨大的藏獒,把我驚得彈起,以前雖然在西藏四川見了不少藏獒,但都是用鐵鏈栓著,從沒如此面對面地貼近一條自由自在的大傢伙。扎巴告訴我不用怕,用碗盛了食物到一邊餵它,要是昨晚上知道是它在帳篷外晃悠,我恐怕一夜都合不上眼。快九點旺堆和我出發前往若絨牛場,他的那匹馬跑出去吃草了,我懶得等,便和他徒步上了路,在林中走了兩個小時後來到了開闊的谷地,地勢也漸高,走得便氣喘噓噓,幾步便要歇口氣,雙腿沉重無比。中午時分到了若絨牛場,也是一片開闊平整的草地,比沖古寺大了許多,營地上搭了幾個草綠色的軍用帳篷,裡面有充氣床墊,一個年青的四川小伙作為旅遊局的代表管理著營地,我們一起在火塘邊烤火,就著酥油茶啃壓縮餅乾。天色陰沉下來,大團的雲霧將西側的央邁勇雪峰裹得嚴嚴實實,遠處的草場上散落著眾多的犛牛,點點黑白,依著平靜的溪水流淌開去。草地上有一處石砌的瑪尼堆,頂端插著的五色經幡在勁風中醒目地獵獵作響,愈發顯得突兀孤涼。飯後我和旺堆出發去山上的海子,穿過草場便進入林中,小道基本上就是在山溪中擇石而行,石上青苔濕滑,不時一腳踏入溪中,泥水沒過腳踝,加之又是上山,走得極為艱苦,常在茂密潮濕的林中大口喘氣歇息。上到半山樹林褪去,唯一些低矮的蕨類植被,海拔超過了4300米。山路狹窄,全是碎石,被流下的山溪浸滲,變得更加濕滑難行,一側便是凌空的懸崖,望下去只見谷底一條白線般的河流,腿腳更生寒意。快到山頂時沿山脊一側過兩個草甸,便看見了碗口一般圓型的牛奶海,遠望色澤藍白,四周雪山環繞,如靜躺鍋底。到湖邊佇立,目測湖面面積在兩平方公里,央邁勇雪山座落湖南側,其時雲霧瀰漫,不見蹤影。山間風極勁,不時夾雜著冰粒撲面而來,我翻起夾克的帽兜沿陡成七十度的山坡繼續向上攀爬,體力已近極限,短短的一段五十米的山坡竟爬了二十分鐘。上了坡便看見了另一側的五花海,面積數倍於牛奶海,湖水清綠,湖底卵石喬木一一可辯。湖的北面便是仙乃日雪山,直立的石壁上雪溝縱橫,崢嶸畢現。旺堆告訴我傳說有人在湖中看到過汽車火車等以前藏人從未曾聽說過的東西的影像,後來大家便尊該湖為神湖。我在湖邊坐了良久,亦專注凝視,卻被湖面粼粼的波光花了眼,我嘗了一下湖水,並不鹹。下山的路走得輕鬆了許多,回到若絨牛場時還是累得筋疲力盡,一屁股坐在溫暖的火塘邊不願起身,天色漸晚,想到回衝古寺的那五六公里山路我痛苦萬分。百般無奈地踏上歸途,疲憊使神經末梢變得麻木,我機械地挪著腳步,夕陽的餘輝將山谷間染得暗紅一片,忽然前面的山道上閃出人影,原來是沖古寺的扎巴牽著旺堆的馬來接我們了!我感激之餘翻身上馬,從來都沒覺得騎馬有這麼舒服過。回到營地草草地吃上碗方便麵便倒頭沉沉睡去,今天營地裡又上來了三個遊客,聽他們說好像是開車從攀枝花那邊過來的。
早上陽光灑在仙乃日的山頂,透過相機的長焦鏡頭看去,金黃色的雪晶瑩透亮,充滿質感。下山的路上我不時地回頭看一眼那黛綠色林線之上的巍巍雪山,每一次都有按下快門的慾望。一路上遇到了眾多的上山的遊客,馬隊馱著行李和人,浩浩蕩蕩。回到三聖如意店男主人布多老師特意去後面的河裡為我釣了些魚,晚上做了一盆鮮美的魚湯,我喝了當地產的一種高度青稞酒,搖搖晃晃地爬上後面的客房,晚上飯廳裡很熱鬧,有不少廣東人。從日瓦又一次步行到貢嶺區上,在區上搭上一輛回稻城的北京吉普,50元。在波瓦山口停車歇息,司機去撒了風馬旗,然後大口喝著啤酒。回到稻城賓館正碰上有人舉行婚禮,鞭炮聲在院裡炸得一塌糊塗,和田局長在食堂的廚房裡吃晚飯,一旁的廚師們正為婚宴掌勺,爐火油煙,熱氣騰騰。