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進藏之前，聽朋友秦谷說過，在直貢寺能看到天葬。
    
    我並不相信自己能有觀看的運氣。從接觸到天葬這個概念起，它便伴隨
    著神聖不可侵犯的神秘。所以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並不以為許。
    
    但當我站在離納木錯26公里的唐古拉山的山路上時，望著被大雪覆蓋著
    的茫茫山野，要去看天葬的決心慢慢地從心中一個隱蔽的角落升騰起來，
    變得像千年冰川一般鐵硬無比，不能解釋的堅決。同去的張說，這是因
    為西藏讓我失望了，所以要去追尋心中固守的最後一點誘惑。
    
    我是嗎？
    
    那天晚上十一點到達默竹工卡。四川司機小席被我催著連夜進山－－天
    葬的儀式在早上八點鐘舉行，從墨竹工卡進直貢寺有二百公里的山路。
    
    當身後的燈光漸漸隱去，我們開始陷入絕對黑暗的境界。四周是高山，
    能看到它們在淡黑的天幕上勾出的崢嶸輪廓。車頭發出的微弱燈光像一
    把小小的匕首，只能劈開面前一小截的漆黑。黑暗的那一邊是什麼呢？
    
    走不多時，岔路出現了。小席沒有進山的經驗，每到一個路口便抖抖地
    問我們怎麼走，我們只能憑感覺告訴他往高處走吧。就這樣，天葬像一
    個黑色的幽靈，引著我們一步步走進了一個不知深淺的陷阱，我們的豐
    田吉普與車子上五個戰戰兢兢的人駛進了一個午夜的深淵－－沒有燈光、
    沒有盡頭、沒有希望……
    
    車窗是緊閉著的，可以看到窗上結的霜。我睜大眼睛看著窗外，竭力辨
    認著路。依稀可以看到被堆成人形的青稞桿堆，還有窄窄的山路上突然
    衝出的狼，它們的眼睛迎著燈光一閃，像一道綠色的閃電，讓我躲避不及。
    
    翻過了很多的山坳，我們在絕望和恐懼中掙扎，知道走錯了路，只是不肯
    放棄。
    
    終於在一個轉彎後見到了一條村莊。
    
    從荒涼的山路上突然踏入兩邊有著寂靜房子的村路，讓人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屋子的門有的緊閉，有的洞開。但是都沒有一絲的動靜與燈火。
    
    連狗聲都沒有。
    
    小席猶豫了很久，終顫顫地走下車準備去問路。在他推開車門那一霎，夜裡
    寒冷的空氣象決堤似地湧進車內，利利地在我們的臉上刮了一刀。我在他消
    失之前遞給他一支電筒，並馬上關上了車門。微弱的電筒光很快便被黑夜吞
    掉了。
    
    我不知道在藏佛教中有沒有鬼的概念，只是知道他們相信輪迴，人死之後的
    一年可以在另一個地方再投入世間。這種信仰令他們忽略了今生的意義，
    而努力追求來世的幸福。被這種信念支持著的種種超乎我們想像的宗教行為
    似乎可以找到合理解釋。陶醉在對來生的嚮往與憧憬而無視現實的閉塞與苦
    難，這到底是藏民的幸還是不幸呢？
    
    過了很久，聽到小席的呼聲，他在彭彭地拍著一扇門，並用四川腔在叫喚著
    問屋裡有沒有人。
    
    沒有人回答。
    
    我看了看手錶，是夜裡一點十五分。
    
    等小席一閃一閃地回到車上，我們幾個人靜坐在黑暗裡，大家都不出聲。小
    席暖過了身子才故作輕鬆地說：「怎的整個像空城似的？」 我覺得一個冰
    窖一下子罩在了我們的頭上。也許是我們不該來這裡，不該去冒犯一個神聖
    的宗教儀式？在他們看來是兩次生命的交錯關口，而在遊人的眼中，則是一
    種獵奇的行為。但是在心的深處，我知道自己不是的。
    
    我有點沮喪與懊惱。
    
    「難道是天意不讓我看天葬嗎？」我剛喃喃地說了這句話，便覺得有一樣硬
    硬的東西伶伶俐俐地敲在了後腦上。我尖叫一聲，驚跳起來，戰粟著向坐在
    身邊的君和張嚷道：「你們不要嚇人好不好？」
    
    可看到他們兩人那種驚慌失措的神情，我便知道事情不是他們作的。
    
    車廂後部只有幾件行李，被放倒在底板上。
    
    從未有過的恐懼吞噬著我們的意志。於是，在深夜的二點，我們掉轉了車
    頭，從原路返回……
    
    從林芝回來，我和君還是在墨竹工卡下了車。
    
    說不清楚在林芝之行中天葬盤恆於腦間是怎樣一種繾綣難捨的感覺。我只
    是隱隱覺得，有一種聲音在黑暗中召喚，讓我不知不覺地跟了去。在臥龍
    一個小店裡留宿的那夜，我夢見自己踏在了天堂的邊緣，有人在那邊向我
    叫著：「過來吧……」看不清那人的臉與那邊的景色。
    
    於是我決定二上直貢。
    
    第二天一早，東從拉薩包了一輛夏利過來，接上我們再次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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