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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的藏族兄弟更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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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我的藏族兄弟更桑
    
    下午兩點,「雅漂三分隊」全體——我和藏族民工更桑,在108K告別眾兄弟鑽進叢林開始爬坡。108K這個地名一聽有點怪怪的,是當年修築「波墨公路(波密—墨脫)」留下的遺跡。以公路里程作為地名、以時間作為距離的計算單位,都可謂是「墨脫特色」吧。——公路雖然一直沒通,當時豎起的里程碑處卻已是交通要道,漸漸成了物資集散地。
    現在108K有幾家小店,皆為當地山民所開, 除了賣東西,也是過往行人的重要休息地、落腳點。
    匆匆吃了滿是汽油味的「最後的午餐」(小店裡的方便面加罐頭),道了珍重匆匆分手。眾兄弟沿那條曾經通過車的公路奔向波密方向,我和更桑鑽進叢林繼續上行。
    一進叢林,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全是綠,綠的使人有點頭暈。空氣悶熱而濕潤,到處都瀰漫著大林莽特有的難以說清的略帶腥味的神秘氣息。這讓我那久違了的有點亢奮的想入非非又開始萌動。真正的挑戰來臨了!前路上難以預知的一切,都將只有我和更桑來獨自面對了。這種感覺讓我著迷。我和更桑就要這樣一步步走向大峽谷的深處了,我們將要穿過的是一片多麼神奇的土地呀!在派鄉我們曾拜訪過的楊逸疇教授在一份資料上說:據考察統計,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地區蘊藏著西藏高原60~70%的生物資源(動物、植物、菌物),昆蟲有2000餘種,約占西藏總種數的60%以上;大型真菌有400餘種,占西藏總種數的80%;銹菌200餘種,佔我國銹菌總種數的25%。僅維管束植物就有210科,1106屬,3768種,約占西藏維管束植物宗中樞的2/3,是西藏植物區系最豐富的的地區。
    物種這麼豐富的原因大致是: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地區正處在東喜馬拉雅—崗日嘎布拉—伯舒拉嶺—高黎貢山這一馬蹄形山環的北端。該山環作為一道巨大的地形屏障,將由此北上高原的印度洋暖濕氣流阻截在它的內側,這樣氣流在翻越山口和雅魯藏布江—帕隆藏布江下遊谷地水氣通道北上時,就將大量的的降水拋擲在所途徑的山地迎風坡上,同時放出凝結潛熱,從而使這一地區成為青藏高原東南緣山地最溫暖、濕潤的地區。
    這一帶還是北半球相同緯度水熱條件同緯度組合條件最好的地區,使得發育於印度平原的熱帶雨林一直向北延伸到北緯27-28度附近的南迦巴瓦峰南坡與東坡,高出北半球熱帶雨林正常分佈範圍5個緯距,出現了北半球雨林植被分佈最北的世界奇跡……高山峽谷,加上水汽通道的作用,使大峽谷成為我國山地垂直自然帶最齊全完整的地方,具有從高山冰雪帶到低河谷熱帶季雨林帶等9個垂直自然帶。進入大峽谷必經的海拔4200米左右的多雄拉,10月底開始積雪,而一些小草如菊科、報春花科的細小物則已挺露出來,七八月份是它們最絢爛的季節,往往構成高山的花環。