明天就是中秋節,老田他們都挽留我過了節再走,可我原打算去鄉城轉道雲南入中甸,不想路卻塌了方,不通車,只能掉頭回成都了,於是第二天一早我還是決定離去,老田找了縣政府的一輛4500送我到三十公里外的桑堆鄉,在這裡能搭上從鄉城發往康定的班車。我在路邊一小店裡吃了一碗放了火腿腸的康師傅,抬頭發現牆上糊著的一張報紙上有介紹呂玲瓏的文章,聽說他常來稻城,報怨日益增多的遊人如同有人闖進他家的後院。我靠在桑堆塵土飛揚的路邊土牆下等車,陽光暖暖地傾瀉下來,身旁一溜坐著的藏民衝我笑著,表情生動,臉色黑紅,我慵懶地看著日光裡變得稀薄透明的空氣,心如蠕動的手觸摸著什麼。快中午的時候車才來,司機告知晚上住理塘。路上遇大群犛牛,同車有藏民下去驅趕,很熟練地拋石吹哨。車到理塘是下午四點多,這次的感覺絕然不同於幾天前,街道上人頭攢動,沿街的店舖裡流行音樂不斷,城市建設頗見規模,不讓康定,遠勝稻城。我到高城賓館投宿,是縣政府招待所,單人間50元。理塘海拔超過4100米,為中國最高的城鎮,(也有說石渠最高)但我並無任何不適。坐摩托去長青科爾寺,幾乎所有的殿門都緊閉著,空無一人,在街頭閒逛,集市上有流動書店,賣的書比唯一一家新華書店裡的強了百倍,還看見有幾家裝潢豪華的美容店及休閒中心,有康巴漢子在裡面喝茶打麻將,一如成都的茶館。晚上大部份飯館都關門自己過節,我在一小店裡吃了碗蛋炒飯,看著旁邊熱鬧的一大家子,不由想起這已不知是第幾次獨自一人在外過的中秋節了,去年的塔什庫爾干,前年的日喀則,還有中甸,郎木寺,有時我想是刻意要尋找這份孤獨的感覺吧,唯此才能看清混在芸芸眾生中的自己。早就聽說理塘治安不太好,賓館的樓道裡衣衫鏤褸面相凶悍的藏民進進出出,神態可疑,我鎖緊房門開著電爐看電視,中間去廁所時看見一個老者穿著一件印有「上海松江」字樣的背心走在我前面,我不禁順口用上海話招呼起來,老人驚奇地用上海話和我攀談起來,邀至房內詳談,原來老人姓朱,上海松江人,67歲,曾多次騎自行車環遊全國,這次從上海出發一路從西安,蘭州,西寧沿青藏線騎行入藏,在拉薩他們一行四人作為嘉賓參加了民運會,之後又沿川藏南線經林芝,波密,芒康入川,打算騎到成都後南下赴珠海,以此舉迎澳門回歸。作為曾走過川藏路的我完全清楚騎車翻越那一座座五千多米的大山是什麼滋味,老朱告訴我在然烏湖邊他們的一個夥伴因高山反應及心臟病,猝死在露營中。我為老人留了影,答應回上海後給他家裡寄去。老頭以前是特種兵,眉眼透出精幹強悍。
早上天不亮就發車,我蜷起身子,套上所有的衣服依然瑟瑟發抖,好容易捱到雅江下去喝了兩碗熱粥才算緩過來。太陽出來後又漸漸地熱了起來,在車上看完劉德華的vcd車已到了康定,氣溫酷熱,街上已有人赤膊。吃過中飯我跳上一輛發往成都的臥鋪大巴,昏沉沉地睡去,下午醒來已到石棉,到漢源的一段公路在修,常遇放炮築路,時停時開地走著,窗外的大渡河在暮色中影影綽綽,唯水流聲響湧入耳來。入夜司機過漢源繁華的鬧市而不停,把車拉到城外一關係戶飯店,貴且難吃,上車我接著睡,一夜迷糊中覺得車好像停了。天亮時車已過了雅安,空氣裡是陰霾的塵埃,灰濛濛的一片。到成都是12點,我跑到民航售票處,小姐說趕快還能趕上最近一班飛機,便匆匆買票,坐上出租車直奔雙流機場。當飛機起飛後我透過舷窗俯瞰川西大地上一座座白雪覆蓋的山脈,努力地想找到一路走過,看過的那些大山,可我一座也沒看到。
旅行提示:
1. 川西大部份地區海拔較高,氣候寒冷,須備足衣服。七八月份為雨季,川藏公路多有塌方。
2. 沿途都有四川飯館,多辛辣,亞丁山上沒有膳食供應,須在山下備足,山上營地能簡單加工食品。
