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密滯留了一天。確定了無法辦理去墨脫的邊防證後決定在第二天趕往八一，因為這一天恰逢通麥天險放行。
    
    　　這天早上，原以為會有大批離開扎木鎮前往八一的木材車卻蹤影全無，一輛也看不到，真是匪夷所思。川藏公路穿扎木鎮而過，我在街上走來走去，又在幾個主要的招待所停車場打探一番，總算找到一輛本地的空車。司機長的極為醜陋，塌陷著半邊臉，他冷峻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有如無數細針刺在身上。終於我越來越覺得沒有安全感而找個借口放棄了。
    
    　　重新找車卻很久沒能如願，倒是有不少反向開來的貨車拖著濃煙往昌都方向駛去。這一定是早上通麥單向放行時從八一開過來的。
    
    　　時間已經臨近中午，事情仍未落實，開始暗自後悔剛才不搭丑司機的車。正在心中逐漸焦急的時候，遠遠停在路邊的一輛車頭朝向八一方向的東風康明斯吸引了我。湊近一看，車門上寫著「林芝地區運管處」，這應該是「運輸管理處」吧，多少還是輛「官車」，要是能搭上也算不錯，可駕駛室和敞著蓬的貨廂都是空空如也，不見一人。遂轉頭向路邊的小吃店詢問，原來司機正在裡面吃午飯。問司機，果然要去八一，再問搭車費用，回答是駕駛室一百元。一百？！真ＸＸ黑，頭天晚上瞭解到坐北京吉普的費用也不過這個數！又問扛大廂的價錢，司機想了想說五十。看樣子也難以再便宜了，五十就五十吧。
    
    　　回住處把行李背過來後又等了好一會兒，司機才打著飽嗝剔著牙從小吃店裡踱出來，開車時看了看表，剛好十二點整。即將開出小鎮時又有人攔車，細看之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跑回路邊的小店搬行李，原來是頭天晚上剛結識的驢友胡禪，來自上海，不久前剛去過雅魯藏布江大拐彎。
    
    　　駛離扎木鎮後還有三十公里的柏油路，路況良好，車速飛快。不斷的轉彎把我和胡禪甩得在貨廂裡晃來晃去。我們一邊侃著各自的經歷一邊不得不努力抓緊欄杆以保持固定。不一會兒空中飄起了雨點，我們穿上衝鋒衣，胡禪又取出一塊4X4米的塑料布來擋雨，巨大的塑料布遮住了我們兩人和所有的行李還綽綽有餘。幸好雨不大不小地下了一陣也就停了，後來再也沒下過。
    
    　　終於告別了柏油路。貨車開上土路後速度依然不減，就連拐彎時都是如此，司機真是「藝高人膽大」，我和胡禪笑稱搭了一輛敞蓬吉普。就這樣，不到兩個小時我們就接近了通麥102滑坡群，難怪司機在扎木吃午飯時悠哉遊哉，慢吞吞地耗時間，原來他對到達此地是成竹在胸。
    
    　　車停了下來，此時已近下午兩點的放行時間。前面全是排著隊要過通麥天險的車，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木材車。這時我這才明白，這些木材車因為載著沉重的貨物影響車速，又想盡早通過通麥趕往八一，所以都是一大清早就離開扎木了，難怪我十點來鍾在鎮上遍尋不著。
    
    　　放行時間到了。由於路窄車多，而且這一段路只能單車通行，後面的車不得不耐心地排隊等候。我和胡禪與排在後面的兩輛郵政車司機閒聊起來，郵車司機說早上出車時看到胡禪，但不知他是去八一還是去然烏，所以也沒問他是否搭車，胡禪說也看到郵車了，但那時想先吃飯，所以也放棄了。我注意到兩位郵車司機腰間竟都別著黑黝黝的手槍，瞭解之下才知道國家郵政車的司機都是法定要求配槍的。聊著聊著，一位司機提到這裡有螞蝗，見我半信半疑，他蹲下身來猛吹路邊的野草。果然，很快就有一條灰褐色的旱螞蝗循著熱氣，扭動著身體從暗處爬上來。真沒想到通麥的公路邊竟也有這種噁心的軟體動物。司機撿了一小截樹枝把螞蝗挑起來，我下意識地抬頭看看了頭頂上不遠處的枝葉，因為路邊的野草上有螞蝗，樹木枝葉上也就有可能潛伏著同樣的吸血鬼。
    
    　　我一邊抬頭注視著一邊心想要是在獨龍江的山路中跋涉了幾天都沒被螞蝗叮著卻在通麥的公路邊遭此一劫那可真是陰溝裡翻船了。此時司機又挑起了一條，正想建議司機用煙頭把它們燙死，卻見仁慈的藏族司機把兩條俘虜丟進水溝裡放生了。
    
