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藏區志願者放棄支教
學校上課時,附近養犛牛的老漢,還有一隻學校養的雞都來看熱鬧。
3個志願者都走了
一個被「請離」,一個因爭端主動離開,另一個則心灰意冷。曾如世外桃源般安和的學校,如今卻開始在他們眼中有了不確定的凶險
李逸杭總忘不了13歲男生哈巴欲哭又不敢哭的眼神。9月12日那天,她被校長尼瑪命令從此離開學校,哈巴和其他孩子都看到了雙方的怒氣。他們可能嚇壞了,當李逸杭提出想和他們合影,沒有一個人靠近她身邊。
就在頭一天,這些孩子還喊著「李老師」,希望她坐在自己的長凳上一起進餐。他們給她編織過很多花環和花球,一個8歲的男孩在課堂上會突然站起來對她說「我愛你」。
「我被校長趕走,只因我給學校做事太認真。」1個多月過去,李逸杭仍很傷心。
這天,另一名志願者張浩也一同離開學校,隨尼瑪前往香格里拉縣查看英國方面的第二筆捐款是否匯到。除了教學,他與李逸杭的另一個共同身份是代替英方監督這所學校新校舍建設的中間人。這個特殊身份最終也讓張浩與學校關係決裂。
到達香格里拉後,尼瑪提出學校獲得的生活捐款剩餘不多,不夠支付1.5萬元的新校舍鏟土施工費(這筆錢由學校自行承擔),希望能從英方捐款賬戶裡先取1.5萬元墊付,否則鏟土施工方要扣學校的麵包車。身為會計師的張浩給予拒絕,認為英方捐助是專款專用,如挪用就是挪用公款罪。最後,他把施工方喊來,經過磋商,尼瑪給對方打下欠條,欠條上顯示的施工費卻是1.2萬元。
張浩認為受到欺騙,以前對尼瑪的種種不滿在這一天終於爆發出來。「很明顯他想吃掉這個差價。我警告他:你別做得太過分了!」張浩說。自此,他和李逸杭一樣,再也沒有返校教書。
但衝突還在升級
由於新校舍建造中達不到英方的要求,李逸杭和張浩一直拒絕支付第二筆款項。尼瑪和承建商四處尋找他們,與此同時,「志願者卷款逃跑了」的說法不斷傳出。10月5日,張浩在距學校32公里的奔子欄鎮一家飯館吃飯時,店主叫他接聽電話。「尼瑪在電話裡要我交出英方捐款賬戶的印鑒和存折,我不敢再呆下去,趕緊走人。」張浩說。
在李逸杭離校當天,附近一戶養犛牛的人撬開李逸杭的小屋住了進去。這裡還有她留存的大部分物品尚來不及搬走。10月10日,這兩名志願者隨英方代表回學校開會,發現他們價值幾千元的物品幾乎全都失蹤,張浩一直記賬的賬本也被丟在宿舍地上。第二天,在奔子欄鎮,他們和尼瑪等人再次發生爭執,一方堅持要回校找回物品,另一方堅持要去香格里拉取第二筆工程款。僵持不下時,「我看到尼瑪用藏語和不懂漢文的德瑪老師(喇嘛)說了幾句話,德瑪立即憤怒地攥緊拳頭對著李逸杭。」張浩說。他趕緊上前勸解,德瑪說:「我是和尚,沒有子女,打人殺人去坐牢砍頭無所謂。」
那一刻,李逸杭「已說不出話來」。她無法把眼前的德瑪老師和以前那個「喜歡孩子般咧嘴傻笑」的德瑪老師聯繫在一起。他曾慈父般拍著她的腦袋說她「像娃娃一樣」,他會抱柴來生好火與她說著互相聽不懂的話聊天,週末她搭車去鎮上洗澡,一上車就接到德瑪電話,用生硬簡單的單詞叮囑她早點回來。