沿山而下是滿山遍野的綠色,先是高山灌叢草甸,灌叢以杜鵑為主,草甸有龍膽、園穗蓼、報春花、垂頭菊等。再向下就出現高山、亞高山常綠針葉林,主要由冷杉組成,林下彎彎曲曲生長著杜鵑,以及忍冬、莢迷、五加等灌木。繼續往下就進入山地常綠、半常綠闊葉林帶,青岡樹是半常綠闊葉林中的霸主,樹上附生植物發達;攀援植物和空竹等籐本竹類長勢旺盛;苔蘚則緊緊地包裹著每一棵樹;栲是常綠闊葉林的霸主,林下有滇丁香、紫金牛等灌木。更往下到低山河谷進入季風雨林帶,有高大的喬木,如千果欖仁、阿丁楓、天料木、尼泊爾榿木等;喬木之間還生長著印度栲、蒲桃、厚殼桂、粘果榕等稍短些的喬木,還可以見到野芭蕉、桄榔和魚尾葵以及原始古老的樹蕨——桫欏;林下籐本植物四處攀援,如有白籐、扁擔籐等;附生植物有各種蘭科植物、水龍骨、鳥巢蕨等;地面則生長著冬葉、艷葉姜、樓梯草等草本植物。因此,被稱為「青藏高原上的西雙版納」……
    那天,開始單獨行動的我們在夢幻大森林裡,走了不到十分鐘就汗濕衣衫,兩人很快就喝光了一軍用水壺的水,好在不久又在叢林中找到泉水,我猛灌一氣又裝滿水壺,這時忽然發現一隻螞蝗,「扎白!扎白!」——更桑驚叫,他昨日打水時驚叫著跑回來說看見了一條足有碗口粗的大蟒,今日便觀察環境分外細心。
    藏語叫扎白的螞蝗就在我剛喝水的嘴邊的石頭上,伸著長尾扭來扭去,我也一驚,再看,水中石頭上還有多多的螞蝗崽兒,忙倒掉水壺裡的水,找到一個確定看不見螞蝗的地方仔細清洗重灌一壺。
    更桑說去年這玩意兒曾鑽進一人鼻孔後致其死亡,那要喝進肚子豈不更糟?關於大峽谷螞蝗之多我讀過的有關文字中渲染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但此番進到大峽谷,一路上我此前只看到過一隻,想想時間已11月,早已放鬆警惕。又見此物,頓覺渾身哪兒都不自在。忙急急行進,走出這段陰暗恐怖之地,到陽光地帶互相清理衣服。虛驚一場,螞蝗並未上身。倒是在更桑身上發現一隻草虱子,這種大小如豆的蟲子據說有毒但剛叮上人時渾然不覺,叫人稱奇和害怕的是它一咬上你就拔不下來,更桑身上那只我是先用瑞士軍刀的剪刀先剪斷腦袋,再用鑷子一點一點仔仔細細拔出肉裡殘體的。
    更桑這天下午越走越慢,問他,指指胸口表情痛苦。他只懂幾句最簡單的漢話我只會講打招呼的幾句簡單藏語,我倆比劃了半天也沒弄清楚他到底哪裡病了。
    我們的行囊都很沉重,主要有帳篷、睡袋、衣服、食品和我的一些謀生工具:200多個膠卷,2台佳能EOS1機身,1台尼康FM2機身,5只長短鏡頭,閃光燈,一台美能達傻瓜相機和GPS衛星定位儀,收音機,手電筒,地圖,瑞士軍刀,收音機,防水罩,採訪本,資料,5.1斤重的曼富圖三腳架等等。他背上的背簍裡主要是食品:一箱10斤裝的壓縮餅乾、15斤大米、10包方便麵和帳篷、棉被等雜物,總共有70斤以上。這是我們走出大峽谷的全部給養。其餘雜七雜八的東西在我那破得不成樣的登山包和攝影背心以及腰包裡歸我背,有個五六十斤。
    走走歇歇,五點多將近山頂時我告訴更桑不著急,走到哪裡天黑了就在哪裡就地宿營好了……便跑到前頭一邊去拍照片一邊等他。
    翻過山口,又看見雅魯藏布江河谷,前方江水從一座大山後拐著大彎蜿蜒而來,山太高,江水成一條細線,濤聲從山谷底部奔騰入耳,時刻向你提醒雅魯藏布江的威嚴。照片卻不好拍,林木茂密擋住視線。
    前方出現一群人,我大喜,要是楊勇他們已經走出來了就好啦!我渴望這個奇跡出現!這樣的話我就不用過孤獨的日子了。我早已不喜歡孤獨的滋味。楊勇他們這時真走過來我一點都不會奇怪。雅漂隊是個屢創奇跡的隊伍,兩個月前,本隊的羅浩等曾創造了一般要走一周的路他們晝夜兼程兩天就跑完的奇跡。半年雅漂已使我對我們生理上的奇跡和與人交往的種種反常習以為常。
