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蓬、蓬」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從夢中驚醒。看看表，5點半整，真準時。
    我跌跌撞撞地穿好衣服，迷迷糊糊地隨著司機上了車。車子拐進了西亞爾進出口公司的院裡，我以為他們是來這裡拉些物資，沒想到司機說是來這裡接人。看著旁邊那輛豐田4500，我遲疑的問：「是誰住在這裡？」
    「是雙湖區的范書記。」司機說。
    我很難形容當時的複雜感覺：震驚或是迷惑？這位雙湖的一把手在那曲城裡居然會住在這樣一個我住都會有些猶豫的地方（詳見《西藏不是天堂-觸摸雙湖一》），而他的手下卻都是住賓館或是那曲公房的！我突然對這個中國自然環境最惡劣地區的書記產生了一些興趣。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幾個小時後，我和他的第一次交流竟然是在爭吵中開始的。
    小車在寂靜的夜幕中飛馳，半個小時後我們就到達羌塘自然保護區的入口。
    
    路
    糟糕透了！如果那叫路。
    進入羌塘自然保護區後就沒有公路了，只有各種車輛在草地上壓出的一道道車痕。最糟糕的是路「太多了」！身邊的車痕已經讓你不知如何選擇了，有時候你會發現在在幾公里外的地方竟然有車和你一起同向奔跑，讓你更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如果你是在雨季過後不久出發的（雨季根本想都別想），你將不得不面對另一個可怕的問題-很多路被河流、水坑阻斷，附近全部都是沼澤地，路況不熟，你大概一天都找不到「路」過去，一不小心，進入沼澤……
    這也是為什麼那曲有那麼多越野車，卻沒有人願意往西部跑！
    不過這實在不值得多費筆墨，倘若你對阿里或是藏北有些瞭解的話，你應該能想像出車在泥坑中顛蕩和在塵土中奔馳的景象，至少這裡沒有川藏路的上那麼多聳人聽聞的危險故事。
    經常跑這條線的司機至少有兩個常識：一是決不單車跑，二是一定要能夠準確的辨認大自然給予的路標。我們第一段路的最終目標是一個叫「土拉」的地方（在95年版的西藏地圖冊上沒有這個地名，按位置應該是在班戈最東面的北拉和土瑞之間的地方），大自然給予這裡的標誌是北側的蓬錯和南側海拔5051米的一座名叫「瑪足」的山峰。
    過青藏公路上的老橋進入保護區，經過那瑪切到土拉，這段路大約是100公里，小車要走4個多小時，大車要6個小時。從東面過來的車到這裡先要從蓬錯南端通過，因為經過一個水泥橋，當地人就叫這裡橋頭。路南是幾件藏族土屋，北邊是家川菜館。
    土拉是一個很重要的岔路口，到班戈、尼瑪的主路是一直向西的，去雙湖的大車就走這條路；向南有條路可以到達納木錯的西北岸，但對車子的越野性能要求極高。向西北有條路，可以斜插至雙湖的多瑪鄉。我們的小車將走這條路，前提是要在土拉加滿油。
    土拉有個私人的加油站，油當然是那些運油車司機捎帶手搞定的。油價比青藏公路上貴了50%左右，但是你別無選擇。加油站只給打白條，我看見范書記無奈地皺了皺眉。
    