「不懂漢文的德瑪老師顯然被利用了。」李逸杭這樣想。等到她回校因找不到物品與尼瑪又起爭執時,尼瑪給德瑪打電話,說「他們不肯走,你上來收拾他們一下」。粗通藏語的張浩聽後,只得和李逸杭倉促離開。曾如世外桃源般安和的學校,開始在他們眼中有了不確定的凶險。他們再不敢踏進學校半步,而幾千元的物品至今也未有下落。
一直熱心公益助學的麗江古城老謝車馬店的主人收留了李逸杭,這時她幾乎身無分文。「為學校進城辦事的費用,耗掉了我不多的積蓄。」在客棧裡,她流著淚給朋友發短信:「為什麼這世界越來越醜陋,為什麼在這麼美的地方人性會這麼黑暗?我想不通,我太難過了。」
這時,來自四川德陽的志願者趙剛尚在這所慈善學校執教漢語,但他越來越感到孤獨、迷茫,還有心灰意冷。「他們全心全意為了學校卻換來這種結局,一個被趕走,一個被氣走,學校這樣做,讓我看不到學校發展的希望,孩子們也沒有前途。」
10月28日,趙剛背起行囊進藏,開始漫長的旅行。本來他和張浩都計劃好再在學校呆1年的。
「沒想到問題激化到這種地步,連張浩這麼好說話的人都受不了,他們能承受到現在是最難受的,我理解和支持他們。」曾與李、張二人共事的王江玲表示。她早於他們2個月結束支教。
3名志願者退出後並沒有選擇沉默。新浪旅遊論壇、自行車旅行網等論壇開始出現他們支教歷程的講述,文中集體指控尼瑪校長覬覦捐款,不願意接受約束,學校管理混亂,孩子們難有出路,志願者得不到公正對待,等等。以捐助維持運轉的大眾慈善學校正遭遇辦校以來最嚴重的信任危機。
藏區、雪山、慈善、孩子……清苦的生活,散漫的管理,「飄蕩在這裡的浪漫主義」,都曾讓志願者覺得「看上去很美」
「當我在3月底到達這所學校的時候,不得不在暴風雪中艱難前進,渾身被大雪覆蓋,但這也是我最理想的被困之所——雪中的群山非常壯美,我之前從未欣賞過這樣的美景。」
2004年起,37歲的英國女士簡開始成為大眾慈善學校的外籍志願者,教授英語、環保課程,同時在英國朋友中募捐。她在給朋友的信中表達了對這裡的喜愛。這也是其他志願者初來乍到時的相同感受。
但進入六七月雨季,這裡的一切都像是浸泡在水中,簡不得不把她所有的衣物放進旅行包裡,張浩則不時在半夜起床枯坐到天亮,因為大風穿透了他破敗的木板屋,把雨水打在他床頭。廣州這時候還在炎炎酷暑中,但入夜後,這裡的學生卻要披上軍大衣,女志願者的鐵皮小屋裡也生起了火。
大眾慈善學校坐落在滇西北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腹地,一個海拔3400多米的緩坡上。滇藏公路從學校的教室與宿舍之間穿行而過。驅車北行2小時,是德欽縣城,藏區十大神山之一的梅裡雪山雄姿即在眼前。再行1小時,就是西藏了。
這所學校創辦5年,歷經4次搬遷,越搬越遠離村莊,海拔也越高——學校用地不可避免會與村民利益衝突。2004年3月,搬到書松村上面11公里處校長尼瑪家的土豆地上。直到今年10月,新校建成。
學校3個老師都是當地藏族人,校長尼瑪還兼任書松村委會副主任,德瑪和江次則是村旁東竹林寺的喇嘛,按照東竹林寺活佛頂巴吉才的說法,他們從寺廟「停薪留職」來教藏文;而最早時,德瑪是學校前身藏文學習班的創辦人。
