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色然烏
    
    去年走川藏線的朋友屢次向我描繪然烏湖的美麗，紮營在湖畔，映著跳躍的篝火，躺在帳篷裡看星星，無比浪漫！那飄逸的白雲，高聳的雪山，晶瑩的冰川，蔥鬱的森林，碧藍的湖水，油綠的草場，安詳的犛牛，在我腦海裡交織成一軸清新秀麗的畫卷，在我的想像中，然烏湖是川藏南線上最醉人的風景。自然，我想去然烏！
    
    行至邦達，因距然烏愈來愈近而嚮往愈來愈烈。上午11點半，我攔到一輛去然烏的東風貨車，鑽進高高的駕駛室，從寬大的前窗望出去，風景無遮無攔地闖入眼簾。鐘師傅開車穩穩當當，我頓時喜歡上坐貨車的感覺。每見美景舉起相機，我都樂得合不攏嘴。車不停蹄地翻業拉山，穿嘎瑪溝，下怒江山，過怒江橋。快樂地哼著小曲，我的心已飛到然烏！
    
    下午5點我們到了八宿，7點再度出發，駛過一段難得一見的柏油路，川藏公路復又泥濘。一小時後，前方路堵。原來，某橋樑雖已修好，但禁止通行。貨車往右一拐，眨眼間彷彿具備坦克的功能，碾著鵝卵石從河灘上開過，趟著水從幾十厘米深的水塘中衝過，挺進到一條湍急的河流前。一輛倒霉的貨車已陷入河床，欲進不得，欲退不能，且擋住其他車的通道。工程車在旁邊一邊鏟土，一邊開路。天色漸漸變暗，我在駕駛室裡看得乾著急，希望工程車能盡早完成拯救的使命，疏通道路。眼見便道通行無望，鐘師傅將車開回公路，等候正道放行。夜幕來臨之後，積壓已久的車排成長龍從新落成的橋上通過。早知如此，何必封路！繼續上路的高興勁還沒過，又遇上兩次塞車，更糟糕的是，貨車又壞了兩次，皆因油箱內壁的油漆脫落，混進油管，以致堵塞油路。停在路邊，眼睜睜看著剛剛被我們超越的車耀武揚威地急馳而去，憤憤然：我要快點到然烏！
    
    這輛貨車實在是不解風情，我暗自祈禱不要再出任何故障，可是，深夜十一點，在預計到達然烏的時間，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地方，它第五次故伎重演，我們不得不再次下車，掀起車頭來修理它。高高的天上，一輪清冷的月亮照著大地，在如水的月華下，我看見雪山之巔雪花飛揚。寂靜的公路上，已沒有過往車輛，相伴我們的只有公路邊小溪嘩啦啦的流水聲和荒涼高原上呼呼的風聲。我哆嗦著拉上拉鏈，紮緊袖口，寒意依然透過衝鋒衣侵蝕著我。我想幫忙修車，卻插不上手；想打電話，又沒信號；想寫短信，但手機居然鍵盤失靈。說起嘎瑪溝發生過搶劫事件，我不由打了個寒戰，只有老天爺才知道當時我有多麼懊悔，懊悔在八宿時不用短信告訴朋友們我今晚要到然烏，卻在說什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等我想通知時已沒信號，萬一強人出沒，到哪幫我收屍？不會的，我不會出現意外……「小驢躊躇高原行，雪山月華明。風烈水寒，車病人乏，無奈掠過膽怯生。」當時，我填了半闕詞。此情此境，我已不作他想，只求平安，無論何時到然烏都行！
    
    車修好了，我小心翼翼地爬進駕駛室，唯恐得罪貨車，它又鬧什麼脾氣。長路漫漫，長夜漫漫，我們連二分之一的路程都沒走完。鐘師傅想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加足馬力往前跑，怎奈路面剛整平，尚未鋪設柏油，每隔百米左右就有一個突起的涵洞，汽車必須減速，欲速不達。過安久拉山口之後，連平整的土路都不再有。然烏溝路段分明就是亂石堆，貨車東倒西歪地選擇略顯平滑的石頭開過，旁邊就是懸崖，幸好底盤夠高，司機技術夠棒。又因一線天修路，需走長達二十餘公里的便道，繞行草壩子、然察公路，又是山坡又是沼澤，路況複雜，而開夜車更增加了危險係數。同伴已在極度疲憊中睡去，我不能睡，要陪師傅聊天，以免他犯困。我拚命地掐自己，奮力睜開快耷拉在一起的眼皮，對瞌睡蟲進行負隅抵抗。好在我每提出一個話題，鐘師傅就滔滔不絕地用邛崍話說開去，我並不需要說太多；等他的話音落下，我再開發一個新話題。我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下說著話，倒是鐘師傅開了一天車，還是精神抖擻。凌晨兩點，同伴醒了，和我「換班」，我合上眼就沉沉睡去。
    
    「到然烏湖了！」睜開眼，公路旁邊就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湖面如鏡。這就是然烏湖？風已住，四週一片寧靜，湖的對岸是黑黝黝的山的輪廓，茂密的樹林繞湖而生，臨近公路一側的湖岸連接著平整如毯的草地。草地沿著湖岸線延展，我的朋友是在哪塊草地上紮營的？看不見冰川，也看不出任何景物的顏色，月光下的然烏湖，像黑白片，靜謐而朦朧，美得讓人心疼。悄悄地，我上車走了，不忍驚擾她的夢境。別了，月色然烏！
    
    2:40，終於到達然烏鎮。天亮後，我冒雨去湖邊，走了一段路就明白，要去然烏湖，可飯店老闆誤指安目錯。然烏湖在然察公路邊，安目錯在川藏公路旁。既來之則觀之，安目錯旁的雪山隱藏在雲霧之後，如果是晴天，我相信它也是一幅美麗的山水畫，但然烏湖的景色應當更為出眾。雨越下越大，出發的時間卻不能改變。明明如畫的陽光然烏，就等下一次再來欣賞吧。
    
    後記：
    
    有人問我37天的旅程裡，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我的回答是：雪山下，修車時；月色然烏令人醉。閉上眼，我就能看見月光下的然烏湖，瀰漫著淡淡的水氣，似霧似煙，我靜靜地在湖邊打量著她，如癡如醉。然烏之後，我見過其他的高原湖泊，每一個都楚楚動人。在我心裡，然烏湖有著無可比擬的美麗。她像一個仙境般的夢，美得甚至讓我懷疑是否去過然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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