    爭吵
    我們的午飯也在這裡解決。
    兩車人走進了一間低矮而骯髒的藏房，挨著爐火坐下。司機從車上拉下一個麻袋，從裡面掏出方便面和糌粑發給每個人。然後又掏出一條曬好的羊腿-這是當地長途司機必帶的食品，再用隨身攜帶的藏刀片下肉來分給大家。
    即便是就著酥油茶，面和糍粑也很難下嚥，大多數人也和我一樣吃的很慢。不過范書記很快就吃完了，和司機聊起了車況和路況。說實話，我當時真的很感動。算起來我也走過不少地方，吃過不少苦，見過不少人了，但像范書記這樣的公僕形象我還只在新聞聯播裡見過。
    我端起相機走到門口，打算給簡陋的小屋和屋裡的人拍張照片。對焦的時候聽到范書記好像說了句「不要拍了」。沒有太在意的我還是按下了快門，閃光燈亮過之後。我看到范書記的臉迅速轉陰了。
    「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拍了，怎麼還拍！」
    我真沒想到這個舉動會引來軒然大波，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
    「把膠卷拿出來給我！」
    「什麼？！」我以為我聽錯了。
    「我說了不要拍，怎麼還拍，要是這樣，你也不要和我們走了。」
     「我只是拍我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到底有什麼不對？如果涉及到您或別人的肖像權，我可以保證這照片是我個人保留的，不會把它公開發表。如果就為這個您不想讓我和您一起走，我可以自己搭車進去。」我感覺自己被激怒了，因為就在幾秒鐘前我還很尊敬他。
    屋子裡突然變安靜了，沒有人再敢吃東西。屋外的狗不和時宜地叫了起來，主人趕緊把它制止了。
    尷尬延續了幾秒鐘。
    「你們這些人怎麼就是不聽話？到這裡來，多拍些好的風景就行了，不要老拍那些落後的東西。」范書記的語氣依然嚴厲，但顯然已經沒那麼激動了。
    「我只是想拍我看到的感興趣的東西，而我確實看到一些讓我感動的事情。如果您堅持，我可以不再拍任何有您或其他人出現的照片，拍過這張我也可以衝出來後把底片交還給您。」我的語氣也軟了下來，畢竟等了這麼多天才有了進雙湖的機會，真要被扔在這兒，我不冤死啊！
    再往後，我只記得范書記說了句「時間不早了，還得趕路，以後再說。」一屋子的人都趕緊如釋重負地離開了那個壓抑的小屋。
    回到車上，做在前排的那個雙湖的幹部大概因為我得罪了他的上級，不再和我東扯西聊了，倒是司機安慰我說：「沒關係的，一會兒你給書記到個歉就沒事了。」
    我沒說話，也沒打算道歉，因為我不明白也不理解突然發生的這一切。
    
    看橋的婦女
    離開土拉，小車向西北方向斜插過去，司機說的地名地圖上根本找不到，所以很快我就放棄在地圖上做標記了。途中經過一個已經廢棄的油井，同車的小女孩開始暈車嘔吐，並且在以後的路上定期發作，我帶了很多的藥就是沒有暈車藥，所以只能乾著急沒辦法。車停停走走開得不快，下午三點左右來到扎加藏布的南岸，江上有一座木橋。
    我拿著地圖向司機詢問現在的位置，他似乎看不懂，也說不清。這時，范書記在一邊說：「拿來我看。」我把地圖遞了過去，他看了一會兒，給我指了一個位置，「大概就在這裡，這本地圖很不準確，雙湖的位置標錯了很多。西邊的嘎措、北措和和平鄉都標到尼瑪縣去了，而東邊安多的買瑪鄉又標到雙湖裡了。」
    「哦，是啊，我也發現這本地圖上有許多錯誤。」我想起了剛到拉薩去楚布寺那天就被這本地圖騙過一回。頓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說：「書記，我剛才……」范書記揮了揮手打斷了我的話，「去拍你的照片吧，好好宣傳一下我們雙湖。」然後朝橋邊的小屋走去。
    從那一刻起，我真的開始敬重他了。
    