學生現有40人,來自德欽4個鄉鎮,七成是殘疾、孤兒、單親、特困戶,七成年齡在14至18歲之間。他們中很多人曾在公立學校讀書,有的還讀到了初中,但在這裡,他們可以學習原來學不到的藏文,而且學雜費和吃住費全免。
在搬進新校之前,孩子們所處的環境,讓做好了充分心理準備的志願者剛來時也感到吃驚。除了3間石頭小屋,其他6座房子都是用木板搭就,外面罩上棚布,屋頂再用石頭壓住,怕被山風刮開。它們實在太破了,以致一些觀賞梅裡雪山的遊客把這當成了廢棄的伐木站,趁停車休息的間隙選擇在房子邊角處便溺。
所以當志願者過來告訴他們有40個孩子在這裡面讀書、吃飯、睡覺,他們多會在羞愧之餘掏出錢包。一次,廣東東莞幾名女遊客來到後,哭著把隨身攜帶的衣服和藥品全部捐出。這就是慈善學校建在公路旁的效應。每一個志願者也認為募捐是自己的應盡義務。「李逸杭尤其積極,很多遊客回去後還和她保持聯繫,寄來錢和各種用品。」張浩說。
在高海拔、少人煙的雪山上出現的這所學校,漸漸聲名遠播開來。今年5至6月,記者在滇西北徒步時,慕名來到這裡生活了20天。其時,志願者與校方矛盾正開始形成。當時的志願者包括簡、李逸杭、張浩,以及北京一名大三女生王江玲,她厭倦了枯燥的高校理論課程,休學半年來這裡尋找理想。
如果不是理想驅使,他們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學校生活的清苦遠超出他們想像。每天吃的是劣質的大米和一成不變的土豆、泡菜,一個月也難有新鮮肉。洗澡必須去32公里外的奔子欄鎮,或是70公里外的德欽縣城。不能上網,手機信號不穩定,燈泡忽明忽暗——小溪裡融化的雪水隨季節盈虧,枯枝敗葉也經常把小水電機堵塞。
但他們是快樂的。雪山埡口的雪全部消融後,尼瑪用他的大卡車載著全體師生,唱著歌到這裡野炊、踢足球。雪線上升到最高位置時,德瑪帶領他們翻越3座山頭去看神秘的神湖,摸黑回來時,李逸杭走不動了,德瑪就背起她來狂走。在王江玲的生日晚會上,奔子欄交警中隊全體出動,開著3部警車前來捧場。
孩子們更是這些志願者快樂的源泉。
藏區、雪山、慈善、孩子、窮困、僻陋……以上場景把這些元素都集合在了一起,正好契合他們的美學嚮往。
甚至對於學校鬆散管理的現狀,快樂也沒有打折。
由於這是一所曾以藏文教育為主的學校,歷來都以學生的藏文水平劃分年級,志願者來後發現,三年級學生在學第5冊數學,四年級學生卻在學第3冊數學,兩個年級中還有人聽漢語如聽天書,上課要翻譯成藏文才勉強進行。一年級更糟糕,這裡既有剛拿起書本的聾啞女生,也有讀過初一的大齡頑童,由於水平參差不齊,加上3個學生共擠一張課桌,教室裡總是混亂不堪,打架、哭鬧、睡覺、玩彈珠等現象幾乎每天上演。直到上課了,志願者才發現又有人或逃課、或生病、或回家了。
簡在時,學校每週都會有一次以上會議,藏、漢、英三種語言並用。會議的效率似乎並不高,簡經常催促尼瑪去做同樣的事情,而學校課程設置和學生作息時間表,竟被討論和修改多次。意在管束學生散漫狀態的學生行為準則,提出後也一直沒有出台。
