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西藏：麻木的人是可恥的》
    
    --------
    
    真好，又看見大嬸拄著掃帚靜立一旁為我送上的熟悉的笑容了。大嬸是我們小區的清潔工，平時沒和她說過什麼話，每天下樓看見了只是微笑相對。習慣了在一個個清晨目送我去上班的這種不語的微笑，好些天沒見著她，心裡竟有了些許的空落。和大嬸點點頭，也遞過去一個微笑。
    
    乘上公車，很難得，車裡飄著音樂。幾支歌曲之後，傳來一首熟悉的歌。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
    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
    難道說還有無言的歌，
    還是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
    
    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連，
    呀拉索，
    那可是青藏高原
    
    ......
    
    再聽不下去了
    
    大嬸的微笑、高原的歌聲就在這一瞬間激活了從西藏歸來後我那顆浸淫在灰色的城市天空、滿街木然的神情和日復一日的單調重複中似已麻木的心、撼動了高高築起的情感的堅堤。西藏的一切開始在心裡萌動，擋不住的思念如決堤之水開始在眼裡在心裡氾濫。背過人低下頭悄悄抹去淚水。
    
    一直以為，作為一個過客，短暫駐足的一瞬，若非有什麼特別的機緣，即使去到天堂我想也難遇比別人更多的，讓我們為之動容、刻骨銘心的轟轟烈烈。
    
    雖然也難忘初見西藏的山、水、天、人、廟等種種生平所未見時如逢久別戀人般的緊張激動。然而，再美麗的東西看久了也會麻木，就彷彿美味吃多了味蕾必會失去最初的震動和欣喜一樣，激動之後總會歸於平靜。到後來，幾乎是在混沌和麻木中完成了我行軍般的西藏之旅 。那時我眼裡的西藏，城市只是城市，山峰只是山峰，湖泊只是湖泊。拉薩不例外 ，珠穆朗瑪不例外，那木措不例外 。一切概莫能外。商品經濟大潮的衝擊下，俗世的種種不會因為它的神秘遙遠和與天的最最親近而隱匿或消亡。
    
    所以有點想不出西藏何以有那麼大的魅力時時吸引著人們執著的膜拜和景仰的目光。甚至還對朋友說，西藏不過如此。
    
    可是，現在我想它了，想西藏，遏止不住的想，就在這個早晨。一個微笑，一首歌就把我從麻木中拖拽出來。
    
    人總是這樣，手裡攥著幸福卻不自知，依然踮著腳巴巴地望著，以為真正的幸福還在遠方的某處，非等到失去了才頓悟。於是，只能在回憶中遙想曾經的幸福時光。歎氣又有什麼用？
    
    想念布達拉宮，想念珠穆朗瑪峰，想念那木措湖，想念小城亞東，想念曾和我接觸過的每個人，尤其想念一個個淳樸的藏人施與我的微笑和在那片土地上不自禁灑下的淚水。
    
    微笑---
    
    有時，對著鏡子，會很困惑，什麼時候我的笑容竟變得這樣的生硬和造作了？真還不如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看著自然和舒服。大概是城裡呆久了，就快要忘記如何操作微笑這道程序了，臉部肌肉因少了時常的鍛煉而變得沒有了彈性變得無比僵硬。真的，抬眼望去，城市裡已難見到那種發自心底、自然流淌在臉上的無所求的微笑，笑絕不能無緣無故，笑一定要有理由。假如你只是出於友好對著陌生人發出一個微笑，可別指望同樣的微笑回饋，人家臉上掛著的一定是一副不解和奇怪的神情，說不定還能聽到他的小聲嘀咕：「這人有病。」多難啊，不求回報，只是施與都這麼難！所以，我們只好也只能把這種微笑藏在心裡。
    