    我把長焦鏡頭拉到頭仔細瞭望,沒看清楚,他們剛一露頭就又被林子遮擋。
    我乾脆坐下來耐心等待,說真的,剛爬了一下午的大上坡,我是一步多餘的路都不想走了。
    抽了兩根煙,終於等到跟前的卻是一群當地人,並非楊勇他們。我卻一點不感沮喪,心裡靜如如止水。這有點奇怪。
    語言不通,我用剛學的門巴話對這群當地人說了你好辛苦吉祥如意便沒了詞,他們卻頗有耐心的停下來陪我抽煙,請我吃桔子。過了一會兒,更桑來了,才弄清這是一群要去修路的民工,來自前面不遠處的朱村。更桑見了可以暢快說話的人病似乎好了大半,吃了一大堆桔子,又捧起門巴兄弟帶的米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他的胃口看起來很好,看著他那貪婪的吃相。想想這些天來,更桑跟著我們這支探險史上也罕見的窮隊伍飢寒交迫,心裡真不是滋味。昨天,我們還沒決定何時出發的時侯,「國家隊」開高價想把他弄走,他也有些動心,但我一說我們也即日出發,他就堅定的留下來繼續與我同行。為此,我和國家隊一位還差點大吵一架。相處幾天來,更桑認為我是個好人,我們已經是好朋友,朋友在一起,苦日子不怕,不能對不起朋友,他的道理就這麼簡單。
    這段山道,他和我一樣在抱怨說使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那天,更桑說門巴人大米飯真好吃,他一邊自己吃一邊動員我也吃一點。我堅決的搖搖頭。他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便用漢話說:「沒毒,放心吧!真的沒有毒,吃一點吧,我問過他們了……」我還是堅決地拒絕。在墨脫我對傳的很玄的門巴人「下毒換命的陋俗」作過仔細採訪,這種陋習現在極有可能還存在。甚至前幾年,有一位當地縣級領導被懷疑就是這麼死的,到底誰下的毒?嫌疑人一干查了半天卻查不出來到底是誰,只好不了了之。
    那天儘管我實在是飢腸轆轆,大米飯就鹽醃青辣椒誘的我直流口水,但我堅持說不餓,真的不餓……後來,終於忍不住接過一個門巴人剛喝過的酒壺,美美的喝了一大通青稞酒。
    ——寫這段文字已是半年後,這些天,莫名其妙的寒冷時時會突然從骨頭裡浸遍全身,冷的我雙臂發抖,讓我懷疑是不是真的中了門巴人的那種神秘的「換命之毒」?這也沒準。那天以後的日子,我和我的藏族兄弟更桑為了尋找大瀑布,斷糧多日,沒當地的門巴老鄉我們不可能活著出來,當時只想著能吃飽活命,那管有毒沒毒?門巴兄弟瞧不起我或看得起我下毒索我命,我也只有尊重他們的民族習慣。只能三年或十年後見分曉了。傳說中這種毒法出神入化,施毒者不但可以控制發作程度還可以控制時間,且只有下毒者才有辦法化解——現代醫學根本無法解決也無法解釋。被訪者還說:甚至當地還有婦女在情人遠行前,依歸期偷偷施下這種毒藥,一旦情人變心,逾期不歸,就只有客死他鄉,成為孤魂野鬼……
    閒話少敘,言歸正傳,那天更桑吃完我們接著趕路,走到天黑透了,也沒看見朱村。
    夜色中摸到一個山口時,看看可以容下帳篷,決定就地宿營。——令我悲哀的是,看來今天喝不上水了——與門巴兄弟分手時他們說再走一個半小時可到村莊,水只有過了村莊才有。
    這天我們沒趕到朱村關鍵是更桑的病似乎有點嚴重,身體仍然很差。更桑吃飽我喝足以後,我們走的仍然極慢。那些米飯沒解決什麼實質問題。