「為尋一頭失蹤的豬,學校可以停課半天,尼姑寺落成,學生竟也停課6天前去捧場。這裡的管理非常隨意,但恰好證明了需要我們志願者的介入。」李逸杭說。學園藝專業的她曾渴望去可可西裡保衛藏羚羊,但命運把她帶到了白馬雪山。
張浩喜歡的正是「飄蕩在這裡的浪漫主義和『無政府主義』」。34歲的他曾和朋友開公司,在雲南思茅扶貧開發3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差點喪命,政府欠他們200多萬元扶貧款不還,官司打到現在還沒著落。他一度對社會、對制度失去信心,大眾慈善學校讓他暫時輕鬆下來。很多次,他在廚房裡與尼瑪喝著青稞酒聊天至夜深,再在微醉中入睡。這裡的一切讓他沉醉。他還剃髮拜德瑪為師,取藏名「魯茸土豆」。
「尼瑪是個浪漫主義情結很濃的人,否則他不會這麼辛苦地創辦學校。他打得一手好籃球,喜歡跳弦子舞,長得也挺帥,不喜管束,內心充滿驕傲。」在今年6月之前,張浩毫不掩飾對校長的認同。
右前一位校長尼瑪,其餘為志願者
志願者度過了最初的一段幸福時光
先是教學管理的理念之爭,後有對校長覬覦善款的懷疑,賬本上暴露的問題,讓志願者的理想主義變得非常脆弱。不滿累積,終至對立公開
可能是兩個文化背景之差異,簡在學校的行為舉止總讓張浩覺得,她非常想融入這裡,但又有些格格不入。她只吃素食,筷子是單獨一雙……尤其在開會時,她總是很嚴肅。
「我和尼瑪有觀念上的衝突,我希望能用我在英國積累的管理經驗,來改善這裡,」簡說,「但大家都有不同意見。」
她幾次勸告尼瑪不要打罵學生,「因為這在英國是違法的,你只需要告訴學生哪方面做錯了,他自然會慢慢去改」。尼瑪當面不予回駁,但當簡不在時,他就告訴其他志願者:「藏區的孩子野慣了,該打則打,不然管不住,要按簡所說,這個學校就辦不下去了。」
簡還數次催促尼瑪把學校的收支賬目做好,早日向外公示,但直到8月底學校才把捐款收入賬做出,支出賬至今還沒有。這是她最不滿意的,「做每一件事都要花很長時間,就像推一頭大象那樣艱難」。
「很多方面我支持簡的想法,畢竟我們都來自發達地區,有認同感。」李逸杭說。她同時給簡做翻譯,但由此讓她覺得尼瑪開始疏遠自己。「他會認為是我的意見影響到簡的態度,這讓他很不爽。」
「另外,越來越多的志願者去幫助這個學校,捐款也越來越容易得到,尼瑪反倒開始輕視志願者的存在,你如果給他提意見,去監督他,他就不高興了,認為這學校是他辦的,而我們都是外來者。」
李逸杭和簡都堅持認為,志願者既接受校長領導,但又不依附於他,是獨立的。
在每一個志願者來與走、過生日等日子裡,尼瑪喜歡辦晚會來創造氣氛,這讓很多人感動,但李逸杭發現每次晚會都要花費幾百元,「酒水、飲料、零食、水果應有盡有」,而錢都來自外界捐款。和尼瑪溝通無效後,她以不再參加晚會表達不滿。
除了吃住免費,所有開支都需志願者自行承擔,有時德瑪(他負責登記捐贈錢物)會從捐款裡取出幾十或一百塊,塞給他們做零用錢。李逸杭認為這是對志願者的小恩小惠,而且是挪用善款,每次都給予拒絕。「她是我們中間唯一不拿這種錢的人。」張浩說很佩服她,偶爾他會「笑納」尼瑪給的幾包香煙。
「李逸杭剛開始跟我還不錯,後來我們基本上不怎麼說話了。」尼瑪說。