3. 康定有康定賓館,三人間25元/人。長城賓館,跑馬山賓館,金路賓館(有浴室)等。雅江有政府招待所,乾淨安全,雙人間60-70/間。盡量避免在理塘過夜,(海拔過高,治安偏差),如果要住就去縣政府招待所。稻城有稻城賓館,三人間20元/人。電力賓館有浴室。在日瓦鄉則是三聖如意店,15元/床。對面的綠野亞丁20元/床。在山上有沖古寺和若絨牛場兩個營地,15元/床。
4. 成都到康定有多班客車,在新南門汽車站,如今二郎山隧道通車,應該較為便利。康定到稻城兩天一班,車行兩日,一般住雅江或理塘,康定每天還有一班車去鄉城,若碰上稻城的班車不開可坐到鄉城的班車,在稻城外30公里的桑堆下車,有摩托車載客入城。
99年9月下旬,我又到了成都,打算去稻城,交通飯店裡很多去西藏的外國團隊,留言板上貼著那張在拉薩各旅店都能看見的尋找在藏東失蹤的日本人的告示,我去大門旁那家賣戶外探險用品的小店,學生模樣的店員說他們十一去登四姑娘山,邀我同去。晚上吃黃兔丁和麻婆豆腐,吃完舌頭便沒了知覺。
早晨天不亮就到隔壁的新南門車站坐車,伊維柯7點發車,說是下午5點到康定,票價90。過新津,邛崍,中午到雅安,一路傍著快峻工的成雅高速公路。在車站旁小店吃了美味的梢子面,97年我去海螺溝也是走的這條線,只是到雅安後向南饒滎經,石棉到的瀘定,那時正遇二郎山塌方。下午到二郎山腳下的新溝便遇堵車,近一個半小時後復行上山,山道狹窄,車輛單進雙出,路面被山溪沖刷,坎坷難行。在半山遇軍車拋錨,時停時開地至山頂已是黃昏,山頂雲霧瀰漫,寒氣襲人,海拔近4200米,聽說穿山隧道快完工了,以後到康定能快半天。下山的路況好了許多,黑夜裡車燈逶迤,一路盤旋至山腳,頗為壯觀。晚上九點到瀘定,街上人流嘈雜,燈火通明,似比兩年前更熱鬧。出城後便沿著一條河向上爬升,黑夜裡隱隱看見河中多巨石,白浪滾滾,濤聲不絕。10點半車至康定,小雨淅瀝,寒意陣陣,坐三輪到康定賓館,大堂裡多藏飾工藝品,服務員著艷麗藏袍,漢語夾生。三人間20元/床,房間裡就我一人。出門找了一家開著門的小飯館,牛肉和燉排骨物美價廉。雖已快12點,橋上的烤肉攤前生意紅火,橋下河流水聲轟鳴。
早上起來發現折多河將康定城當中劈開,房屋建築沿河兩岸伸展,飯館商店,琳琅滿目,人流密匝,在背街小巷,有青石板砌就的蓄水池,引河水入來,眾婦人蹲其邊漱菜洗衣,景若江南。街上行人著藏裝者不多,但很多人一看就是藏族。我去車站買去稻城的車票,隔天一班,700多公里,兩天才到。之後逛到跑馬山下,沿馬路邊的一座小山,上去有塊石牌寫著張家大哥李家大姐云云,山上空無一人。下午去了賓館前面的一個小寺廟,安覺寺,進門有個大的轉經筒,年青的喇嘛謙和有禮,氣度不俗。在城外山上的拉姆寺,新修的經堂地板珵亮,喇嘛們熱情地帶我看酥油花。總得來說這邊的寺廟建築上更趨漢化,比西藏的寺院乾淨許多,但少了很多神秘和魅力。晚上在一家小店吃麻辣燙,旁邊有一穿Nikko衝鋒衣的男子帶著兩個喇嘛吃飯,他告訴我要去塔公學佛。今天好像甘孜州有個什麼大會在康定開,賓館門前停了一長溜的進口越野車,樓裡不時見到著民族服飾的漂亮女代表。