    更桑看起來病的不輕,一說宿營,就地一趟嘴裡還直哼哼。我讓他躺著別動。獨自搭好帳篷,把他弄進去躺好,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也都收進帳篷放好。我打著電筒繼續向前,希望能找到水。
    天越來越黑,電筒照亮的範圍印象中似乎還不到兩米,大林莽中的我心裡七上八下,豎起耳朵,一直只有風聲,總沒有期盼的水聲潺潺。走了十多分鐘,終於死心:水是今天喝不上了。
    不知名的蟲子開始鳴叫,我躺在帳篷裡肚子咕咕叫,口乾舌燥,心中沉重。翻出壓縮餅乾,喊更桑,他哼了一聲說什麼都不想吃。我卻感到了真切的飢餓使肚子不斷收縮,三口並作兩口,吃了一大塊聶老頑童這些天一直稱之為「餓藥」的壓縮餅乾,胃是舒服多了,但嗓子眼幹得好像喉嚨裡面一動就在摩擦。心裡有些惆悵,今天剛單獨行動,更桑就病了。後面我們二分隊的兄弟們已經走向另一個方向的波密。前方一分隊楊勇他們不知現在何方?能不能碰上?真的是前無援手後無救兵了,真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
    越想越口渴,後悔下午不該貪杯喝那麼多門巴人的青稞酒,但心裡又明白這種後悔是不科學的,口渴只是生理反應,那些青稞酒裡有足夠的水分,今夜不喝水算不得什麼。百無聊賴,打開衛星定位儀,這裡的海拔是1600多米,而中午吃飯時在山下測只有600多,一下午我們就垂直升高了1000多米……這時我的肚子也疼了起來,讓我心情大為舒暢。——這起碼證明,更桑的病與中午吃的罐頭方便面有關。——中午告別時,大家在那個小店狠狠的奢侈了一回,吃了一頓相互的餞行宴:不但可以飽餐方便麵,每兩人還有一個豬肉罐頭……我食量小,更桑又背的比我多,罐頭大半給他吃了。現在我的肚子也疼,說明我們又犯了那天喝奶粉的錯誤,一下子進肚子的油水太多了,身體承受不了。
    更桑的病因找到了,這就好辦了,找出消炎藥喝兩片痢特靈,加大劑量二人用口水嚥下,別的,只有聽天由命。
    黑暗中不時傳來更桑的呻吟聲,我卻沒有一點辦法幫他。
    一種深深的悲哀壓得我腦子亂極了,又開始胡思亂想浮想聯翩……自從迷上該死的野外探險,我就漸漸成了一個酒徒。在大山與荒原之間,我百飲不醉:在青海玉樹9個人喝16瓶,在四川甘孜州得榮7個人喝17瓶半,在雲南大山中的農家火塘邊喝酒常用海碗,在雅魯藏布江上這趟感覺乾脆就從沒喝痛快過……和我對飲過的人都知道我酒風極好,從不拉拉扯扯,不會比別人少喝……但是,慢慢的,一回到城市,半斤卻就可以把我放倒。喝到七、八兩,我就會失去記憶,甚至亂砸東西,為這,得罪了不少朋友。這非常糟糕,多次後悔莫及。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徒步長江」之前,在城市我還能把握住分寸,這之後,城市的酒就開始拒絕我,和我過不去。我覺得我沒變,可是,我的飲酒之軀卻已不屬於我。痛哉。我想很多時候我都得戒酒,把自己藏起來。
    我想起我曾經走過的那個乾燥的金沙江峽谷,我想起那次我們從「女兒國」瀘沽湖繼續往裡走,到金沙江邊的拉伯鄉再到滇、川交界處的三江口我們又轉回麗江地界,走向寶山石頭城那天,我走的氣急敗壞。迷了路,斷了煙,口乾舌燥,和同伴吵了架……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開始俯瞰峽谷邊那塊碩大無比巨石上的村莊時,心裡還是氣哼哼的。最後一抹夕陽離開村莊時,我心情才好起來,開始為這個高懸在金沙江峽谷中部堪稱人為奇跡和自然神奇造化完美結合的巨石村莊大發感慨。
