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木錯的夜晚
    曾經有一句話映在我的記憶深處，記得是描寫法國的南部一個城市，馬賽，夜晚的星星多麼迷人，一對少年人倚靠著後園的柵欄，看著星空，「天上的星斗是那麼近」。一直嚮往著那樣的境界。有一天，在西藏，在納木錯，我看到了漫天的星斗，看到了流星怎樣的劃過天際，看到了星星的眼睛。
    有許多事無法忘記，有許多直入內心的時刻無法迴避。在高原的星空下，有一顆朝聖者的靈魂在一個夜晚得到了純淨。我不知道漫天綠草的盡頭，有著這樣一大片的湖水，正如我不知道這一大片的湖水上空，有著更大的夜空一樣。當車行到盡頭，道路在車燈的光線中消失時，我不知道我們到的是什麼樣的棲息之地。當我們在草地與石塊之間，迎著寒冷的風紮著帳篷時，我仍然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情景出現在空氣稀薄的高原之顛。直到一隻藏敖在風中吠鳴，將恐懼的我驚醒之後，我才在帳蓬外，在深夜的寒風中，突然間看到了滿天的星斗。它們離我是那樣近，北斗七星斜掛在我的肩膀，銀河璀璨，延伸到視線所不及的遙遠。所有的星星都有著明亮的雙眼，深藍色的天幕上，閃閃的都是它們的目光。一剎那間，有流星飛逝而過，它們劃開濃重的深藍，沒入到大地和天空的交接之處，彷彿天的盡頭，有著最真摯的等待，而流星，則帶著最真誠的承諾，去赴一個美麗的約會。要不然，怎會有這樣的急切，又有著這樣光芒四射的心情！群星的約會啊，這才是夜晚的主宰。
    星星是如此自由和優雅，人世的眼光，對它們的純淨的靈魂又能有什麼影響呢？在遠離人世的世界裡，它們存在著，閃耀著，只有離開城市的人們，才有機會領略它們的水晶世界。生存的境界也不過如此吧，只是，又有幾人可以長時間地安於寂寞，又有同道的幾人可以敞開心扉，織成滿天的星斗呢？
    這就是我的納木錯，我的首個高原之夜，帶給我漫天星斗，帶給我心靈的深藍。在流星劃過之後，我再也找不到它們，也再也無法忘記，它們遠走的美麗。
    
     那木錯的清晨
    在星斗夢幻般地擦過我的目光之後，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寧靜地佇立在澄澈的湖水對岸，向著大地遙遙致意。沒有想到，我們紮營的地點竟是湖岸。清晨六點半，在一個叫做那木錯的湖邊，有粉紅的光芒籠罩著皚皚白雪，連綿的山峰在晨曦中，在倒影中，與無邊無際的水面依偎纏綿。水鳥尚未甦醒，有帳蓬在岸邊沉睡。我親眼看到雪峰的美麗容顏，在清柔的雲彩間忽隱忽現。澄清的湖水幽幽地閃著淡綠透明的色彩，有玉帶樣的雲霧纏繞著雪山的峰巒，時停時走。在一個漫天星斗的夜晚之後，再看到如此嫵媚的清晨，心靈那堪承受！終於知道了美麗是怎樣的使人受傷。浮士德在最後的時刻所呼喊的「真美啊，請你停留」，是如何的哀惋。美麗到極致，而不能讓它停留，讓人滋生多大的傷感。我決定用相機留住這一時刻，但如此美景，豈能因人停留，等我跑回車中找出相機回來，雪峰已經靜靜地佇立在一大片雲彩之後，再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如此美麗的早晨，不可能留下最後的遺憾。我抱著這樣的夢想，徘徊在湖邊。有輕靈的潮水漫來碎石的湖岸，存儲著藏民祈禱的瑪尼堆，在碎石間聆聽著濤聲的節拍。這是一個祥和的視野，回望來時的草原，芳草萋萋，有黃色的小花在風中輕晃；凝視眼前白色的石堆，有著生靈對上天的祈禱在輕輕吟唱，這不是我熟悉的漢人的世界，但卻有著無比的震撼！來自於天地之間的平和，是如此細緻地沁如我全身的毛孔。在這放眼所及，儘是雪峰/碧水/青草/白石的世界，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寧靜的。佛家有雲，身安樂處，便是心安樂處，我靜待著這股寂靜引領我到下一處悲喜之地。綿延的湖岸，風中有經幡獵獵的聲響。在腳步停留的時刻，有著深紅法袍的藏僧，與峰巒遙遙相對，佇立在岸邊，看著水天深處。他的側影，有著清晰的輪廓，高原賦予他的黝黑的皮膚，在剛升起的太陽閃亮的光線裡，與法袍的顏色融為一體；右手握著的念珠，和著嘴角的微動，彷彿他的存在，正是驗證信仰的存在一樣。我不能打斷這樣的神聖，又不能挪開腳步離之而去，躊躇間踢翻了僧人腳邊的瑪尼堆，心下惴惴，忙蹲下重整瑪尼堆。不料僧人同時蹲下來幫我，微微笑著，他是這樣的年輕，可有著這樣的平和寧靜！我被一種氣氛籠罩著，我想問問他，在他的世界中，是否真相信有神的存在。可我不敢，怕自己冒失的言辭褻瀆了他神聖的信仰。但我終於知道了這位來自青海的朝聖者，為什麼出現在西藏的納木錯湖邊。他微笑著告訴我，這個湖，有著佛性，放眼的雪山水岸，是他尋求修煉之地。為此，他在岸邊，已經頌經三天。我看見一個年輕的教徒，在孤獨著修煉著，堅持著，信守著；不懷疑，不憤懣，與我周圍的少年相差何止天壤之別。我看到了藏民眼中的聖山和聖湖，也看到了信仰的力量。有這樣的山水，才能培養這樣的崇敬。對天地，對自然，對造化的敬畏，在人類一切的信仰中，是共同的。我想，對於自然，有一些敬畏，比起破壞和肆意的踐踏，總是好的。而且，對於人類的心靈而言，微笑著，平和著，胸中佇立著一座聖山，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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