早上6點半發車,車上人不多,幾乎都是藏民,有一收購藥材的漢人見我背包碩大,問我做什麼生意。出康定便翻折多山,柏油路面尚可,在山腰能看見一列漂亮的雪山,谷間綠草茵茵,景色脫俗。山口海拔4398米,風極勁,下來不遠的台地上有一個極小的海子,如一滴眼淚落在山間,頗為奇特。10點到新都橋,川藏路南北線在此分路,南線經雅江,理塘,巴塘到西藏,北線走道孚,白玉,德格入藏,鎮上街道泥濘,頭纏英雄巾的康巴漢子靡集街頭,模樣彪悍。聽說附近有甘孜州的監獄。從新都橋到雅江,道路伴著河流前行,兩旁有齊整的農田,藏族小樓色彩別緻,都用紅白兩色勾描門窗,每個村落都立著一個白色經塔。不到兩點車便到了雅江,縣城座落在雅礱江西面的山上,司機把車開進站裡,說今天就住這,不走了。我知道司機是不願在前面的理塘過夜,那裡海拔超過4000米。我沒住骯髒嘈雜的車站旅館,背包走到上面的縣城中心,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豬和牛在太陽底下的泥地上橫行,很多藏民坐在沿街的牆根下,神情木然。我找到縣招待所,單人間50元,很乾淨,電視能收鳳凰衛視。去看雅礱江,大橋上有武警站崗,禁止照相,江面寬百餘米,水流甚急,兩岸夾山,成寬谷狀。江在雅江以上河段也叫鮮水河。
班車清晨5點發車,為了不誤車,我從凌晨3點醒來就不敢再睡,看電視至4點半出門,街上一片漆黑,我打著手電在迷宮般的小巷裡膽戰心驚地走,想哼兩句壯膽卻潰不成曲,估計要碰上個人倒是能被我嚇個半死。車子摸黑出了城上了一座高山,到山頂的時候皎潔的月光灑在山脊一側的白雪上,蒼涼遍地。下山的時候天色漸曙,雲霧順著山勢瀰漫開來,如影相隨。下山的路明顯的短了,我知道海拔上升了。10點翻過一個山口,前面是一大片草原,中間鑲嵌著錯落的建築,紅牆的寺廟和金頂醒目地座落在城外的山坡上,這就是世界第一高城理塘了。在車站外吃了碗半熟的麵條,我發現街上行人寥寥,許多店舖緊閉,冷冷清清,站在街上能看見草原四周的一列雪山。上車復行便拐下了318國道,向南駛上一條坑窪泥濘的土路,兩旁是平整開闊的草原,用鐵絲網圈起,掛著試驗田之類的牌子。下午車在荒涼的山間上下盤旋,一路人煙稀少,經過稻城郊外的海子山時,無數巨大雜亂的石塊堆滿山坡,精闢深刻地詮釋著蒼涼的定義。這裡是古冰帽地質遺址。五點車子進了稻城縣城,丁字型的兩條街道旁植滿楊樹,枝葉金黃,車站外的街道上人頭攢動,但商店飯館並不多。我四處打聽想找車去八十公里外的亞丁,但最破的212要價也在400塊,且明天早上才願走。去稻城賓館,三人間25元/人,很乾淨,放下背包我覺得頭有些脹痛,問服務員此地海拔多高,答曰3750米,比拉薩還高,當下老實不已,本還想去城外的溫泉泡泡。傍晚在街上結識了從成都來此掛職鍛煉的縣文教局副局長,邀至房內閒聊(他的宿舍就在賓館二樓),恰好一副縣長也在,他們告訴我稻城財政太窮,沒錢改善旅遊設施,目前的接待能力很差,相比隔壁的雲南是抱著金飯碗在討飯。最後他們告訴我明天縣裡工作組去亞丁,想辦法讓我搭上車。
早上起來院子裡便停滿了一輛輛的各式越野車,不乏嶄新的4500,雲豹。我死乞白賴地背包站在一邊,看著那些豪華車一一開走,最後我被塞進一輛北京2020,心滿意足地上了路。
車上塞滿了大米,蔬菜,方便麵,是工作組下鄉的食品。車沿山道向南行駛,兩邊的山坡上林木稀疏,多是半人高的次生林,在海拔4400米的波瓦山頂有經幡飄揚,風很勁,對面山腰上有一座紅牆的寺院,錯落齊整,司機說那是熱務寺。下了山便看見沿途經過的村莊都燃起了桑煙,遠遠望去如接力般烽煙不斷,同行的藏民告之今天理塘長青科爾寺的活佛來貢嶺寺,桑煙是表示對活佛的歡迎。在一處平整的草甸上我們遇見了活佛的車隊,一行三輛沙漠王停在路邊,草地上鋪了漂亮的氈毯,活佛坐在黃色的大遮陽傘下,隨行人員圍坐在毯上,面前擺了一地的可了,健力寶及酸奶子,糌粑。我們的司機和活佛的司機相識,我們也被邀請坐到旁邊,我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地上許多衣衫污穢的藏民跪坐其間,靜靜地注視著活佛。我問隨行的能不能給活佛照張像,他說行但你不能從活佛的背後走過去,要從正面過去。我便走到活佛面前,他五十來歲,皮膚白皙養尊處優的樣子,我問能不能給您照張相,出乎我意料他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輕柔地說:行啊,你想怎麼拍。後來才得知活佛早就移居英國。