    下山從石洞門入村,放下大背囊,燙了腳,結果大叔遞過來的水煙筒抽了幾口,我完全恢復正常。比我早下山的同伴路遇的李大叔,就隨他回了家,幾個小時後,我到來時已經宛若一家人。大叔一家都把我們當自己人,我們住的吃的都是大叔家傾力而出弄得最好的。在一家人的滾燙熱情中,我們甚至不好意思提房錢飯錢。我們硬著頭皮提了,大叔總說:這個不怕,來了住好吃好就行了……
    有一天我們閒聊,大叔說:我們都是中國人,不管納西族還是漢族都是華夏族,都是好兄弟。你們什麼時候想來就來,吃得住的,家裡都有,這個不怕……後來的那些天,寶山石頭城的人們常稱呼我們為「李大叔家的」。我想,就是這種純樸民風,是使我一直討厭所謂風景區而對到難以抵達的一些偏遠地區旅行上癮的最重要原因吧。
    
    從另外一個角度講,「雅漂」不同於此前我所經歷的徒步長江、徒步漢江、神農架找「野人」、雅礱江考察等等野外活動以及種種名目的萬里行:先是由「國辦」到「民間」,「組委會」莫名其妙消失,再是商人中途撤退雪上加霜,終於到了大峽谷,原本以為是同志的「國家隊」又使一些高山仰止的東西瞬間崩潰……現在,我基本想通了,我覺得沒有必要掩飾自己:作為記者,我視「雅漂」為一個奇跡;做為隊員,我為我們自己感動和自豪。
    小丑和蒼蠅都只能付諸笑談。
    道路漫長而崎嶇遙遠,但沒有什麼能阻擋前進的步伐。
    當時我們深以為不正常的東西,站遠了看,其實都很正常。不過如此。如此而已。
    事實上,憤怒始終伴隨著我度過了在雅魯藏布江的這段日子。當時,這很讓我擔心這些情緒化的東西會影響我的思維和寫作。
    現在,漂完了,從世界屋脊回到華中腹地溫暖而舒適的家中,一切卻都和預想的相反。我患上的是失語症,是一點脾氣沒有,是懶洋洋的,是什麼都不想做,而並非我在高原數次義憤填膺時想像中的亢奮寫作。
    在都市的安樂窩裡,我的失語糟糕到甚至我這個攝影愛好者面對心儀的一家攝影專業雜誌的催稿,也沒心思去做整理照片這樣的簡單勞動,總是一拖再拖。面對源源稿約,我總不能按期完成,只好托詞在「深思」,或者乾脆任憑電話鈴響個不停而不好意思去接。
    我知道這是我內心在懼怕一種虛空:又能如何?是夢非夢?非夢是夢?一切都是那麼的真真切切又那麼的不真實……這種無所事事的停滯的「深思」,其實直接影響我的飯碗。——幾年前,為了做另一件也跟探險有關的事「徒步長江」,我可能刺傷了我的領導的自尊心 ,糟糕的還在於,正好那段時間,我的幾個所謂「反面報道」招來了令人生畏的「焦點訪談」,老人家們說我不熱愛我們的城市。我只好王婆賣瓜地抱怨我的正面報道也招來了「焦點訪談」,敬愛的老人家怎麼就看不見呢?……當時,我們已經找到數十萬元資金的「徒步長江」的報道計劃,扯來扯去,推來推去,談來談去談了幾乎一年,最後結果是:老人家們要求我們說要麼老老實實上班寫宣傳報道,要麼去做「自由撰稿人」。 他的正式理由為我們小地方管長江的事幹嗎?……我當然沒對他講我們不是在同一個偉大正確的黨的天空下嗎?我們的祖國是一個大花園呀……他是領導嘛,領導領導就是……就總是正確……我們只好唐吉柯德般的走人。一轉眼幾年過去了,我基本正如他所預言,成了「自由撰稿人」。主要靠出賣旅行見聞和照片維生……「雅漂」是個好賣點,本來我自信是可以用稿酬還清我的雅漂欠債的,失語症卻讓我一再坐失良機。
    更糟糕的是,失語症還進一步導致我患上了興趣喪失症。
    這又是一個想不到。