    在西藏，一切就都變了。
    
    想起了大昭寺前那個好心的喇嘛主動遞給坐在冰涼的地上的我一個小小坐墊的同時也一起遞過來的靦腆的微笑；想起了暗夜的雨中牽著我的手的阿佳那閃爍在她美麗的臉上永不逝去的微笑；想起了大昭寺門前那個生意寥落的殘疾男子只因為我買了兩條他的哈達就對我報以的異常感激的微笑；想起了拉孜街頭那個小不點兒，當他的夥伴一窩蜂地衝過來圍著我們磨著鬧著索要東西而他卻靜靜躲在一旁只是看著、我走過去悄悄塞給他幾個糖果時他仰起臉看著我露出的赧然一笑 ；想起了寺廟裡的喇*嘛臉上掛著的內斂平和的微笑； 想起了所到之處，不論是城市、村莊、路旁還是田間、小店，一個個相識和不相識的藏胞們向著我們揮舞的手臂和如縷縷陽光般澄澈純淨的微笑。
    
    面對這樣一朵朵無慾無求的恬美溫暖的微笑，你怎忍心再無動於衷，怎忍心再面如冰霜？於是，我再不吝惜，揚出被城市深藏起來的微笑，綻開在臉上，應答著每一顆善良友好的心。一笑間，心似乎也柔軟起來，一切外在都在變輕，一種久違了的歡悅與塌實感充斥心間，整個人彷彿都透明了，輕盈了。
    
    淚水---
    
    在城市裡，自以為那根哭的神經早被堅強的我們冷酷的麻痺掉了，若非極重的哀慟眼淚絕不會輕易瀉出。然而，在西藏，再麻木再理智的人也不會無動於衷。在這裡，人真會變得脆弱不堪，眼淚似乎隨時都會流下來，儘管當時心裡並無什麼極悲苦的事 。看到夜晚那麼亮的星星你會流淚，看到那麼藍的天空你會流淚，看到壯麗絕美的雪山你會流淚，甚至只是一點微末都會觸動你無端的傷懷，眼淚再不矜持再不含蓄。全緣於一種難以言說的來自對人對自然的無名的感動。
    
    那是才開始行程去日喀則的路上，平生第一次看到藍天映襯下聖潔的雪山的我，激動之餘，不知不覺眼淚就爬滿臉頰。
    
    在拉孜小城，半夜睡不著，爬起來走出去，漫天明亮而質感的星星震撼了我。抱膝坐在台階上，靜靜地凝視著星空 ，恍惚間，那眼淚就又毫無抵擋地流了出來。
    
    拉薩寒涼寂寂的深夜，和女友緩緩並肩而行， 她靜靜的述說難以掩抑那失去已到了天國的愛人的哀痛，而西藏正是生前的他心魂所嚮往然而卻永不能夙願得償的惦念。她哭了，我也哭了，為那個世界的他。
    
    車門『砰』一聲被司機無情關閉的剎那，望著漸漸遠去的朝夕相處了8天的異鄉夥伴的身影，想著大家可能永不會再見的事實，我的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傾了出來。 太懼怕這一刻到來時自己會軟弱，此前便用大聲的談笑意圖讓自己堅強，可是我失敗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原本堅強的人。即使是後來車窗外丰姿綽約的羊卓雍措湖也沒能把我從眼淚裡拯救出來。
    
    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西藏會是那麼多去過和沒去過的人心中一份永遠放不下的懷戀與嚮往。是高原、是它極致的美麗和神秘，是路上無比的自由和隨心，讓我們變得簡單而脆弱，心裡不再設防 ；是它的包容，讓我們不再壓抑不再委屈自己，任喜怒哀樂在這裡空前的肆無忌憚恣意妄為；是一種被我們的城市快要遺忘和背棄的真純；是現代與原始諧和的奇異交融；是那裡虔誠的人們眼中透射出的信仰的力量； 是人與人之間的心無城府和簡單透明；更是那自然流露的無慾無求、心跡直坦的一笑一顰一揮手。
    
    想笑就笑吧！想哭就哭吧！稍稍放縱一下我們那被城市訓練的循規蹈矩的靈魂吧！讓微笑撫平心上的皺紋讓淚水淌過酸澀的眼睛乾裂的嘴唇飢渴的心靈……
    
    想起那夜行車回拉薩的路上，相伴同行的拉薩河水，在月亮的照拂下、泛著迷離的白光，緩緩流淌著它千古不變的旋律，靜謐的夜色中，我聽到它在唱，在唱，那是一首普希金的詩歌：
    
    「一切都是暫時的，轉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將變得可愛。」
    
    
    
    綠色朵朵
    7/04/2002
    

---

上載圖片:

所屬類別：西藏自助旅遊 | 點擊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