「正直、善良、耿直,不懂人情世故,不會圓滑變通,理想主義比較濃郁。」其他志願者如此評價李逸杭。而張浩則是大家公認的「老好人」。
最初,張浩也覺得李逸杭「做人過於認真」,但當他6月開始給學校做賬後,他的想法開始有了變化。
他發現,志願者每回外出,學校捐贈本上的登記都是空白,在旅遊旺季也不例外。實際上,這時往往是遊客捐贈高峰期,一天最高曾獲贈4010元。
他還發現,尼瑪外出,不論公事私事,所有費用全都報銷。有時住標間,吃飯要花一兩百元,甚至吃燒烤也拿來報銷。今年學校從當地道班買進一部19座二手中巴,用來接送學生和運營補貼生活所需。但張浩發現,這部車經常被尼瑪開出去賺錢,卻無分文入賬;更讓他如鯁在喉的是,學校花了4.2萬元購買中巴,但交易稅發票顯示,轉讓價只有2萬元。
尼瑪對記者的解釋是,中間人賺了一筆,其中具體情況他也不知。他聲稱自己是清白的。
張浩說,他可以和尼瑪稱兄道弟,一起喝酒笑談,但他是會計師,有職業道德的底線。
賬本上暴露的問題,讓志願者的理想主義變得非常脆弱。李逸杭開始對捐款的遊客失去熱情,當有人問「學校最缺什麼」,尼瑪回答是「錢」,她卻回答是「優秀老師」,她還奉勸遊客最好是捐贈實物而不是金錢。
兩個性格迥異的志願者開始以統一姿態出現。從8月15日起,他們一直和學生一起吃飯,直到離開。雖然老師的伙食已經很差,但學生吃的更差,很多次都是泡菜和清湯。
「捐款越來越多,但孩子們沒有得到任何實惠。以前我還批評他們亂買零食,但吃了他們的飯後,才切身知道他們並不僅僅是嘴饞。」張浩說,在不能影響當地老師的情況下,他和李逸杭「只能做到保全自己的良心」。
顯然,不再共一個鍋吃飯的姿態,等於把以前隱藏著的隔閡公開化。
9月12日,李逸杭與尼瑪發生爭吵,隨之被「請離」學校。張浩震驚之餘,當天與尼瑪在工程款上亦起爭端,提前從學校退出。
李逸杭被趕走的原因,雙方各有說法。尼瑪除承認自己「做法不對」外,指責她後期經常外出不上課,究竟幹了什麼他也不知道,「再說她也過了承諾的支教期限了」。李逸杭則說,是尼瑪讓她外出上網「公關」,一是與英方溝通新校建設問題,二是聯繫植物園籌建事項,自己之所以被趕走,導火索是因為她幫助聯繫的一個朋友,在知道尼瑪所作所為後,不再願意資助他的聾啞女兒去大理上學,「尼瑪一怒之下把我趕走的」。
兩名志願者離開大眾慈善學校後,開始致力於雲南山區的「一對一」公益助學行動,並打算成立一個民間組織。他們認為,在所有公益助學形式中,「一對一」的資金流轉最安全可靠。
繼他們批評尼瑪的文章見諸各相關論壇後,趙剛也站出來指控說新校舍質量堪憂,內有不少貓膩,「預算為56萬的工程款被施工方最少賺了17萬-19萬」。
現在,大眾慈善學校沒有一名志願者。本打算10月底過來的一名山東男子,至今還未到校。如何面對急劇增加的捐款而坐懷不亂,是依靠制度的建立還是道德的約束?志願者嘗試通過制度約束人性弱點
4年前尼瑪以4000元加入這所學校並成為校長時,就有些分不清家和校了。他把家裡的炊事用具拿到學校,把家裡6頭豬賣掉補貼學校,把村委會給他和德瑪的養豬扶貧項目給了學校,用私家大卡車給學校拉人、裝東西,柴油費還自己承擔,至於從家裡投到學校的錢,他「沒有記過賬,也記不清有多少了」。而且,他和另兩名老師都不在校領工資。