    漂完雅魯藏布江,我已經快30歲了。小時候立下的30歲以前娶一個好女人,生一個棒兒子的理想都沒能實現,但我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挺滿意。雅漂以前,我一直自認為是一個堅強的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個能夠堅持正義的人,一個為了自己熱愛的正確的事情可以不顧一切的人——並且不是僅僅說說而已,不是只會嘴上熱鬧的那種人。比如:還以當年我狂熱的迷戀的「徒步長江」報道而言,就是這樣,我認為我做的沒錯,哪怕唐吉柯德,哪怕丟掉飯碗……我寧可選擇成為一個尷尬的身份不明的人,寧可選擇放棄旱澇保收的工資,也絕不放棄。——大言不慚點說,就算為了理想、信念或者正義吧……等等,等等。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不提了吧……在這件事上,我至今引以為豪的是:雖然因為得罪領導及由此而來的種種麻煩,使我們原有的活動經費大都泡了湯;雖然超出原計劃的時間以年為單位,我和我的同伴還是從長江源頭各拉丹東雪山堅持著走到了重慶。並且,不管怎樣,我們的報道一直在發,雖然只能發在他鄉,還得過一個全國獎(令我傷感的是,從我們上路,我們的報道就不可能在我熱愛的我們的城市出現一個字了)……但我們仍在一直在盡自己熱愛記者的職責,沒有放棄自己的職業追求和理想還有信仰,心中無怨無悔。——而「雅漂」卻可以說是擊倒了我。
    難受的是,這種「擊倒」和我以往面對的任何困難都不同。不是一種破滅,也不是失戀的那種感覺。破滅了,失戀了,一切從頭開始,倒也乾淨。可以從從容容。現在我說的這種「擊到」是一種難以說情的東西。
    簡單點說,讓我陷入有害身體健康的有些茫然的這種「擊倒」我的東西和純粹的「探險」本質基本無關。——和有關「純粹的探險」前後的心理承受力,也基本無關。
    這是一種難以說請,讓人心痛入骨的東西。
    關於探險和野外生活,「雅漂」前我經歷過諸如長江、漢江、雅礱江、神農架找「野人」、自行車萬里行等等非常刺激浪漫的事……對「探險」本身早已沒有多少好奇,早已學會不去用英雄主義色彩看待問題。去青藏高原也早已宛若回家,沒有多少神秘感的衝撞,只剩下一份本能的上癮和熱愛。在某些人眼裡也許還比較神秘的「探險」,會帶給參與者什麼?探險的價值何在?心中早已有了自己比較的平和的看法。最初,我只是想去看看阿里,看看大峽谷,不僅僅為了漂流。當然,這回是去漂流,就還應當是一個優秀的漂流隊員,這也和做任何事情一樣,要做,就做好。要麼,就別攙和。
    所以,雅漂我一開始只是看作猶如出一趟遠差。至於危險,重要的是你參不參與?有沒有勇氣?這是基礎,沒有這基礎,扯什麼淡?談什麼探險?一旦決定參與,決定探這個險了,這就不是問題。參與了,所謂的探險其實一直就是怎樣面對和戰勝危險。我相信沒有一個探險者會認為自己的探險行動是去自殺。
    探險中的危險很大程度上其實也正取決於探險者自身的素質。一個探險行動,是去送死還是探險?是真正的探索還是作秀?是值得認真面對的問題。良好的探險素質,應該是中國探險需要探索的重要內容 。
    當然,具體到每次行動,運氣好壞是另外一回事,運氣太差,那就只有隨緣。老天要你升天那你也只有要去就去吧。這是探險者必備的心理素質,是前提……扯遠了,我還沒有從失語症中完全恢復,請原諒。言歸正傳
    ——「雅漂」的最後的這段日子,那天在那個不知名的山頭,我在更桑的呻吟聲中我沒有想到:我和藏族民工更桑徒步獨行的日子會是那麼漫長。——我倆先是走在「國家隊」二分隊的前面穿越了「無人區」,看了他們一分隊「發現」的一處瀑布。
    快走出恐怖峽谷時,我和更桑又去看了他們三分隊「發現」的另一處瀑布。
