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西藏
    
    我是1970年第一次進藏的，當時我只有6歲，弟弟3歲。父親49年重慶剛解放便參了軍，隨十八軍進藏。由於他在解放前是重慶留真相館的學徒，當兵之後便主他當了一名隨軍記者。他所在的部隊又是十八軍的先遣支隊，則在最前面，父親拍攝了相當多的歷史資料，也受盡了相當多的苦難。那時候不能叫苦難叫革命工作，越苦越光榮。小時候父親經常緞帶我講起他當年進藏途中和進藏之後的故事。
    50年初他們的先遣支隊到了昌都前面的一個小鎮，部隊受到了藏軍的阻止。一邊談判，一邊準備作戰，非常緊張。他們也沒有住在小鎮時裡。便野營去了一遍森林之中。談判工作肯定非常艱苦，當兵的也玩得無聊。一日警衛排排長與一當兵的打賭看誰的槍法准。當兵的平時號稱神槍手，與排長較勁。排長四處看了看也沒什麼好打的，天上飛著一隻禿鷹，排長想你能把飛的東西打下來嗎？便說你能幹的話，就把天空飛的打掉，小兵舉起步槍就射，槍響鷹落。兩人的賭到此結束，可沒到二十分鐘，先遣支隊的宿營地被藏族包圍得嚴嚴實實的，拿刀的，拿土槍的，拿什麼的都有。本還以為戰爭打響了，可藏族人用藏語使勁叫，為什麼打死我們的神靈。支隊領導才意識到這不是戰爭，是誰觸犯了民族禁忌。進藏之前十八軍最為重視的不是打仗，他們心裡有數，藏軍不可能與解放軍抗衡，最為困難的是藏族有很多的風俗習慣，決不能犯了忌，否則要想解放西藏就困難重重了。共產黨的一貫政策便是以當地群眾為基礎，農村包圍城市。
    小當兵的被抓了起來，為了嚴明軍紀，為了給當地老百姓一個交待，被當場執行了死刑，排長也被判入獄二十年。老百姓的氣消了，部隊也進一步爭取到了民心，所以昌都一仗幾乎是一開打便結束了。
    父親說從雅安走路進藏，最為艱難的是翻雪山，部隊給他們配了馬和騾子，但不能騎，只能馱東西。我父親身高1米9，走路比常人費勁，東西又太多，除個人裝備外，還要背槍、彈藥及攝影器材。每翻一座雪山或大山，都像要送命一樣。有時實在爬不動了，就拖著騾子的尾巴走。如此艱難行軍與生活，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想通是為什麼？生活？信念？還是別的什麼？他們十八軍死的人數，用父親的形容，可以將他們排起來沿川藏線一直從成都排到拉薩。
    我進藏時已經通了飛機，川藏線、青藏線、新藏線都通了車，應該還是算方便多了。可當時的拉薩除布達拉宮、大昭寺等歷史建築外，沒有任何高層建築，全是鐵皮頂的平房。平房的總共也不會超過50排(新城區)。全城只有一家百貨商店，一家副食品店，一家照相館，一個電影院。當時的拉薩人口不足三萬，風沙肆虐，春季與秋季，很多家人的房頂會被大風吹走。所以每家每戶都用鐵絲加石頭把屋頂壓住，免得有一天起床就能看見星星和月亮。冬季的大人們最舒服，下午一般不用上班。這個季節隨時會飛沙走石。
    沒有蔬菜，沒有水果，限量供應副食品。所以每家每戶都必須種自留地，每家每戶都必須挖地窟儲備過冬菜。回四川休假或出差的大人們帶得最多的東西是：蔬菜、水果、新鮮豬肉和菜種子。第一次進藏時是冬天，媽媽帶我和弟弟在成都座飛機，心情自然很激動。可我們的行李也不少，為了行李不超重不多交錢還要給爸爸帶菜、帶肉，於是我們的衣褲每一個口袋全裝的是茄子、籮卜、豬肉、雞肉、廣柑、蘋果之類的東西，甚至藏在懷裡，活像一個小孕婦。我想其實安檢、空姐們知道我們肚子裡有東西，只是睜隻眼閉只眼而已，因為他們知道西藏的艱苦程度。現在你再往肚子裡裝這麼多東西試試，準保以為你是劫機的。
    每天上學回家先做作業，然後就和媽媽一起下地幹農活，挑糞、澆水、除草，簡直是農民家的孩子似的。弟弟小，父母身體都不艱。除了種地，還要做一家的家務活。十來歲的我，要想洗完一家人的衣服，床單、被套，往往是需要整整一天時間。夏天還好，冬天的水是剌骨的冷，衣服、被單之類的東西曬起來，不到五分鐘便可以像鐵皮一樣硬。
    我最喜歡秋天，收穫的季節，我和媽媽種的大白菜、大世界上、土豆等等凡能種活的東西，這時都從菜地裡收入了起來，然後整理好放進地窟。一個冬天和春天都靠它們了。
    凍豬肉限量供應，過年過節吃上一兩頓。新鮮肉好像只有在夢中才有。平時全靠罐頭，各式各樣的罐頭。吃的以至於到現在我見了罐頭都胃痛、頭痛。
