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 雨、雪、多云：絨布寺—珠峰大本營—謝格爾
    
     昨晚睡覺十分困難。先是興奮，左思右想，大腦活躍異常。據說這也是高原反應的症狀之一。努力睡覺，但做夢不斷，一會兒又醒，感到胸口憋悶，難以呼吸。起床，將另一空床上的毛毯拿來墊在枕頭下，斜靠著，在半夢半醒之間等待天亮——這次，我是真正體會到缺氧的滋味了。
     七點，天還是漆黑一團，我們的車子就向大本營駛去。仍是連綿不絕的峰戀，等天色微明的時候，就看到他披在他們身上的皚皚白雪，過一會兒，那白雪就已經延伸到我們的身邊了。
     前方，一隊日本人向我們揮手，以為他們要搭車，周琴最恨日本人，囑咐劉師傅絕不給他們搭。卻原來不是搭車，其中一人指著前方隱隱約約的兩個山峰的輪廓用英語問我們哪一個是珠穆朗瑪峰？劉師傅說是右邊那個。我們都興奮了，但一會兒劉師傅又不肯定了：我們現在這地方應該還看不到珠峰吧？不管怎樣，大家的情緒這一下都被調動起來了。
     大本營到了。只有三間小房子，十分簡陋地縮在山角。前方有一片闊地，一條河從中間流過，河的對岸又有一幢小房子，那是廁所。我們就將車停在那兒。
     前方的山上還是雲霧繚繞，透過層層白霧，可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山體，那確鑿無疑是珠峰了。但願過一會兒她能現出全身。
     但就在我上一趟廁所出來的當兒，一切都發生了令人失望的變化：我們已被包圍在一片濃霧之中了。別說珠峰，就連不遠處的石灘都變得模糊。失望也像霧一樣籠罩在心裡。但我還是向前那個方向走去。
     爬上了一個沙坡，上面是石頭和沙組成的起伏不平的闊地。這些石頭大小不一，雜亂地堆著，很像是從地下長出來的一樣。很多石頭都很鬆動，腳要小心翼翼探實了才能踩上。在這些石灘中間，竟然發現了一汪汪的小泉水！——這都是那些覆蓋在石頭上的雪融化後匯聚而成的。無論多麼小，那水都是碧綠碧綠的，這是因為水中含有大量的礦物質的緣故。走在泉邊，不時會看見那些石頭從高高的沙坡滑入水中。而遠處，偶爾會傳來巨石從山峰上滾下的轟響聲。這一片看似穩固的天地其實仍處於活躍的造山運動之中。
     沙石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四周都是花白一片。在這樣的環境中，仍然可以見到那些頑強存在著的綠色。我就發現了四五種生長在石頭和雪中間的綠色植物。有一種葉片肥厚，正面是綠色，翻過來一看，就可發現背面有鮮紅的葉脈，十分美麗。我還發現了一些動物糞便，這地方還生活著動物嗎？後來在我們離去的路上發現的一群馬鹿給了我肯定的答案。
     前方仍是一片濃霧。許久，東方漸漸明亮了起來，竟然露出了一小片藍天！這時我們幾個人走得已分開了好遠，但仍不約而同地相互揮手傳遞著興奮：有希望了！
     那藍天逐漸擴大，身邊的霧也漸漸退去了一些。前方的冰川已依稀可見。還有些山峰的雪白的腰，白雲纏繞著遊來遊去，就是仙境了。
     東方一片發亮，太陽透過濃濃的雲霧，現出朦朧的身影。冰川白得刺眼。我站在一塊大石之上，太陽、雪山、冰川、雲霧包圍著，讓我體驗著夢一般的陶醉。——那美麗，是冷艷、奇異、攝人心魄的啊。
     終於，那個陡峭、挺拔、尖尖峰頂的潔白明亮的輪廓顯露出來了，珠峰，她就在我面前！我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想找到一個人證實一下，這不是我的幻覺。沒有別人，我就這樣夢一般地獨自面對著敞開了胸懷的珠穆朗瑪。
     而那雄偉終究是不可替代的。在群峰之中，在雲霧的懷抱，在浩渺的天際。遙遠：任憑我費力地向她邁動雙腿，與她的距離仍不見一絲一毫的縮短；切近：當我停下腳步，張開雙臂，那潔白彷彿就觸手可及。四周山泉在咆嘯，濃霧在上升，而我能清楚地看見那些石頭上的白雪就在陽光下慢慢融化。一切彷彿是組織有序的儀式，在迎接一位公主的駕臨。這腳下的石灘，該就是巨大的舞台了吧，那兩邊的峰巒，就是一個拉開的帷幕。此刻的我在哪裡？我竟然也可以和這高貴的珠穆朗瑪同在這天與地的舞台之上麼？
     全然不顧渾身疲憊、氣喘如牛，不知不覺中，我又向她靠近了許多。此刻，在雲霧和藍天的映襯下，她更顯得晶瑩剔透、潔白無暇，分外的明媚動人。那是一種冰清玉潔的美麗，和絕塵明淨的典雅。我明白了，為什麼那些攀登者會如此強烈地被她所吸引，甚至不惜將生命留在了她的腳下。
     我呢，我知道自已其實永遠無法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峰頂。而此刻，我和她在一起，這就足夠了啊。
     回到停車的地方，才發現旁邊是一塊高地。高地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瑪尼堆，瑪尼堆豎著一塊塊大小不一，形狀不規則的石碑。石碑上刻著一個個人名——他們都是在珠峰殉難的攀登者。名字下面清楚地記載著他們的出生以及遇難的日子。陽光下，有微風輕輕吹過。這一片土地在喜瑪拉雅的懷抱裡，顯得分外寧靜、安詳。
    
     終於戀戀不捨地踏上了離開珠穆朗瑪的路。忽然下起了雨。車子在嘩嘩淌著水的陡峭山路上盤旋而下。大家都不說話。
     夜宿謝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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