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藏線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也是中國的219國道，但實際上她連內地的一條縣級公路都比不上。除了剛出新疆葉城有八九十公里的柏油馬路以外，到西藏阿里地區首府獅泉河鎮的1060公里路程全是顛簸不已的土路。能跑起來的地方，車後必定拖著綿延數公里的煙塵；沒法跑的地方，路面上全是直徑五十厘米以上的大坑。至於被洪水沖毀的路段，走河床、在鵝卵石堆裡跋涉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新藏線最駭人的還不是糟糕的路況，而是高海拔、氧氣稀薄引起的高原反應。「死人溝」就是一個讓人談虎色變的地方。上山之前有很多人提起這個地名，其實她原名「泉水溝」，如今地圖上也還是沿用原名。聽說四十九年前，解放軍進藏先遣部隊從新疆進藏的連隊曾在泉水溝全軍覆沒，於是這裡就改名叫「死人溝」。
     從葉城出發的第四天，我們的車隊要經過死人溝。在昨夜住宿的甜水海，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應，好多人一宿沒睡著，現在眼看著要到死人溝了，我心裡多少有些緊張。
     天沒亮我們就出發了，漆黑的原野上毫無生氣，只有車前的燈在黑暗裡洇開一片朦朧的光暈，而前面車的尾燈像是曠野裡狼的眼睛，紅得有點陰森。
     荒原的日出乏善可陳，淡青的晨曦從微露到袒陳也不過是一刻鐘的工夫，然而路中間的水灘此時顯出了璀璨的景象。那是因為夜裡水面結了冰，車輪碾過的時候，冰塊和冰屑四處飛濺，被光一照顯得晶瑩燦爛，那瞬時的輝煌壯麗看上去驚心動魄、攝人心魂。
     還有雪山。巨大的、純潔無瑕的雪山群從黑暗裡凸現出來，逼到眼前，有種不可小覷的威嚴，然而它們的晶瑩純淨又為它們平添了些屬於女性的嫵媚動人。
     還有草灘。天光大亮的時候，我們與雪山之間的草灘才顯現出來。草不高，彷彿只是大地穿了件薄薄的衣服。然而顏色卻是潑辣的，大片大片的金黃、摻著些暗紅、深綠、灰紫，在雪山腳下如水般流動，淌到哪兒就燃到哪兒，成為不壯觀的日出的一場壯觀的註腳。
     羚羊、野驢遠遠地奔跑，野兔、旱獺人立在路邊衝我們好奇地張望。我們的車在「注目禮」中駛上山梁，翻過去是一片開闊的盆地。盆地的大半被一個湖佔據了，湖面平靜無波，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透著安寧嫻靜的氣度。湖的那一邊是雪山，看起來寒意凜然，好像這充盈於天地之間的冰寒全是它一手造成。
     司機忽然說：「這就是死人溝。」
     「什麼？！」我瞪著眼睛大叫。在我的印象中，「死人溝」應該與深不可測的狹長山谷、終年繚繞的雲霧、以及山腳下纍纍的白骨聯繫在一起，誰能想到它是這樣的平和安靜，又是這樣開闊大氣呢？
     我們下了車，在路邊的帳篷裡吃拌面。老闆娘是四川人，但臉上早沒了川妹子特有的那種白皙柔嫩，而是通紅粗糙的，一看就是高原生活的「傑作」。她動作緩慢，說話也喘著粗氣。在這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原上，動作稍快稍猛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到了這兒，連笑都是輕輕的了。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一下車就蹲在冰坑邊大吐特吐，臉色慘白慘白的，眼神也黯淡無光，不用說，這是死人溝在大逞威風。
     死人溝只有五頂帳篷，能為過往行人提供簡單的飯菜麵食。對面有一個兵站。除了這幾十號人，還有許多巨大漆黑的烏鴉，在湖邊的空地上起起落落；兩隻狗邋裡邋遢的臥在冰地上。不遠處有個漢子蹲在垃圾堆後面，或許他已把四周的群山都看作了他家廁所的牆。
     「這就是死人溝嗎？」我情不自禁地問。
     「哦，這就是死人溝。」我又自言自語地答。
     從這裡我們就要告別新疆進入西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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