    聽到我們車的聲音，小屋裡早就出來一位「中年」婦女。我不敢肯定她的年齡，因為在高原生活條件艱苦的地方，很多看上去已是中年婦女的其實不過二十多歲。
    她和范書記一邊交談一邊走向木橋，並抬起攔在橋頭的吊桿。這條只能走小車的、看上去已經快要散架了的木橋位於三八大橋以東約四五十公里。我走到橋邊，正午的陽光照在水面上非常刺眼，以至於我很難看清橋架的結構，只是依稀看到水中的橋架已經歪斜，橋面上鋪著鋼板，從鋼板間漏出的空間可以看到下面的木橋面有些地方已經空了。司機開車慢慢地駛上橋面，雖然開得很小心，但那輛4500還是被一塊鋼板翹起的一角扎漏了胎。
    走過橋面的時候我看到閃亮的水面下竟有很多的魚兒在遊動。
    「那是什麼魚？」我問范書記。
    「扎加藏布裡特有的無鱗魚，味道很鮮。」
    「是不是很珍貴？看起來河裡倒是滿多的？」我又問。
    「是很珍貴，不過這裡的藏民不吃魚」。
    這讓我想起在拉薩時我曾和一些藏族朋友聊起他們宗教信仰中哪些動物是不能吃的-他們說拉薩和一些大地方的藏民現在都開始吃魚了。
    司機在換胎。
    我靠在車邊拍照的時候聽見范書記和我車上的官員談起要撥些錢把這個橋再修好些。然後，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那個官員說「她（他？）真的很敬業啊。」我想他在說那個看橋的女人，當然也沒準是在誇我。
    
    西亞爾雪山
    過橋後道路好走一些了。
    一路上兩輛車基本上在相距幾百米的距離上各跑各的，偶爾也能交匯一下，司機們趁機互相鬥車取笑。我們一鼓作氣跑到了多瑪鄉，范書記那車沒有停，我們則在這裡放下了那個吐了一下午苦水的小女孩。她是巴嶺鄉（雙湖最東邊的鄉）鄉長的女兒，明天再從這裡搭車回家。吃了點東西，繼續出發時後太陽很快就落山了，溫度也立刻降了下來。
    比寒冷來的更快的是悃意，就在我即將拽著把手昏昏睡去的時候，司機對我說：「看，那邊就是西亞爾雪山」。西亞爾雪山，這個在那曲我就已經熟悉的名字，它對於雙湖的意義就相當於天安門對於北京的意義一樣。然而此刻，在明亮的月光下，它顯得那麼冰冷而遙遠。
    「看見西亞爾雪山，雙湖就到了。」我只記得司機曾經和我說過的這句話，可是我們仍然又奔波了將近兩個小時。晚上10點半，車子終於拐進了雙湖的院牆-雙湖縣城就是一個大院！
    渾身是土的我卸下已經變成土色的包，我算了算，早上6點從那曲出發，今天我們走這條路到雙湖大約600多公里，除去吃飯，小車一共跑了約15個小時左右。
    很快，我被安排進了雙湖的招待所-一個套間，裡、外帖著牆各有4張床，35元一晚，我覺得有點貴。屋子裡有4個漢族人，看見我立刻熱情地邀請我一起喝酒聊天。本想洗洗就睡的我忽然間眼睛一亮，他們床前竟然有一箱百威啤酒！！！倒不是因為這是我最喜歡的牌子，我只是驚詫在這裡怎麼會有這個，他們一邊笑著說這是自己帶上來一邊塞給我一瓶。他們是來雙湖考察鹵蟲資源的，已經在這裡呆了十幾天了。
    我向他們請教了許多雙湖的情況，他們則對我的來歷和目的很感興趣。我說我就是來旅遊的，也順帶著寫一些介紹雙湖的東西，能搭范書記的車上來完全的機緣，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十二點，雙湖停止供電。點上蠟燭我們又聊了許久，爐子上的水開了，我簡單地洗了洗被黃土粘在一起的頭髮。臨睡前，他們打趣地告訴我我運氣很好，通常這裡間是不開門的，只有行署專員來了才能住裡間，那裡面有寶貝！
    我笑著說：「那最近會不會來什麼要員啊，我可是住不起這地方的。」
    
    沒想到，我的話又靈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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