「學校就是我的家,甚至比家還要覺得親切、重要。」今年5月的一個晚上,尼瑪這樣對記者說,「以前跑運輸一年能輕鬆賺個三五萬,現在手頭緊得很,幸好奔子欄的小店主看見我都會給我一瓶酒、幾包煙。」神態半是傷感,半是欣慰。
學校使他困頓,也給他帶來榮譽。奔子欄交警中隊長阿春榮一次和尼瑪喝酒時,拍著他的肩膀連聲說:「要是縣裡當官的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但當有一天早上,張浩突然看見尼瑪把學校中巴的柴油灌進他的大卡車時,開始從另一個角度理解尼瑪的「以校為家」:「他用學校的錢物,就像從自己家裡拿一樣隨意。管錢的德瑪是他的好朋友,銀行的生活捐款賬戶又只需他一個人的印鑒就可支取。他是這個學校的家長。」
李逸杭則早就對尼瑪家人領用學校獲贈的軍用水壺、軍大衣不滿了,她給孩子們帶來的很多VCD要到尼瑪家裡才能找到。
當地教育局對這所學校似乎沒有什麼有效管理,因為它至今尚未取得民辦學校辦學許可證。10月底,縣教育局去這裡調查,「校方懶得理,一副不配合的樣子」。
一個事實是,學校搬到公路旁後,今年3月到8月19日共獲得遊客捐款5.7萬元,去年僅1.1萬元,更早時幾乎為零。
「急劇增加的捐款很難讓人坐懷不亂,」來自台灣的義工王鍵章說,「他覺得辛苦這麼久了,現在是不是可以拿點呢,雖然他最早可能真是慈悲為懷,但在長期沒有監督的環境裡,就很難保證了。」
王鍵章是李逸杭、張浩的前任中間人,因與尼瑪合作中產生矛盾而退出。2003年,他在瀘沽湖給了一個劃豬槽船的小孩一學期的費用,自此介入到滇西北的助學活動中。2004年,他開始幫助給學校蓋新房,同時也督促尼瑪公開捐贈情況。
「那時我已聽到有不信任校長的說法,於是我建議成立監督理事會,希望能全盤監控捐款的使用,但尼瑪對此反對。很奇怪學校一直不做賬,我就教他們怎樣做,還給他們買好了收支兩本賬,但沒有任何效果。」
加上建房中產生的矛盾,王鍵章對學校變得十分失望,也動搖了他對當地慈善性質機構的信任。從此,他只做「一對一」助學,「寧願只幫一個孩子,也不幫一個組織,因為這要單純很多」。
一名熟悉當地慈善事業的中間人則喟歎:「一個機構得到捐款並不難,難的是怎樣讓這筆錢用到正途。」
德欽縣地處滇、藏、川三地交壤,也是三江並流的核心區域,地理、文化皆獨特宜人,引得國內外諸多項目基金與捐款注入。在奔子欄與德欽縣城百餘公里的公路旁,就有包括大眾慈善學校在內的4所藏文慈善學校。它們全部靠外界捐助得以生存。其中最大、最有名的是德欽縣城郊的普利藏文學校。
李逸杭專程去這所學校看過,「孩子們能經常吃到肉和雞蛋」,而且這裡開辦有藏醫、藏畫班,一些主要科目的考試與公立學校同步,這些都讓李逸杭為自己學生的前途格外擔憂。
該校校長阿牛在當地具有傳奇色彩,很多人都知道他變賣家產辦校、背負教材連走3天山路的故事。「他具有豐富的人生閱歷,有趣,樸實,樂觀。」北京志願者祖宵男很是欣賞自己的校長。德欽縣教育局副局長曹品剛則認為,阿牛是4所藏文學校裡口碑最好的校長。
