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念 陽 光
    前言：
    從西藏回來已經有將近半年了，可是不知為何始終有一種欲說還休的感覺：想下筆寫些什麼，卻始終無法理清頭緒；想要說些什麼，卻對聽者的興趣無法把握。只是至此便成了一個有些沉默的人，常常在最不經意的那一刻想起西藏，想起拉薩。西藏的人、景、事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有些淡然了，可是一旦想起，就會湧起一種親切和著心動的感受。或許去過西藏之後，真的對那片土地產生出一種家的感覺來了。因為不易，也因為對於純真的嚮往。
    
    
    天冷了。冷不丁地又想起了拉薩，拉薩的陽光。那是一種能傷害人的陽光。你若是太愛它，就會燙傷自己；你若是不要它，就會凍傷自己。
    記得我曾經許過一個心願：「這輩子能夠讓我有足夠的陽光曬！」
    我在青藏公路上對於陽光的熱情是堅決抵抗的。我戴了有邊的大帽子，每天塗三層隔離護膚霜，厚厚的太陽眼鏡擋住了心靈與大自然交流的直接機會，所以即使是在海拔5231米的至高點時，陽光的火紅熱情也沒能穿透到我的肌膚裡。我常直直地望著遠遠的雪山之巔：我極其喜歡冰雪的純潔和高傲，喜歡那種千年不化的固執與等候，儘管我已經不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女孩了，可是內心深處的沒落貴族感還是會左右我的視線。這一路上，我對於陽光的熱情是抱歉的。「陽光會傷害自己」，朋友們告誡，我也一直這麼想。
    可是我還是想承認，有陽光的地方很美。每天陽光都等候到晚上9點才留戀地回家，讓我有更多時間看周圍的一切；在大風狂作的山頂，有了陽光的陪伴，我才能在飄動的巾幡前多站立一會兒；在羊八井地熱溫泉的遊泳池邊，有了陽光，才有那麼多人不假思索地跳入水中；還有，陽光照射在有水的草地上，草地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朵；陽光照射在姑娘身上，姑娘勇敢地脫去厚厚的外衣，在海拔4500米的高原上曬起太陽浴；在高原的日子裡，我幾乎每天都能聞到火辣辣的陽光的味道，以致於後來回到平原後竟然覺得那麼懷念那種熱情與執著。可是也許是在城市生活太久，我對於這種熱量會自覺地躲避：它會曬黑我；曬傷我；它是不能帶走的溫度，它是不能長久的溫暖……我在陽光下的確不冷，可是我的內心對於陽光還是冷若冰霜。它是屬於高原的，不是我將來平淡生活的一部分。
    我回憶著：在我平淡的生活裡，從未曾有過象高原陽光那樣炙熱的激情，我小心翼翼地遵循著圓圈般的處世規則，保守，自衛。我不相信在這樣的時代還有人願意燃燒火一般的寶貴感情，也不想捲入一場看不到結果的燃燒。
    所以，即使是在最寒冷的時候：納木錯的夜行山路、沱沱河兵站冰冷的水，我也沒有對陽光產生和它對應的感激與眷戀。我自負地把陽光每天的按時出現當作是一種理所當然，享受它的溫暖的同時也防備它的溫度。
    就這樣，終於到了拉薩。
    身上的衣服脫了又穿，那件大紅的外衣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的肩膀。擋住風，也擋住陽光。直到在拉薩的最後一天。我忽然發現，還有太多想作的事情：奶茶沒有喝，布達拉宮的晚霞和朝霞沒有看過，還有－－沒有好好曬過太陽。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那麼害怕太陽的灼傷？是否真的那麼抗拒太陽的溫度？於是我在大昭寺裡小心地脫下了大紅風衣，身上只剩下一件和太陽一樣火熱顏色的吊帶背心和一條薄薄的牛仔褲。我決定就這樣出去，見識一下即將告別的陽光。
    一位喇嘛從我身邊走過，他的眼光滑過我的沒有受到充分日曬的皮膚，我的心裡一緊。
    大昭寺門外便是八角街。各式各樣的首飾、人。陽光很大方地撒在每一個攤位上，也包裹了我整個臂膀。它侵入我每一寸肌膚，這是它從未涉足的領地。它真的是個無孔不入的頑童，真的一個一個毛孔地佔領，真的碰出了灼熱的痛，我有一種全身釋放的爽快，可是也有一種倉皇。我到蔭處躲避，覺得冷；我再來到陽光下，又覺得燙。我就這樣一邊躲、一邊追尋著陽光，在八角街的一個個攤位前駐足，再離開。後來，我對於自己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陽光已經不能分辨了。我的皮膚開始升溫，發燙，泛紅，疼痛。回到賓館的時候，肩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痕跡。
    這就是高原的陽光啊，沒有優柔寡斷，沒有停停走走，沒有彎彎曲曲，它是直射的，固執的，有熱度的，也是傷人的。我利用在拉薩的最後時光充分感受了它。
    去機場的時候，太陽還沒出來。因為太早。遠處的山巒模模糊糊的。我又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和風衣來抵禦寒冷。我這才感到，沒有太陽的拉薩真的很冷，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昨天和今天彷彿是兩個世界。
    9點，飛機要起飛了。11點，飛機在成都機場著陸。一個多小時，從海拔3500米到海拔550米，從25度到38度，陽光仍然炙熱，可是同拉薩的陽光相比，它們已經不能給我一種悸動了。
    也許是成都的辣味，也許是一路旅途的辛苦即將結束，也許是對拉薩陽光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想念，我在踏上成都到上海的火車時突然感到一陣委屈。
    緊接著是我的一滴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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