    　　車終於可以起動，慢慢挪向通麥102塌方區，沿途擺放著很多施工器材、車輛，還有不少民工棚捨。102塌方區是一段寬達數百米的滑坡面，沒有植被，只有裸露的光禿禿的泥土，坡下數百米就是冰冷的帕隆藏布江。公路就建在滑坡面的半山腰，路窄坡陡，路基下有巨大的水泥樁打進山體，路面僅有一個車身寬度，切一次只能過一台車。許多武警和民警嚴肅緊張地在指揮交通。由於從這裡往八一去要上一個陡坡，負荷過重的木材車全都爬的極為艱難，轟鳴著開上一小段後，便有一組專門的工作人員用木楔子墊在車論後，等車輛喘息一陣後再次轟鳴著往上挪一點，再墊再挪。如此反覆多次後貨車才能安全爬上陡坡，即便這樣有時車還開不上去，於是早在一邊待命的大群民工便一擁而上，擠在車後拚命往上推才能解決問題。
    
    　　我們搭乘的貨車由於沒有裝貨，很輕易地就過了這個塌方段，車速當然是很慢。開到另一側時，看見一個人在路邊向維持秩序的警察苦苦哀求，說早上在八一因事耽擱而沒能在上午的規定放行時間內趕到這裡，求警察網開一面放他去波密，無奈警察不為所動，嚴辭拒絕。
    
    　　離開通麥天險不久，車輛來到通麥大橋時再次受阻。帕隆藏布江在這裡注入易貢藏布江，原來的通麥大橋在2000年的一場特大洪水中被摧毀，現在鋪設的是一座鋼架便橋，只能單向通車，且每次只能一台車慢速過橋。守橋的武警說現在交通管制，只能放行小車，大車是對開方向放行。我們均大惑不解：明明現在是往八一方向的放行時間，為何攔住我們而放行對開的車輛？對開的車輛即便過了這裡也還是過不了102塌方段。對此守衛說是執行命令，要我們有問題回通麥鎮找連長。問及放行時間，守衛回答最早也要晚上十點，而此時還不到五點！我們叫苦不迭，竟然要無謂的在寒冷的江邊耗上至少五個多小時一直到半夜！司機私下對我們說這只不過是守橋官兵想借此撈取一些好處而已。
    
    　　這時，剛才那兩輛郵政車開過來，大搖大擺地開上大橋向對岸駛去。衛兵解釋郵政車屬於國家公務車，可以放行，不在限制之列。我正在想我們搭乘的「林芝運管處」的車原來根本不算公車時，胡禪已在一邊懊惱得直跺腳，說他早上只不過為了吃早飯而放棄了搭郵車的機會，真是一念之差。
    
    　　後續來到的車輛越來越多，擠在一起無法動彈，連掉頭回通麥鎮吃晚飯也不現實了。耗了一個多小時，正沒理會處時，卻見一位武警上尉從遠處走向橋頭的守衛。湊過去一聽，原來這正是他們的連長，因為臨時要去八一辦些私事，也搭了一輛順風車過來，卻同樣被阻在江邊。
    
    　　於是事情迎刃而解，所有受阻的車輛魚貫過橋開往八一鎮。看著那位連長的背影，不知道他是不是魏巍筆下描述的「最可愛的人」。
    
    　　過橋後的14公里便道更加路窄道險，急彎不斷。公路一側山勢猙獰險峻，排列著諸多的滑坡帶、塌方區，另一側的路基下堆積著巨大的塌方下來的石塊，深達數十米，旁邊就是洶湧的易貢藏布江。汽車盤旋在蜿蜒的公路上，不時可見摔得粉碎的汽車殘骸散佈在江邊的亂石上，有的銹跡斑斑，有的烤漆仍亮，觸目驚心。每一處殘骸都默默訴說著一個悲劇，訴說著這14公里便道的艱險。
    
    　　短短14公里，汽車緩緩行駛了整整一個小時。到魯郎吃完晚飯重新上路時已過九點，天色漸暗。我和胡禪躺在敞蓬貨廂裡稍有涼意，蓋上那塊巨大的塑料布，身下墊著貨車的蓬布感覺正好，不必動用睡袋。夜幕柔柔地降下來，遠處的雪山仍有微亮光芒，我們靜靜地躺著，睜眼就能看見滿目繁星密密麻麻碎玉般鑲嵌在藏青色的深邃蒼穹中，清澈純淨，似乎伸手便可觸及，卻又是那麼遙遠飄渺。這美麗寧靜的星空足以使人引發無限的遐思，也能使任何浮躁的心靈歸於平靜。
    
    　　在汽車的顛簸中，在閃爍群星的注視下，我們都逐漸沉沉睡去。
    
    　　今夜，星光燦爛。
    
    
    　　（阿牛　02年6月15日於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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