重新上車前藏民們圍上前來送行,活佛也不時伸手為其摸頂。離貢嶺不遠時,我看見有八九個喇嘛騎著摩托車迎面而來,司機說這是寺裡最高級別的儀仗隊了。喇嘛的車隊在前面開路,僧袍翻飛,頗是威風,兩旁的藏民夾道,我們的車也跟著活佛進了貢嶺寺。喇嘛們擁著活佛進了殿裡,便開始頌經,和諧的韻律在昏暗的經殿裡共振,暈人耳目。活佛的一個秘書在每個唸經的喇嘛面前的碗中放上一張十元的紙幣,我注意到他手裡還捏著一迭百元大鈔。在鎮上吃飯時得知去日瓦鄉的路塌方了,車走不了,只能騎馬或步行。司機便找來一個熟人,讓他牽一匹馬把我送到日瓦,十幾公里路說好50元。我把背包綁上馬背,自己徒步跟在後面,我們沿著河走,在塌方處繞上山,其實就二三十米的路段被泥石衝垮,之後的公路一點沒事。在山上我們碰到一群馬幫,馬伕說他們是木裡的,從這兒要走三天才到家。十幾公里路走得很輕鬆,河水清綠,河道中多巨石,白浪滾滾。快到日瓦時河兩邊的山坡上有住家出現,藏式的雕樓工整嚴謹。走進日瓦的第一眼就看見土街旁的一排兩層木樓,門口不起眼的掛了塊木牌:三聖如意店。在這家大名鼎鼎的小店的飯堂裡,四周的牆上掛著各地的探險旅遊團體簽名的條幅,我看到其中的一塊上有呂玲瓏的簽名,老闆娘格初是個瘦高的藏族女子,她熱情地把我引上二樓的木屋,走廊正對著屋後的河谷,水聲激揚,風景清新。日瓦的土街上高掛著一條褪了色的橫幅:念青貢嘎日松貢布—心中的香格里拉。一些體型瘦小的黑色小豬在路中來回竄走,陽光下塵土飛揚。晚上三聖店的飯廳裡坐滿了鄉上的鄰居,小型發電機嗡嗡作響,電視裡卡拉0k的歌聲也飄忽顫動,大家卻目不轉睛地全神貫注。如雜誌上所述有一自稱是鄉上旅遊局的男子過來寒暄,之後是收門票錢,聽說以前亞丁的門票是手寫的,如今已是很精美的印刷品了。飯廳的柱子上掛著一本遊客的留言簿,隨手翻來頗為有趣,有個傢伙在山上淋了三天雨,什麼都沒瞧見,回來後悟出道理,言真意切的疾呼:不可雲雨。
早上起來馬伕已等在門外,這裡是鄉上按順序輪流安排各家出馬,避免了搶奪客源的無序。本來從日瓦到亞丁的公路已修好,能通車到亞丁,但這兩天路又塌方,騎馬上去大致需七八個小時。馬伕旺堆能說不太流利的四川話,我們沿著河往山裡走,經過一個村莊,騎在馬背上能看見各家院子裡栓著的大聲咆哮的狗,房頂曬滿青稞,金黃一片。上了山路變得難行,有些地方陡直成六七十度,便下馬步行,爬得急了就心跳如擂鼓般喘息不已。旺堆不沿公路走,常穿山間小道。在路上有修路的工程隊在施工。山上的樹都如被剃了頭似的稀疏光禿,留下一片片黑色的燒灼痕跡,唯有低伏的灌木堪稱茂盛,遠望如巨型調色板。中午在一個築路的工棚休息,向成都來的工人討熱水,見有大鍋米飯菜餚,人家並無邀請之意。旺堆用刀削下一片片帶著的一塊黑兮兮的豬膘肉,就著糌粑吃得滿嘴流油。午後走在空寂的山道上,唯馬蹄聲在陽光裡單調地作響,騎在馬背上昏昏欲睡,轉過一個山彎忽然就看見了仙乃日雪山,在日光下藍得晶瑩,如一尊蹲踞著的大佛般莊嚴厚實,頂端雲絮繚繞如佛光匯聚。