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拉薩
    
    早上起來，告別的時刻到了，拉薩很安靜，安靜得讓我懷疑是否在作一個正確的決定。
    
    天還沒有亮，大街，大街並沒有車，人也是極少的幾個，默默地趕路，都是早起的小
    生意人，為了生計已經開始了奔波。不忍打攪拉薩的寧靜，默默地上了約好的車, 車
    開得很輕，像魚一樣地向機場滑去。
    
    天慢慢地亮起來了，沉沉睡著的雲在一分鐘之內變成了朝霞。雅魯藏布江兩岸的山峰
    上，魔幻的雲彩牽著陽光，不停地寫著些什麼，在光和影之間，寫著雲彩和高原間的
    故事。我開始變得迷惑，因為那似曾相識的雲彩。
    
    是你嗎，十年前化一場豪雨，讓我到今天還泥濘不堪，每每回頭，身後總是一串水汪
    汪的足印。生命中唯一的雲彩，那樣地遠離，今生本是永不相見，為何獨獨在這高原
    上又再，或者，僅僅只是似曾相識？
    
    羊卓雍湖，江孜，日喀則，天氣好得不得了，所以羊湖的波光，江孜的油菜花地，扎
    什倫布寺的金頂，總有雲彩在飄蕩。風是輕輕的，雲彩總是顯得那麼溫柔，溫柔是雲
    彩的本色嗎？就像寬闊應該是高原的本色？可是高原不能給雲彩全部的寬闊，所以雲
    彩只跟著風而走，儘管風是那麼地輕。雲彩如果飄泊於大海，海總會有那一邊的岸吧，
    雲彩是迷戀於海的寬闊，還是已歸於那邊的高原？偏偏在這西藏的日子，雲彩總是恣
    情地演示著它的溫柔，一種高原心裡滄桑的溫柔。溫柔無解，是所有的雲彩都迷戀於
    高原，還是那唯一的雲彩厭倦了風中的漂泊，或者，僅僅只是似曾相識？
    
    珠峰，冰川，晶瑩地閃著日光，那裡應該有雲的影子，把雲彩定格在某個紀；雲彩對
    高原的守候，從那一天始，定格為永恆，應該歸於一種殘忍。時間，用紀來計算並不
    足夠。雲彩是天，高原是地，天長地久又何必再說，永恆的守候就是永遠擁抱不了的
    絕望。
    
    日喀則的那一夜，一邊星月朗朗，一邊卻又是電閃雷鳴。可能和不可能之間，曾經的
    可能，就在不可能的現在重演。閃電象鞭子一樣抽打著高原，是雲彩不顧一切擁抱高
    原的狂熱。是雲彩和高原剎那的牽手，多年累積的思念的就這樣放縱著，快樂著，傾
    瀉著。抹不去的刻骨銘心，剪不掉的千愁萬緒，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終於成就了這
    樣的再會，這樣的日子。高原和雲彩演繹著他們的激情，全不顧萬物毀滅的危險。
    
    一切終還是歸於平靜，那木錯還是那麼藍，高原，靜靜地守著這一方溫柔。雲彩很低，
    冷風細雨撲面而來，是你嗎，是你的低述和淚水嗎，為了那次的不期而遇的重逢？高
    原已是一片澤國，如何再承受這樣的深情。高原何幸，天下還有多少乾涸龜裂的農地
    等待著甘澤，高原卻在這樣的雨中再次落荒而逃。雨，不比十年前大，寒冷，卻是鑽
    心澈骨，像錐子，一下一下地紮在高原的心裡，也許，是封山的季節該來了。
    
    不期而遇是一種機緣。機緣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錯失，便各自沉沒在沉沉的黑暗中，
    永不再見；而機緣相聚，相處的快樂，往往就成了各自痛苦的根源，在告別的那一刻。
    而告別無所不在，告別是最終的。
    
    走了，拉薩，帶不走的，何止是一片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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