    我的生日是在十月，那時十月的拉薩已經開始進入了冬季。媽媽準備給我們包餃子吃。她前一天就到處找凍肉，可找遍了拉薩也沒能找到一斤凍豬肉。她只好用豬肉罐頭加白菜做餃子餡。為了讓餃子好吃，也為了讓餃子有一些四川味，她特地在餡裡放了一些辣椒面。放學回來，就聞到餃子香，我沒有記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當然沒想通媽媽為什麼今天會包餃子。她拿著兩個煮熟的雞蛋，上面還用紅字寫著「三兒子生日快樂!」的字，媽媽笑著對我說，「三兒今天你的生日，我特別為你包了餃子，沒有豬肉，只好用罐頭做餡了，看好不好吃。」我當即激動得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這是我記憶中最好吃的一頓餃子，雖然味道有些特別，可它是凝聚母親愛的愛。從此以後我對餃子都充滿感情，充滿食慾，不管什麼樣的餃子都喜歡。平時爸爸身體不好，凡是好吃的東西一家人都很自覺地讓給他，可一個桌子上吃東西那種誘惑特別讓人難受。
    我養了很多雞和兔子，特有趣的是我養的兔子。兩隻小兔子是一個阿姨休假回來，躺過安檢、空姐的檢查，座飛機從成都帶過來送給我。我從這兩隻小兔子開始繁殖，到最後，連我自己也算不清我養了多少隻兔子。兔子愛打洞，繁殖能力又強。它們把關它們的木箱下啃了一個大洞，然後再打洞到外面，每天晚上還回到木箱裡。真是可愛至極。爸爸喜歡喝酒，酒友多，每個星期天都必須聚到一起喝酒。沒什麼好吃的，小兔子長大了，也多了。爸爸便打起了我的兔子的主意，他的意志不能違背，否則後果是知道的。他一邊殺兔子，刮兔子，我卻在一邊哭。父親是個好人，我一直都很崇拜他，可他殺兔子我卻受不了。他甚至還讓我吃兔子肉，打死我也不會吃我自己養的兔子。
    拉薩的狗也特別多，可以說遍街都是。冬天大人們經常晚上拿槍出去打狗。藏族忌吃狗肉，大人們便都在夜間行動。每次出去都能打幾隻回來。我也時常隨他們去。狗肉好吃，吃了還能御寒。
    一次放學回家，在大街走上撿了一隻雜血的小黑狗，給牠取名「小黑」，我和我弟弟都特別喜歡牠。牠也非常可愛，很通人性。每天放學回家，牠都會在我們必經的路上等我們。接到我們後，就歡天喜地地跑回家。我們去遊泳、「打仗」、打籃球都要帶上牠，成了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在家寫作業，小黑在門外哀叫，我把門打開，天啊! 牠滿頭是血，下巴也沒有了，看到牠的樣子我和弟弟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爸爸給我們拿來雲南白藥給牠塗上，沒用，血還是不停地往下淌。爸爸告訴我們說牠活不成了，算了，放牠出去，任牠自生自滅吧!我和弟弟堅持不幹，一直守著牠直到天亮。小黑越來越虛脫，剛開始還能叫一下，這時連叫的力氣都沒有，兩隻淚汪汪的眼睛一直看著我們。弟弟哭了一次又一次，不斷地撫摸牠。把牠放在牠的窩裡，我們上學去了。這一天怎麼上的學誰也不知道，放學一路狂奔回家，小黑還在箱子裡喘著輕微的氣，還是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看著我們，但已沒有了往日的神光。太可憐了！鄰居的叔叔告訴我們，你們這樣讓牠受罪還不如趕快結束牠的生命，讓牠痛痛快快地死去。我想也是，小黑就即使能活下來，也沒法生活下去，下巴都沒了那能吃東西。我們同意了叔叔的意見，叔叔回家拿了只小口徑步槍，拿著木箱往菜地走去。小黑知道了它的結果，知道它要離開我們，便使勁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汪汪」地叫了幾聲。我和弟弟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叫聲，抱頭痛哭起來。太讓人難受了，這肯定是大人們想打它的主意，結果槍法不准，造成了牠如此的痛苦，也給我們兄弟倆造成了如此的痛苦。以至於在今後很多年裡，我和弟弟都沒有再養狗。
    小黑被叔叔送走後，我和弟弟鼓足勇氣把牠埋了，在小小的墳地上還立了一塊木椑，並在上面寫下上「我們的朋友小黑之墓」羅浩、羅賓立。
    童年西藏的生活是和內地孩子無法比的。條件的差距太大。沒有玩具、沒有公園、甚至沒有綠色和夏天的感覺。
    但我們跟著大人去登山，采蘑菇，打獵，炸魚，跟藏族去朝聖，轉經，騎馬。雖然我們很艱苦，但我們也非常開心。
    酷愛自然、酷愛戶外、放縱自己，是從這裡開始。
    回憶我在西藏的童年。
    我最喜歡的玩具只有：小黑，自製小木槍，鐵環，一隻破籃球。
    看過最精彩的電影(不准小孩看，但憑我對電影院的熟悉程度，鑽進去看的)：戰爭與和平。
    最有用的攻擊性武器：古爾朵(由纖維紡織而成的投石器)
    最快掌握的語言：藏語
    最調皮的事情：和弟弟偷開媽媽單位的汽車，撞到牆上，棄車而逃。
    最痛苦的經歷：父親因病與世長辭。
    最不願意的決定：父親去逝後，因家庭經濟困難，棄學從業。
    
    聯繫方式Email-lhph@1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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