亞丁保護區主體是三座獨立但相距不遠,呈品字型排列的雪峰,北峰仙乃日6032米,南峰央邁勇5958米,東峰夏諾多吉5958米,三座雪峰佛名三怙主雪山,在世界佛教二十四聖地中排名第十一位,據載公元八世紀,蓮花生大師為貢嘎日松貢布開光,以佛教中除妖降魔的三位一體菩薩觀音,文殊,金剛手分別為三座雪山命名加持,仙乃日為觀世音菩薩,央邁勇為文殊菩薩,夏諾多吉為金剛手菩薩。貢嘎日松貢布從此蜚聲藏區。由於天氣的緣故,很多人上山好幾天也未能一睹三座雪山的尊容,而我還未到山上便真切地大飽了眼福,連旺堆也誇我運氣好,我注意到他指向神山向我指點時用的是很恭敬的請的手勢。下午四點多我們到達亞丁村,從山腰俯視座落在河谷旁的村莊,平整的青稞田組成規則的幾何圖形,一座座藏式樓房的頂端鋪壓著片片瓦塊,寧靜地沐浴著金黃的陽光,從這裡望出去東邊的夏諾多吉也露出尖刃似的一角雪峰,頗像好萊塢電影公司的海報。騎馬穿行在村中狹窄的小道,抬頭偶露一角的天空中也是藍天白雲雪山,如世外桃源般。在村中花四十元購得一土雞,打算帶上山做晚餐,(旺堆極力推薦)出了村過一小橋,便正式進入亞丁自然保護區,植被景觀為之一變,樹木茂盛,濃蔭蔽日,林中小路泥濘陷腳,土色甚黑,許多地方苔癬厚積,身旁的河流水聲隆隆,流量巨大,河中多巨石,塑得河水跌宕起伏,一些樹木落在河上,更見原始之態。走了四五公里後我們到了沖古寺,一片開闊的谷地上草地平整,溪流靜淌,幾頂白色的帳蓬散落,一座小橋橫跨溪上,掛滿五色的經幡,西側便是仙乃日龐大的山體,白雪皚皚的山峰突兀於一片蒼翠的林木之上,夕陽下雪山的褶皺飽滿生動,歷歷在目。沖古寺已半毀,寺裡的幾個扎巴作為營地的管理員留在山上接待遊客,帳蓬內有幾張鋼絲床,15元/人。我放下背包便豎起腳架大拍一通,這時東南方的夏諾多吉在雲中若隱若現,一彎早起的新月已淡淡地掛在天上。營地有一個火棚,是喂一的社交場所,扎巴和旺堆都不願殺雞,說不殺生,我只好借了旺堆的藏刀到溪邊胡亂一通亂抹,回來他們幫著弄乾淨了。晚上沒電,我把一個電筒倒掛在火棚中央,大家圍在火塘四周烤著火,喝著酥油茶,用高壓鍋煮著雞。在三聖店裡我看了以前遊人寫的留言中對山上的扎巴褒貶不一,愛憎大相逕庭,但我接觸下來感覺還行,我想這可能是各人的處世心態不同吧,不過我相信那隻雞的作用是有很大的決定因素的,看著他們狼吞虎嚥,我有一絲對信仰在現實中的悲哀。晚上走出帳篷,四周萬籟俱寂,月光灑在小溪上泛著冷冷的銀色,一如夜幕下默默的雪山。被褥很潮,夜裡有狗在帳篷外咆哮不已。
早上醒來發現放在旁邊的衣服如吸了水的海綿似的潮濕,坐在火塘邊慢慢地烤,扎巴來推銷方便麵,5塊一碗。忽然從帳篷後面轉出一條巨大的藏獒,把我驚得彈起,以前雖然在西藏四川見了不少藏獒,但都是用鐵鏈栓著,從沒如此面對面地貼近一條自由自在的大傢伙。扎巴告訴我不用怕,用碗盛了食物到一邊餵它,要是昨晚上知道是它在帳篷外晃悠,我恐怕一夜都合不上眼。快九點旺堆和我出發前往若絨牛場,他的那匹馬跑出去吃草了,我懶得等,便和他徒步上了路,在林中走了兩個小時後來到了開闊的谷地,地勢也漸高,走得便氣喘噓噓,幾步便要歇口氣,雙腿沉重無比。中午時分到了若絨牛場,也是一片開闊平整的草地,比沖古寺大了許多,營地上搭了幾個草綠色的軍用帳篷,裡面有充氣床墊,一個年青的四川小伙作為旅遊局的代表管理著營地,我們一起在火塘邊烤火,就著酥油茶啃壓縮餅乾。天色陰沉下來,大團的雲霧將西側的央邁勇雪峰裹得嚴嚴實實,遠處的草場上散落著眾多的犛牛,點點黑白,依著平靜的溪水流淌開去。草地上有一處石砌的瑪尼堆,頂端插著的五色經幡在勁風中醒目地獵獵作響,愈發顯得突兀孤涼。