實際上,阿牛和尼瑪一樣,除了都兼任當地村委會的副主任外,也「基本上是他一個人管錢、用錢」。但當捐款越來越多,普利學校的志願者開始嘗試改變這種持續多年的狀況。
從9月起,該校開始實施捐助資金管理制度,規定銀行捐助資金專戶的每一筆開支,必須由校長、當地一名老師和志願者三人同時蓋章方可領取;較大額支出也必須由這三人同意;校長至少每個季度要向全體師生報告一次捐助資金使用情況;每月在網上公佈上月收支情況和當前銀行專戶的賬目;捐款人代表可以授權註冊會計師對捐助資金進行審計,等等。
「任何人的善良都必須要靠制度來保證,好心人的捐款浪費掉每一分都很罪惡。」普利學校附近的飛來寺季候鳥酒吧女老闆張喬陽說。她不但利用自己註冊會計師的身份,倡議上海國家會計學院發起會計人捐助活動,2年多來為普利學校募得13萬元,而且直接推動了這個捐助資金管理制度的出台。
「阿牛不喜歡被管束,但他同意實施,因為他不想讓別人懷疑他不乾淨。制度的一大好處就是讓更多捐款人參與到整個管理監督架構中,最大程度地保證善款善用。」
為此,普利學校專門建立了一個網站來保證這個制度的實施。張喬陽甚至希望,整個迪慶州乃至雲南省的民間教育捐資情況能以此為示範,因為她不時聽到有這方面的負面消息。
但制度就是萬能的嗎?一些人更認可道德約束,而懷疑制度的軟肋。「機制只能束縛善良人,卻不能阻止私慾膨脹。而如果有了私心,真相將永遠無法大白。」這是王鍵章的觀點。張浩則認為,一些制度設計反倒成為私慾得逞的合法掩護與堅硬盾牌。
張喬陽也擔心「制度建立容易實施難,持續實施更難」。最近,她開始幫助培訓這個學校的老師做會計,志願者則兼任出納。
仍處於志願者事件風波中的尼瑪,最近向當地教育局提出,希望派兩名公辦教師過來教書,一人兼會計,一人兼出納。他急於展示一個財務透明的慈善學校形象。「如果能更全面理解志願者三個字的涵義,矛盾可能會小很多」;「我們要慢慢來,不能太急」。寬容、耐心、求大同存小異,被更多人所強調
東竹林寺活佛頂巴吉才說,迪慶藏區有些藏民連藏語都不會說,看起來就像漢人。
受文化交融影響,迪慶藏族自治州只會說藏語而不懂藏文的藏民超過了九成。作為藏族文化傳承載體的藏文字,在迪慶正在消弭,只有少數公立學校開辦有藏文課程,官方文件的正文都是漢文。
而美麗的白馬雪山自然保護區,同時也是中國最為貧困的地區之一。近兩年,這裡才實施中小學「三免費」教育,2005年則降為「兩免一補」:免書費、雜費,補助生活費。即使這樣,還是有貧困孩子上不起學。
德欽縣4家藏文慈善學校就是在這兩個背景下出現和壯大的。縣教育局副局長曹品剛說,它們豐富了當地辦學方式,減輕了財政負擔,也受到部分群眾的歡迎。但這些學校都沒有辦學許可證,這直接影響著官方監管的效果。
這種情況下,李逸杭覺得身為志願者,應該代表捐贈人對學校進行監督,而不是只滿足做一個支教老師,但當校方拒絕這種監督並有恃無恐時,志願者應該把真相說出來,以不辜負社會愛心。
隨著3名志願者的聯名指控,不僅僅是大眾慈善學校遭受到信譽寒流。一些人因此擔心孩子們就此失去藏文化教育的更多機會。於是,在力挺志願者的強大聲音中,有人發問:在對立、推翻之外,有沒有更合理的辦法?
