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進珠穆朗瑪
    看到標題的朋友覺得，哇！這小子好幸福，他四次進珠峰。當然，四次見到珠穆朗瑪這位女神，的確很幸福。但這四次進珠峰，每一次都有那麼多的故事，也是讓人沒有想像到的。我曾在一旅遊雜誌發表的遊記中寫到：我是一個不受珠穆朗瑪女神歡迎的旅行者、攝影者。可我每次都那麼虔誠地來。接納我吧！女神。一個在路上的人。
    一進珠峰；
    80年代中期的拉薩可能是中國最熱鬧的地方。國內、外盲流遍大街。老外比中國人多是肯定的事。旅遊的、登山的、要飯的、賣唱掙錢買機票的、探險的，什麼樣的鬼人都有。要說國人來的最多的要數「藝術家」們。他們目的不是旅遊，不是探險，而是「淘金」。我家就住在拉薩的布達拉宮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經常推薦一些莫名其妙的「藝術家」到我這邊來。來了就不肯走，一定得把飯混來吃了再說走。記得我和隔壁畫圖畫的李新建（現定居英國）倆人每人四個月的糧草（那時每人只有36斤口糧）288斤在不到20天裡被這幫中、外盲流給吞沒了。剩下的時間我和李新建也只好出去混飯。另外一位畫圖畫的朋友，實在看不下去我們這樣兵站式的生活。為我們在牆上大大地寫了一堆廣而告之：「蝗蟲季節4—10月。不談藝術，不談受苦受難者，可供馬臉一張、青茶一杯。」沒用，該混的照混，該吃的照吃。人窮的時候便不分你我，吃你的和吃他的都一樣。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這卻成了國內、外信息中心。最新的藝術動態、社會問題等方方面面，都通過我們這集中後又發佈到西藏各地。因此，也有了我們要去珠峰的計劃。一哥們（也是盲流），混完飯後告訴我們：他從國外一本雜誌看到，珠峰腳下已開始垃圾成堆，還未達到成山的地步。於是大家開口大罵：狗日的老外，在他們國家不允許隨地丟垃圾，到中國來，特別是到珠峰這麼一個特殊的地方垃圾亂扔，太壞啦！（也許有人要問，為什麼一定是老外干的呢？那還用問，中國人當時沒錢去珠峰。除了幾個登山隊員、民工，剩下全是老外在登山、旅遊）。搞藝術的人哪能聽這些。馬上有人提議：到珠峰腳下高一次行為藝術。主題是保護我們的地球、保護我們的家園。說去就去，反正在拉薩上班最富有的是時間，但最缺的是錢。一支老外登山隊去登珠峰，一次要花費幾萬甚至於幾十萬美元。我們當時的工資不過一百多點，反正很窮。那也要去，這是大家通過的。多叫一些人包一輛大卡車去，每人攤下來不就少了嗎？東湊西騙，居然還真有12個人。11個畫圖畫的，我一個照相的。租了一輛往阿里拉木料的大卡車，談下來的價格是每人每130元。好貴啊！一月的工資幾乎都搭上了。這只是車費，還要裝備（那時不懂叫這個名，叫行李）、吃的、膠卷等等。另外大家湊了些錢買了五匹白布、幾箱畫畫的顏料，是為行為藝術而準備的。
    大車裡的木料已經放到了貨箱板。我們在上面放上草墊（藏族坐和睡的墊子），加上各人的行李，滿滿一車上路了。經過四天的顛簸到了老定日縣（崗嘎）。滑稽的是我們12人加司機13人，沒有一個去過珠峰。也沒有一個人知道，珠峰的路早在70年代已改到協格爾至扎果的中間轉進去了。在老定日住了一夜起來，大車繼續前進，離開大路可能有兩三公里，便已出現路基塌方的現象，再走幾百米乾脆整個路面全部斷裂。路走錯了！叫來一個當地的藏民問了一問，他說這路早就沒有車走了。所以便沒人養路，要想進珠峰得退回去從新走。司機堅決不幹，怎麼說都不行，要麼加錢，要麼他在原地等，讓我們走進去。「走路」現在的說法「徒步」，太抽像了，這麼多東西怎麼徒步。司機鐵了心了，怎麼求也沒用，我們又沒錢可加。又叫來一個藏民，問他從這裡到珠峰的絨布寺要多少天？他想了想隨便說了一句：來回三天吧！三天而且是來回，到是不遠，那就走吧！輕裝上陣，布匹、顏料不能帶了，多餘的東西全放在車上。背著行李上路了。這一走就是三天，翻越了兩座近六千米的大山，睡羊圈、吃乾糧、喝「礦泉水」。藏民給我們說「來回三天」，我們準備了四天的糧食，眼看就要斷糧。天啊！大家幾乎同時想起一個問題，他說的三天來回是騎馬吧！而且他還是本地人。
    到了絨布寺已經是第三天晚上，所有的喇嘛和老外看我們都有異樣的眼神。也許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走路進珠峰來的中國人，雖然這裡是中國的地盤，但當年的中國人沒錢。還只有一天的糧食，先到大本營再說，也許在那能解決點口糧。聽說裡面有兩個國外登山。
    三天的路程雖然只走了五、六十公里，但大部分兄弟們非常疲勞。他們不願意再進大本營。我和另外五人（包括我的鄰居李新建）第四天一大清早又一次輕裝。並把第四天的口糧也留了下來，裡面這麼多人肯定能要到一些吃的。大約七公里的路程，我們走了三個多小時。途中遇到一位英國人，是英國登山隊隊醫，他聽說絨布寺一老尼姑生病，去給他治療。這老外還行。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他一身的裝備：全身的」The North Face」,一雙登山鞋，手持雪仗。走路如飛，想了想他肚子裡有貨啊！哪像咱們，這幾天都吃些啥？順著珠峰冰川融化下來的小河，一直向珠峰山下走去。