飯後我和旺堆出發去山上的海子,穿過草場便進入林中,小道基本上就是在山溪中擇石而行,石上青苔濕滑,不時一腳踏入溪中,泥水沒過腳踝,加之又是上山,走得極為艱苦,常在茂密潮濕的林中大口喘氣歇息。上到半山樹林褪去,唯一些低矮的蕨類植被,海拔超過了4300米。山路狹窄,全是碎石,被流下的山溪浸滲,變得更加濕滑難行,一側便是凌空的懸崖,望下去只見谷底一條白線般的河流,腿腳更生寒意。快到山頂時沿山脊一側過兩個草甸,便看見了碗口一般圓型的牛奶海,遠望色澤藍白,四周雪山環繞,如靜躺鍋底。到湖邊佇立,目測湖面面積在兩平方公里,央邁勇雪山座落湖南側,其時雲霧瀰漫,不見蹤影。山間風極勁,不時夾雜著冰粒撲面而來,我翻起夾克的帽兜沿陡成七十度的山坡繼續向上攀爬,體力已近極限,短短的一段五十米的山坡竟爬了二十分鐘。上了坡便看見了另一側的五花海,面積數倍於牛奶海,湖水清綠,湖底卵石喬木一一可辯。湖的北面便是仙乃日雪山,直立的石壁上雪溝縱橫,崢嶸畢現。旺堆告訴我傳說有人在湖中看到過汽車火車等以前藏人從未曾聽說過的東西的影像,後來大家便尊該湖為神湖。我在湖邊坐了良久,亦專注凝視,卻被湖面粼粼的波光花了眼,我嘗了一下湖水,並不鹹。下山的路走得輕鬆了許多,回到若絨牛場時還是累得筋疲力盡,一屁股坐在溫暖的火塘邊不願起身,天色漸晚,想到回衝古寺的那五六公里山路我痛苦萬分。百般無奈地踏上歸途,疲憊使神經末梢變得麻木,我機械地挪著腳步,夕陽的餘輝將山谷間染得暗紅一片,忽然前面的山道上閃出人影,原來是沖古寺的扎巴牽著旺堆的馬來接我們了!我感激之餘翻身上馬,從來都沒覺得騎馬有這麼舒服過。回到營地草草地吃上碗方便麵便倒頭沉沉睡去,今天營地裡又上來了三個遊客,聽他們說好像是開車從攀枝花那邊過來的。
早上陽光灑在仙乃日的山頂,透過相機的長焦鏡頭看去,金黃色的雪晶瑩透亮,充滿質感。下山的路上我不時地回頭看一眼那黛綠色林線之上的巍巍雪山,每一次都有按下快門的慾望。一路上遇到了眾多的上山的遊客,馬隊馱著行李和人,浩浩蕩蕩。回到三聖如意店男主人布多老師特意去後面的河裡為我釣了些魚,晚上做了一盆鮮美的魚湯,我喝了當地產的一種高度青稞酒,搖搖晃晃地爬上後面的客房,晚上飯廳裡很熱鬧,有不少廣東人。從日瓦又一次步行到貢嶺區上,在區上搭上一輛回稻城的北京吉普,50元。在波瓦山口停車歇息,司機去撒了風馬旗,然後大口喝著啤酒。回到稻城賓館正碰上有人舉行婚禮,鞭炮聲在院裡炸得一塌糊塗,和田局長在食堂的廚房裡吃晚飯,一旁的廚師們正為婚宴掌勺,爐火油煙,熱氣騰騰。明天就是中秋節,老田他們都挽留我過了節再走,可我原打算去鄉城轉道雲南入中甸,不想路卻塌了方,不通車,只能掉頭回成都了,於是第二天一早我還是決定離去,老田找了縣政府的一輛4500送我到三十公里外的桑堆鄉,在這裡能搭上從鄉城發往康定的班車。我在路邊一小店裡吃了一碗放了火腿腸的康師傅,抬頭發現牆上糊著的一張報紙上有介紹呂玲瓏的文章,聽說他常來稻城,報怨日益增多的遊人如同有人闖進他家的後院。我靠在桑堆塵土飛揚的路邊土牆下等車,陽光暖暖地傾瀉下來,身旁一溜坐著的藏民衝我笑著,表情生動,臉色黑紅,我慵懶地看著日光裡變得稀薄透明的空氣,心如蠕動的手觸摸著什麼。快中午的時候車才來,司機告知晚上住理塘。路上遇大群犛牛,同車有藏民下去驅趕,很熟練地拋石吹哨。車到理塘是下午四點多,這次的感覺絕然不同於幾天前,街道上人頭攢動,沿街的店舖裡流行音樂不斷,城市建設頗見規模,不讓康定,遠勝稻城。我到高城賓館投宿,是縣政府招待所,單人間50元。