「我相信他們所說,因為很多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但如果能更全面理解志願者三個字的涵義,矛盾可能會小很多。」北京女孩卞文說。2004年秋,她首先在大眾慈善學校支教。她的潛台詞是,她不會像他們那樣激烈。
志願者馬驊事件之後,麗江周邊和梅裡雪山下集合了大批志願者,以至於瀘沽湖景區內志願者老師爆滿,一些人只好專門在麗江古城候著輪換。他們中有些人是為了逃避,有些人是因為熱愛旅行,但都懷著類似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可是究竟該做個怎樣的志願者,很多人想法不一。
「我以為志願者是公眾角色,他們不是在為自己做事,而是在幫助或者輔助當地人做,這樣理解有助於控制自己的情緒好惡,避免理想擴大化,否則既讓自己沮喪,也容易和當地人起矛盾。」卞文自稱是悲觀的樂觀主義者,那時她也看到了她的繼任者不滿事實的一部分,但自己更願意把這放在當時當地的複雜背景中來看待。「她是這麼多志願者裡相處最融洽的。」尼瑪說。
在與普利學校的老師相處中,張喬陽一直注意說話的分寸,生怕給他們一種指手畫腳的印象和壓過他們的優越感。「我必須正視雙方在知識文化上的差異,平等地與他們溝通,我不是施與者,我們是互助,是合作。」2年來,她覺得自己與學校共同成長。
一個普遍現象是,志願者覺得自己捨棄城市生活來到窮鄉僻壤做善事,容易生出一種崇高的使命感,並把它放大,轉而苛求被幫助方的道德。北京義工王心陽認為,做半年一年與做一輩子是兩回事,對當地的一些不規範之處,志願者應學會寬容、平和地對待,求大同而存小異。
「雪山下的人性就一定純潔嗎?這樣要求是否泛道德化?實際上,隨著遊客蜂擁而至和商業負面文化的入侵,景區原住民的淳樸心態正在發生改變。從另一角度說,越是窮鄉僻壤,當地既得利益者越缺乏現代遊戲規則意識,就越抗拒外來力量的監控。」麗江一名旅遊界人士如是說。
在他眼裡,許多志願者與學校的衝突,一定程度上是農耕社會與市場社會、人情社會與契約社會的衝突。
張喬陽說,「矛盾是無處不在的,我們要慢慢來,不能太急」。在她的酒吧裡,她目睹過一些志願者因對學校心生失望,有時會扔下課程跑到雪山下散心。
有人問卞文,3個月的支教改變了什麼?她回答,只要有價值,做比不做強。王心陽說,有了這所學校,一些孩子的童年就不用在山上放羊了。
「國際大機構做慈善硬體投入時,很懂得求大節、捨小節的道理,只要大方向沒錯,可以容忍三成的資金被吃掉。這是一種對現實、對人性的妥協,但值得志願者學習借鑒。」一名熟悉NGO運作的人士說。
張喬陽的建議是,保持謹慎的懷疑,合理的監督,全力的輔助,不失希望和信心。
「那裡海拔3400米,天特別藍,雲特別白,小溪從雪山而下流經學校旁,孩子們的臉好像總洗不乾淨,笑容卻那麼動人。我曾以為我找到了理想之地,但現在我不敢再回去了。」
廣東珠海女孩李逸杭在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白馬雪山腹地的德欽縣大眾慈善學校做了5個月志願者老師後,因與校方產生矛盾被「請」出學校。隨後,另兩名志願者也先後主動離開。最終,他們在網上集體「反水」,聯合指責外界的捐贈沒有被好好使用,學校管理混亂,而且校長有私吞部分善款的嫌疑。
3名志願者的聯名指控使靠捐助維持運轉的大眾慈善學校遭受到辦校以來最嚴重的信任危機。在力挺志願者的強大聲音中,有人發問:在對立、推翻之外,有沒有更合理的辦法?
實際上,在類似於「香格里拉已經不在」的網上驚嘩中,被懷疑的不僅僅是這所學校,被呼籲的不僅僅是制度管人,而在越來越多的志願者奔赴邊遠地區的背景下,志願者的理想主義該怎樣與現實對接,則更是一個新鮮而務實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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