    珠峰大本營，海拔5千米，那時還沒有小山坡上的水泥房子。翻上這個小山坡就看到了兩個帳篷群。具體打聽了一下，一組是西班牙登山隊，另一組是英國登山隊。另外有一個孤零零的軍用帳篷是登協的協作人員。西班牙登山隊和英國登山隊都只有兩三個留守人員。看來登山隊的其他隊員都已上山了，等待天氣，衝上峰頂。留守人員和登協的協助人員極其舒服地坐在帳篷外躺椅上，喝著咖啡或別的什麼飲料。看到我們六人都很激動，主動「Hello,Hello」地衝我們喊。更衝動的是中方協作人員，看到了他的同類。也許他一個月或更長的時間沒有舒舒服服地說過中國話了。進了中方的軍用帳篷，我們嚇壞了。半帳蓬的食品、飲品，他媽的「太腐敗啦」，我心裡一邊罵一邊想這下非飽飽吃他一頓。大家海闊天空地和他吹了起來，目的一個：吹高興時沒準就會拿出好吃的來招待一下這幫「流浪漢」。越吹肚子越餓，也不見這位兄弟表示任何態度。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我開始說正題。大哥，我們一幫人已經斷糧，能否救濟一下，回拉薩感謝你。哦！這個嗎？可能不行。我們還要在這裡待一、兩個月（指他們2位中方人員），「我操！你們這麼多東西就是一年也吃不完啊！」心理又一次罵這些吝嗇鬼。我和李新建幾個月的口糧都可以讓這幫國內、外盲流二十天吃完，你們這麼多補給給我們三、四天都不行。看我們半天沒有說話，也許這小子感覺自己過於小氣，轉身從一個紙箱裡拿了一袋餅乾仍給我們。我們連聲道謝！出了帳篷，我一看，真他媽可氣。給了我們一袋化夫餅乾，六片。每人一片還很精確。化夫餅乾是一進口就溶化的那種東西。當然也算是別人恩賜的，別人什麼都不給你也沒脾氣。可他不該耽誤我們的時間，耽誤時間越多，肚子就越餓。一片化夫餅乾下肚，沒有任何感覺。我趴在小水溝邊灌了一肚子珠峰礦泉水，這才有些「飽」的意思。大家決定再去英國人和西班牙人那裡看看。也許老外能伸出援助之手。結果比中國人那裡還慘。英國人吝嗇早有耳聞，今天終於領教。
    餓著肚子、心情沉重幾個人來到大本營邊的墳山上看了看。面對這麼多愛山的人，我想哭，不是因他們的死，是餓、是窮、是……。面對他們我們都脫帽行禮，表達一幫「流浪漢」的敬意。
    在我的提議下，大家赤身裸體面向珠峰，靜靜而坐。我在他們後面拍攝了後來很轟動的「對話」。這種對話沒有聲音、沒有語言，只有心靈的純粹。
    從大本營返回絨布寺已是下午時分。大家並沒有忘記我們此次來珠峰的目的。我們用白石頭擺了大大的一個圈，圈裡又用石頭并用中英拼了幾個字：「請愛護珠峰！」
    李新建來的時候帶的食品少，他的東西早已沒了。我還好，到了絨布寺向喇嘛們買了一盆糌粑，吃飽沒問題。可李新建是82年自願來西藏援藏的大學生，對吃的東西非常挑剔，糌粑是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去 。我會藏話，他讓我和絨布寺的喇嘛商量看能否買點什麼東西吃吃。和喇嘛們一說，他們風一般奔回寺廟，拿出一紙箱來。當即我們就傻眼了，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寫的還是日文。日文大概能懂，好像是「方便飯」、「方便面」。當時那懂什麼叫方便面之類的速食品啊！我們隊伍中有一位見識還算多，說這玩意叫速食品，用熱水、開水一沖便能吃。早已興奮不已的李新建抓了兩袋問喇嘛多少錢，五元一包。天啊！五元一袋是什麼概念，這麼貴，我一、兩天的工資。李新建也不顧這些啦，掏錢就買。我又拿過來仔細看了看這東西包裝精良的小袋子，味道肯定不錯。但突然看到了生產日期，居然是「1964年產」。好傢伙，相當於我出生那年出產的東西。我們進珠峰是84年。也就是說這食品已有二十年，再說高原不容易變質，那也玄。我不吃，不敢吃，也吃不起。問喇嘛是誰給你們的，他們說是師傅給的。此後回拉薩問了很多人，日本人什麼時候登過珠峰。沒有結果，反正六幾年好像有日本人登過山。我提醒了李新建，他沒理我。迫不及待地用開水泡了一包方便飯。白生生的米粒，香噴噴的味道，著實讓我們流口水。可他吃下去不到二十分鐘，便狂奔出去，這一夜至少跑了十來次。他的體力徹底崩潰。我們幾乎是拖著他出的珠峰。
    看到我們的大汽車就像看到了我們的家。車載著我們返回了拉孜。大家不用溝通，幾乎同時想到馬上去一家餐廳，海吃個夠。解氣、過隱！可肚子受不了，漲得一個個連路都不會走。企鵝式的一拐一拐的。餐廳裡有一台大錄音機，放著時髦的的士科，十幾個人風狂地跳了起來，引來全拉孜縣的年青人，餐廳變成了舞廳，裡三層外三層象看演出一般。這一跳就是天亮。該分手了，十幾個畫畫的要去阿里古格遺址為文管會臨摹壁畫，我和另一人返回拉薩。幾天下來大家還真有些捨不得，相互擁抱，眼淚好像掉了下來。再苦、再餓沒有流淚，此時卻忍不住。這就是男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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