理塘海拔超過4100米,為中國最高的城鎮,(也有說石渠最高)但我並無任何不適。坐摩托去長青科爾寺,幾乎所有的殿門都緊閉著,空無一人,在街頭閒逛,集市上有流動書店,賣的書比唯一一家新華書店裡的強了百倍,還看見有幾家裝潢豪華的美容店及休閒中心,有康巴漢子在裡面喝茶打麻將,一如成都的茶館。晚上大部份飯館都關門自己過節,我在一小店裡吃了碗蛋炒飯,看著旁邊熱鬧的一大家子,不由想起這已不知是第幾次獨自一人在外過的中秋節了,去年的塔什庫爾干,前年的日喀則,還有中甸,郎木寺,有時我想是刻意要尋找這份孤獨的感覺吧,唯此才能看清混在芸芸眾生中的自己。早就聽說理塘治安不太好,賓館的樓道裡衣衫鏤褸面相凶悍的藏民進進出出,神態可疑,我鎖緊房門開著電爐看電視,中間去廁所時看見一個老者穿著一件印有「上海松江」字樣的背心走在我前面,我不禁順口用上海話招呼起來,老人驚奇地用上海話和我攀談起來,邀至房內詳談,原來老人姓朱,上海松江人,67歲,曾多次騎自行車環遊全國,這次從上海出發一路從西安,蘭州,西寧沿青藏線騎行入藏,在拉薩他們一行四人作為嘉賓參加了民運會,之後又沿川藏南線經林芝,波密,芒康入川,打算騎到成都後南下赴珠海,以此舉迎澳門回歸。作為曾走過川藏路的我完全清楚騎車翻越那一座座五千多米的大山是什麼滋味,老朱告訴我在然烏湖邊他們的一個夥伴因高山反應及心臟病,猝死在露營中。我為老人留了影,答應回上海後給他家裡寄去。老頭以前是特種兵,眉眼透出精幹強悍。
早上天不亮就發車,我蜷起身子,套上所有的衣服依然瑟瑟發抖,好容易捱到雅江下去喝了兩碗熱粥才算緩過來。太陽出來後又漸漸地熱了起來,在車上看完劉德華的vcd車已到了康定,氣溫酷熱,街上已有人赤膊。吃過中飯我跳上一輛發往成都的臥鋪大巴,昏沉沉地睡去,下午醒來已到石棉,到漢源的一段公路在修,常遇放炮築路,時停時開地走著,窗外的大渡河在暮色中影影綽綽,唯水流聲響湧入耳來。入夜司機過漢源繁華的鬧市而不停,把車拉到城外一關係戶飯店,貴且難吃,上車我接著睡,一夜迷糊中覺得車好像停了。天亮時車已過了雅安,空氣裡是陰霾的塵埃,灰濛濛的一片。到成都是12點,我跑到民航售票處,小姐說趕快還能趕上最近一班飛機,便匆匆買票,坐上出租車直奔雙流機場。當飛機起飛後我透過舷窗俯瞰川西大地上一座座白雪覆蓋的山脈,努力地想找到一路走過,看過的那些大山,可我一座也沒看到。
旅行提示:
1. 川西大部份地區海拔較高,氣候寒冷,須備足衣服。七八月份為雨季,川藏公路多有塌方。
2. 沿途都有四川飯館,多辛辣,亞丁山上沒有膳食供應,須在山下備足,山上營地能簡單加工食品。
3. 康定有康定賓館,三人間25元/人。長城賓館,跑馬山賓館,金路賓館(有浴室)等。雅江有政府招待所,乾淨安全,雙人間60-70/間。盡量避免在理塘過夜,(海拔過高,治安偏差),如果要住就去縣政府招待所。稻城有稻城賓館,三人間20元/人。電力賓館有浴室。在日瓦鄉則是三聖如意店,15元/床。對面的綠野亞丁20元/床。在山上有沖古寺和若絨牛場兩個營地,15元/床。
4. 成都到康定有多班客車,在新南門汽車站,如今二郎山隧道通車,應該較為便利。康定到稻城兩天一班,車行兩日,一般住雅江或理塘,康定每天還有一班車去鄉城,若碰上稻城的班車不開可坐到鄉城的班車,在稻城外30公里的桑堆下車,有摩托車載客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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