      兩處新發現的大瀑布使我倆在大峽谷中多走了近二十天,這使得最後一半時間,我倆一直斷糧。
    半飢餓中幾次碰到真正的危險,更桑發誓這鬼地方是再也不來了。他跟著固執的我,繼續這他認為是用生命開玩笑的舉動的唯一理由是我們是好朋友。
    事實上,沒有更桑,我不可能看到那些大瀑布,甚至不能想像能活著回來。
    僱傭關係很快就變得不重要,因為超出原計劃日久,後半截我這個僱主甚至花的是他的錢。事實上更桑只是在我們歷經艱險孤獨地走到大峽谷頂端的扎曲,按我們的速度再有一天就可以到達川藏公路,可以重新恢復正常生活過上好日子而我堅持又要沿江往上看瀑布時,他才說了:「你爸爸媽媽有,我爸爸媽媽有,我們倆個這樣劈擦(藏語音譯:死了,完蛋了。)了不行!我們為什麼非要去?能不能不去呢?……
    我只簡單的回答說:這是我的工作,我也沒辦法。他就轉而去考慮我們怎樣才能走到那因為沒錢請不起嚮導、又打聽不清楚路徑,只能靠自己摸著走到的絨扎瀑布,並能活著出來……他的邏輯很簡單:我們是朋友,我們是一起的……
    他這天只是堅持我再不能拿刀開路。因為在去藏布巴東瀑布時,在一處陡崖我持刀摔了一跤。只能說是命大或者說佛祖保佑,當時我只摔下幾米就讓一棵松樹擋住了,讓我沮喪之極的是伴我歷經風霜我視若心肝寶貝的頂級佳能EOS1相機摔壞了一台,人倒只從顴骨到小腿擦破了一溜皮。更桑目睹了我手裡那把一米長刀要不是舞的快,肯定把我自己的臉自己砍成兩半的幸運過程。我自己看不見自己,倒沒覺得什麼,他卻從此落下心理陰影。更桑做過兩年苯教和尚,我在雅魯藏布江中遊還從漂流船上拍過他修行過的日喀則大竹卡寺廟……那些日子數次面臨絕境又屢屢柳暗花明使我差點相信他的有神論。當然,回到城市,我又自然而然恢復為唯物主義者。不過,我可以肯定的說,我將會永遠感謝這位藏族兄弟在不知不覺中教我的很多做人道理,這些,將會使我受用終生,將會時時溫暖我那在都市中常會變冷的心,不去忘記保存善良和愛心。這也是半年來在雅魯藏布江這條世界最高大河「探險」我最大的收穫之一。
    ——雖然更桑漢語很糟我藏語說不了幾句。寫這段話的前幾日,他從遙遠的西藏林芝打電話掛念我是否回到湖北家中一切可好?我滿腹話兒淚湧眼眶急了半天兩人卻只是扎西德勒完了就再說不清什麼了……最近,更桑還給我寫過兩封信,前一封他是用藏文寫的,找人翻譯了給我的;後一封,他大約沒有找到人翻譯,乾脆寄給我的就是藏文。藏文我自然看不懂,但我覺得我能看到那我看不懂得文字重的意思。
    這樣的東西總讓我感動。不幸的是,這種感動,我總是在那些偏遠的地方遇到的更多一些。回到城市,這些東西要麼難以遇到,要麼短命的令人心悸。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個太大的話題,按下不表。
    
    版權所有:tbcj 原作 提交時間:17:24:37 9月2日 >> 給作者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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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14 03:43:09  By: 西藏旅遊  返回頂部 返回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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